东境的夜里,通常只有风声和狼嚎。
但三天前的夜里,峡谷方向亮起了一道光。不是闪电,不是火光,是直直冲上天空的一道光柱,白得发紫,持续了十几息的时间。整个东境的人都看见了。
“铁砧与麦酒”酒馆里,这事已经被聊了三天。
“喂,你听说了吗?”
“哦我知道我知道,元和二年——”
“滚!还搁那侠客行呢!再说侠客行我让你飞起来!我是说北面的事情!那道光柱的事情,听说了吗?”
“魔法公会的人去看过了。”疤脸佣兵灌了口麦酒,“五个中阶法师进去,出来时脸都是青的,当天就收拾东西跑了。”
同桌的瘦子压低声音:“我表弟在‘铁砧’佣兵团,昨天他们也派人去了。回来说,峡谷地面自己长合了,连条缝都没留——像伤口愈合一样。”
吧台边,裹着皮坎肩的猎人转过头:“谁管他是怎么回事,我只关心有没有得赚。”
话音刚落,酒馆木门被推开了。
喧哗声低了下去。门口站着个娇小的身影,裹着一件过于宽大、沾满干涸泥污的旧军装外套,下摆几乎拖到地上。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肩头悬浮的东西——一张纯白色的无脸面具,边缘缠绕着暗金色的荆棘纹路。
她走到最角落的空桌坐下。
“清水。黑面包。”声音从兜帽下传出,很轻,带着奇怪的口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酒保倒了水,从柜台下拿出块隔夜面包。女孩接过,开始吃。动作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
悬赏板就在她斜对面。新钉上去的羊皮纸还泛着潮气:
【追捕目标】
特征:女性,矮小体型,携带不明发光面具
最后出没:东境废矿峡谷附近
悬赏金额:五百金币
发布方:青苔城垂青厅
要求:活捉,不得伤残,有消息也可得到些许报酬
酒馆里不少目光在悬赏令和角落的身影间移动。
一个壮硕的佣兵站起来,带着两个同伴晃过去。他伸手敲了敲桌子。
酒馆里安静了一瞬。
几个佣兵交换了眼色。五金币就够在边境小镇买栋房子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站起来,走到角落的桌子前。他伸手敲了敲桌面。
“喂。”他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小孩,你那面具,挺别致啊,借我看看?”
同行的伙伴也纷纷站了起来,他们或是握紧随身携带的长刃,或是摸向身后的箭袋,一时间酒馆内的气氛剑拔弩张。
女孩没抬头,继续吃着面包。
壮汉直接伸手去抓那悬浮的面具。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边缘的瞬间——
面具平滑的表面突然如水波般荡漾,一张夸张的、带着讥诮笑容的嘴凭空浮现。
“哎呀呀~”一个华丽而抑扬顿挫的声音响彻酒馆,不像是从面具传来,倒像直接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这肮脏的爪子,是想触摸伟大的巴洛克大人吗?”
壮汉骇然缩手。
女孩放下手里的面包,抬起头。兜帽阴影下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走开。”她说,身上的魔力波动范围明明不大,却深不见底,就像一小滩见不到底的死水。
“装神弄鬼!”他啐了一口,这次直接伸手抓向女孩的肩膀。
就算是强大的法师,在战士贴脸,没提前开魔法的情况下,也会被战士一抓一个准,这是常识。
但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不是他主动停下的。是整条手臂突然僵住了,皮肤下的肌肉开始不自然地隆起、蠕动,像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皮下游走。骨骼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没有咒文,没有手势。女孩只是看着他。
壮汉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叫声。他瘫倒在地,那条手臂软软垂着,暂时失去了知觉。
酒馆里一片死寂。
女孩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三枚银币,放在桌上。银币样式古老,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刻着已经无法辨认的徽记。
“赔偿。”她说。
然后她走到悬赏板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平静地揭下了那张羊皮纸。她仔细地将悬赏令折好,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
转身走向门口时,吧台后的老酒保开口了。
“齿轮城在西北边。”老人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沿商道走,十天路程。”
女孩的脚步顿了顿。
肩头的面具转向老人,那张虚幻的嘴又浮现出来:“老家伙,你话里有话啊。”
老人没有看面具,只是继续擦着杯子。“别走大路。最近那条路上,‘不该动的东西’有点多。”他顿了顿,独眼终于瞥向女孩,“你身上……有地下的味道。太浓了。”
女孩沉默了几秒,然后推门走进了夜色。
门关上后,酒馆里才轰然炸开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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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角落,一个抱着七弦琴的年轻女子站了起来。
她约莫二十岁,棕色头发扎成松散马尾,几缕碎发落在脸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旅行裙,裙摆沾着泥点。她快步走向门口,在门关上前追了出去。
“等等!”她喊道。
街上的女孩没停步。
年轻女子跑了几步拦在她面前。“我叫罗娜,是个吟游诗人。”她喘着气,“我……我想跟你走。”
女孩抬起眼。兜帽阴影下,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璀璨的星光,一缕深蓝色的秀发从兜帽中垂了下来。
“为什么。”不是问句。
“因为我要记录真实的故事。”罗娜说,声音坚定,“酒馆里那些传说都是编的,但你……你是真的。”
肩头的面具飘过来:“小诗人,跟着我们会死得很快哦。”
“我知道。”罗娜声音微颤,“但有些故事值得用命去记。”
女孩看了她很久。
“铭。”她说。
“什么?”
“我叫铭。”
说完,她转身继续走。
罗娜愣了一下,赶紧跟上。“等等!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青苔城。”
“为什么?”
铭没有回答。面具代替她说:“因为有人悬赏我们啊。五百金币呢,不去看看谁这么大方?”
罗娜看着悬浮的、会说话的面具,还是觉得不真实。但她强迫自己适应——要记录真实,就得先接受真实的样子。
她们离开小镇,走上荒野。夜色浓重,只有月光照亮前路。
走了约一个时辰,铭突然停下。
“有人跟踪。”她低声说。
罗娜紧张地环顾。荒野上空荡荡的。
铭蹲身,手按在地面。几秒后站起:“三个。东南方向。”
她解开外套最上面的扣子,露出纤细脖颈。右手食指在左肩一划——皮肤裂开细口,渗出几滴暗金色粘稠液体。液体在空中凝成三颗米粒大的珠子。
铭屈指一弹。珠子射向黑暗。
远处传来短促痛呼,然后是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跑了吗?”罗娜小声问。
“嗯。”铭重新扣好扣子。肩头伤口已经愈合。
罗娜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深夜,她们找到一处废弃哨塔休息。罗娜生了堆火,铭靠墙坐下,闭眼。
罗娜拿出干粮,分给铭一半。铭没有接。
“你不饿吗?”罗娜问,“你一整天就吃了那块面包……”
铭只是摇摇头。
她不需要吃东西,之前在酒馆点东西只不过是作为入座费。
罗娜不知该说什么。她拿出本子和炭笔,借着火光写:
《旅途笔记·第一天》
我跟上了一个被悬赏的女孩。她叫铭,肩头浮着一张会说话的面具,自称巴洛克。
她要去青苔城。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这个故事或许会改变我的一生。
写完后抬头,发现铭正看着她。
“你在写什么。”铭问。
“记录。”罗娜说,她举了举炭笔,“我是个诗人呀,记录是我的工作。”
“记录什么?”
“你。”罗娜诚实地说,“还有这段旅程。”
“听着像是战地记者或是别的什么的,不像诗人。”
“什么是战地记者?”
铭沉默了一会儿:“你会失望的。我的故事……不适合写成诗。”
“为什么?”
“因为诗需要美。”铭声音很轻,“而真实很少是美的。”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让那张过分苍白的脸看起来脆弱。罗娜看着她,突然很想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太老了,老得不该属于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
但她没问。她知道有些问题没有足够的时间是不会得到答案,时间到了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夜深了。罗娜裹紧外套,靠着墙渐渐入睡。
铭依旧醒着。她看着火焰,肩头巴洛克缓缓旋转。
“那个诗人,”面具声音钻进她脑子,“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铭在心里回应。
“她不是在看怪物或传奇。她是在看一个人。有趣,你这怪物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吧?”
面具又开始了无声地嗤笑。
铭没有回答。她看着睡着的罗娜,看着那张年轻的、在睡梦中皱着眉的脸。
两千年了,这是第一个这样看她的人。
第一个,把她当成一个人的人。
她移开视线,望向夜空。
星光很淡,但真实。
就像这个突然闯入她生命的诗人,莽撞,固执,但真实。
如果她的故事被写成诗,那会是怎么样的呢?
铭回想起曾看过的诗,美好,壮丽,但她无法和自己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如果那是一首描绘她的诗,那大抵没人愿意听吧。一个失去一切的将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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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罗娜被冻醒了。
铭已经站在哨塔外,望着西边。外套在晨风中微摆,肩头面具在晨光中泛着暗金光晕。
“早。”罗娜揉眼走出。
铭点了下头。
罗娜拿出一点干粮——半块硬面包和小块奶酪。她掰开面包,把大的递给铭。
铭接过,看了看手里的,又看看罗娜手里明显小的一半。
“你吃太少了。”她说。
“我习惯了。”罗娜笑,“吟游诗人经常饿肚子,有上顿没下顿的。”
铭没说话。她把面包全部推了回去。
“吃。”她说,“你需要体力。”
罗娜愣了下,接过。她沉默吃完。面包很硬,奶酪发酸,但罗娜吃得很香——她确实饿了。
收拾好东西,她们继续向西。铭步子很快,罗娜得时不时小跑跟上。荒野地面崎岖,罗娜裙摆被枯草勾住好几次。
“你该换条裤子。”铭突然说。
“什么?”罗娜正和解不开的藤蔓斗争。
“裙子不方便。”铭说,没停步,“遇到危险跑不快。”
而且容易吸引“狼”。
这小诗人到现在还没有这种意识,真不知道是这个时代太安全导致的,还是家里惯养出来的。
罗娜终于扯出裙摆,上面多了几道口子。“可我就这一件像样的……”
“到了下个城镇买。”铭说,“用悬赏金。”
罗娜追上她,惊讶:“你要用追捕你的悬赏金给我买衣服?”
“为什么不行。”铭语气平淡,“反正他们抓不到我。”
罗娜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铭说这种接近玩笑的话。
“你笑了。”铭侧头看她一眼。
“你也会开玩笑啊。”罗娜说。
铭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上午的路程安静。铭很少说话,罗娜也不主动搭话——她忙着观察周围,记在心里:枯黄草原,远处山脉,偶尔飞过的鸟群。这些都是将来创作歌谣的素材。
中午,她们在稀疏树林边停下休息。罗娜找块平坦石头坐下,拿出本子记录。
铭靠树坐下,闭眼。过了一会儿睁眼说:“你在写什么。”
“写今天见闻。”罗娜头也不抬,“荒野,晨雾,还有你。”
“我有什么好写的。”
“多了。”罗娜抬头看铭,“比如你的样貌,我敢肯定比现今流传的‘第二皇女’更可爱美丽;你走路的样子——步子很稳,每一步距离几乎一样。比如你很少回头看,但总能知道周围情况。还有你肩头那个面具……”
她看向巴洛克。面具正飘在铭头顶树枝上,慢悠悠旋转。
“啊,终于注意到巴洛克大人了?”面具浮现虚幻的嘴,“小诗人,你要怎么写我?”
罗娜想了想,认真说:“写你很……特别。”
“特别?这算什么评价!”巴洛克不满飘下,“至少写‘古老强大的存在’、‘令人敬畏的魔神’吧!”
“可你看起来不像魔神。”罗娜诚实说,“更像一个……话多的旅伴,或是传说故事中的小精灵什么的。”
巴洛克僵住了。面具表面泛起涟漪。
铭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声。
罗娜转头看她——铭真的在笑。虽然只是嘴角微扬,眼睛弯起一点弧度,但确实是笑。晨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脸上,让那张过分苍白的脸柔和许多。
“你笑起来很好看。”罗娜脱口而出。
铭的笑容立刻消失。她移开视线,重新闭眼。“休息够了就出发。”
罗娜意识到说错话,赶紧收本子。“好,好了。”
她们继续上路。下午路更难走,要翻过几个低矮山丘。罗娜体力开始跟不上,呼吸急促,额头冒汗。
铭放慢速度,但没停下来等她。
“你需要锻炼。”铭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我知道……”罗娜喘气,“但诗人……不需要……翻山越岭……”
“现在需要了。”
又翻过一个山丘,罗娜终于撑不住。她在岩石上坐下,大口喘气。“等……等我一下……”
铭停下,回头看她。然后走回来,在她面前蹲下。
“伸手。”铭说。
罗娜疑惑伸手。铭握住她手腕——手指很凉,柔软,皮肤细腻得不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人。
一股暖流从铭手心传来,流进罗娜身体。疲惫感迅速消退,呼吸平复,腿酸痛减轻。
“这是……”罗娜惊讶。
“一点能量传输。”铭松开手,“可以暂时缓解疲劳。但不能常用,身体会依赖。”
罗娜活动手脚,确实轻松很多。“谢谢你。”
铭起身,继续走。这次速度又放慢些,让罗娜能轻松跟上。
傍晚,她们找到一处岩洞过夜。岩洞不大,但干燥,能挡风。罗娜收集干草铺地,生起小火堆。
铭坐在洞口附近,望着外面渐渐暗下的天空。巴洛克飘在她肩头,面具在火光中泛着柔和白光。
罗娜从背包拿出七弦琴,轻轻拨弦。她弹的是一首古老民谣,旋律简单忧伤,讲述旅人永远找不到归宿的故事。
铭听着,没动。
一曲终了,罗娜放下琴。“你觉得怎么样?”
“很悲伤。”铭说。
“民谣大多悲伤。”罗娜说,“快乐故事太短暂,悲伤的才能流传。”
铭转头看她:“你喜欢悲伤的故事?”
“不。”罗娜摇头,“我喜欢真实的故事。而真实往往……不全是快乐。”
沉默在岩洞蔓延。只有火堆噼啪作响。
许久,铭开口:“你想听真实的故事吗。”
罗娜坐直身体:“想。”
“关于我的故事。”铭声音很轻,“不会快乐,不会美好,不会适合写成歌谣。”
“那也要听。”罗娜说,“因为那是你的故事。”
铭看着她,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火光。然后她说:“我活得太久了。但我从未忘记我为什么而活。”
她说得很简单,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罗娜小心问:“多久?”
铭的手无意识按在胸口:“久到……认识我的人都死了。久到……我能够准确地背诵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她顿了顿,继续说:“直到三天前,某种力量把我唤醒。我爬出……一个地方。然后,就遇到了你。”
罗娜消化这些话。活得太久。忘记为什么活着。
这些词语太沉重,她无法想象真正含义。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罗娜轻声问。
“因为你问啊。”铭瞪了她一眼,说,“也因为……你需要知道跟着我会遇到什么。”
“危险?”
“不止。”铭看向洞外黑暗,“还有真相。残酷的真相。当你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了。”
罗娜抱着琴,想了想,然后说:“我还是想跟着你。”
“即使会死?”
“即使会死。”罗娜说,其实她没真正意识到死到底是什么,“但不是为了死,是为了活着的时候,能记录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铭看着她,很久,然后极轻微点头。
“睡吧。”她说,“明天还要赶路。”
罗娜躺下,裹紧外套。她看着铭的背影——那个坐在洞口,望着外面的娇小身影,肩头悬浮沉默面具。
她想,也许她找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故事。
一个关于活着,关于记忆,关于背负的故事。
而她,要用余生去记录它。
夜深了。火堆渐熄。
铭依旧坐在洞口,像尊雕像。
巴洛克飘到她面前,面具上的嘴浮现。
“你告诉她太多了。”面具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
“她有权知道。”铭在心里回应。
“然后呢?等她真的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她会逃跑的。所有人都会。”
铭沉默一会儿,然后说:
“那也没关系。”
她望向洞外,望向无边黑暗。
“自那日后,我从未期待过。”
面 具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旋转,像沉默的守望者。
而岩洞里,罗娜已经睡着了。在梦中,她看见一片无尽荒野,一个娇小身影独自站在中央,肩上悬浮一张面具。
荒野上堆满了东西——破碎的盔甲,生锈的武器,还有无数张模糊的脸。
那些脸都在看着那个身影。
无声地看着。
而那个身影,只是站在那里,背负着一切,继续向前走。
永远向前。
---
第二天清晨,她们离开岩洞时,西边的天空堆积着乌云。
“要下雨了。”罗娜说。
铭抬头看天色:“得在下雨前找到避雨处。”
她们加快脚步。但荒野上没有遮蔽,只有零星几棵歪脖子树。风越来越大,带着湿冷气息。
中午时分,雨下来了。不是细雨,是倾盆大雨。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泥水,很快把视野变成灰蒙蒙雨幕。
铭拉着罗娜跑到一处岩壁下。岩壁有个浅浅凹坑,勉强能挡雨,但两人得紧挨着才能不淋湿。
罗娜缩在凹坑最里面,铭犹豫了下,没有贴上去,站在外侧。
雨点打湿了铭的外套和头发,水珠顺着她脸颊滑落,面具飘在一边,抱怨着她非觉得贴上去会轻薄人家姑娘,连带着它尊贵恭敬英勇高尚超级暴龙战士狂笑的蛇爱写散文巴洛克大人也得一块淋雨。
我们这儿坐不下这么多面具。
“你进来点。”罗娜往里挪了挪,“会淋湿的。”
“没事。”铭说,“我不怕冷。”
但罗娜还是抓住她袖子,把她往里面拉了拉。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平板贴着罗娜的肚子,山丘顶着铭的头,挤在狭小空间里。
罗娜觉得贴在肚子上的东西软软的,暖呼呼的,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老见到一些贵族喜欢一枝梨花压海棠了。
小小的一只,窝在怀里,抱起来真的很舒服。
铭侧了侧头,倔强地让脑袋离山丘远一些。
“……喂,铭,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吧?”巴洛克憋了半天,终于蹦出来一句话。
铭没说话,只是瞪了它一眼。
“笑死了笑死了!帝国最后的将军,竟然当了一辈子老雏女?哈哈!别逗你巴哥笑了!”巴洛克在天上转来转去,像是只苍蝇。
“巴洛克先生,对女孩说这种事情,有些不礼貌了哦,而且洁身自好不应该是美德吗?”罗娜尴尬地笑了笑。
显然,她也在巴洛克的攻击范围内。
“你不懂,她不一样。”巴洛克煞有其事摇摇头地说道。
“不用管它,那家伙以前是魔物,不到一岁就被别的魔物开了后门儿。”铭信誓旦旦地说到,就仿佛当初大英警察进职场的时候,她真的在场一样。
“喂!污蔑!”巴洛克反抗到。
“那你还是雏?”铭问。
“今天还是。”
铭懒得回它,巴洛克又变成了哭哭脸,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魔物的事,怎么能算烂焦”,什么“老雏女比活化石萝莉寡妇更丢人”之类。
罗娜在轻笑,雨滴落在地上连绵不绝的声音再次成为了主基调。
罗娜能感觉到铭身上的凉意,还有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像旧书,像干涸的血,像……时间本身。
“你的衣服都湿了。”罗娜说。
铭低头看了看浸湿的外套,耸耸肩:“又不冷。”
雨下了很久。雷声在云层中滚动,闪电偶尔撕裂天空。
“铭。”罗娜小声说。
“嗯?”
“你……有家人吗?”
罗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觉不对,自己明明就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问出去了,或许只是单纯的嘴快了脑子一步。
铭沉默了很久,久到罗娜以为她不会回答。
“曾经有。”她最后说,“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们……”
“都死了。”铭的声音很平静,“所有人。”
罗娜不知该说什么。她低下头,看着铭的侧脸,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让那张脸看起来更小,更脆弱。
她想试着安慰下铭,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隔壁x点孤儿院的主角都没父母吧?
“对不起。”罗娜轻声说。
铭转过头看她,却发现山丘挡住了她的眼睛:“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铭说,“你想知道,就问。能说的,我会说。”
“对了,等你忙完手头的事情,可以跟我回家,我家里虽然不是一顶一的富,但多养一只……一个人还是不差口粮的。”
捡到只萝莉,家人们!她想和我回家!
铭稍稍后撤了一点,狐疑地看着罗娜的眼睛,“拐卖?”
“哎呀,不是啦!信我嘛!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罗娜的脸红了,又把铭搂进了怀里。
嘿嘿,铭,小小的,软软的,要不现在就强行带回家算了,什么诗歌啊冒险啊哪有养一只小妹妹来的重要。
雨势渐小,但没停。她们在岩壁下等到傍晚,雨才完全停下。天空依旧阴沉,没有夕阳。
“今晚得在这里过夜了。”铭说,“生不了火,太湿。”
罗娜从背包里拿出一点干粮——两块硬饼干,被雨水泡得软了些。她递给铭一块,铭依旧拒绝了,她自己就啃了起来。
饼干没什么味道,但起码能填肚子。
天黑后,荒野彻底陷入黑暗。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狼嚎。
罗娜靠在岩壁上,冷得发抖。她的裙子湿了,外套也不厚。
“冷?”铭问。
“有点。”罗娜实话实说。
铭想了想,然后说:“过来。”
罗娜疑惑地靠近。铭伸手摸在罗娜的衣服上,两人身上的水分迅速化作蒸汽逸散在了空中。她解开外套——不是脱掉,只是敞开,示意罗娜靠在她怀里,然后用外套裹住两人。
罗娜愣住了。
“嚯嚯,尊敬的将军阁下,现在又不害羞了?刚刚不是还像贞洁烈女一样?夸脏哦。”巴洛克落在铭的头顶说。“不懂就问,之后b站在一——”
还没说完,它就看到铭竖起了一根手指对准了它。
枪枪爆头,好运连连,我是狙击手铭,正片开始了。
headshot!呃啊!
巴洛克被一发金色的飞弹打飞了出去。
“这样暖和些,你嫌弃的话,我可以只把衣服给你。”铭说,语气很自然,像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罗娜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靠过去。铭的外套很大,确实能把两人都裹住。更重要的是,铭的身体……小小的,暖暖的。不像她手那么凉,而是有种温润的暖意,像一块暖玉。
也不像她的精神那么坚硬,反倒是软软的。
“你身上好暖。”罗娜忍不住说。
“魔力循环。”铭解释,“维持体温。”
罗娜靠在铭身上,能听见她平稳的心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很奇怪,这个看起来冰冷的女孩,怀里却这么暖。
“铭。”罗娜小声说。
“嗯。”
“谢谢你。”
铭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收紧了手臂。
夜深了。罗娜渐渐睡去,在铭温暖的怀里。
铭依旧醒着。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诗人,看着那张在睡梦中放松的脸。
肩头的巴洛克缓缓旋转。
“你对她太温柔了。”面具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
“有吗。”铭在心里回应。
“有。两千年来,你从没这样对过任何人。”
铭沉默。
这好像是句废话,因为地下的两千年除了她和巴洛克就没有别的人了。
也不对,巴洛克不能算人。
“其实过去是有的。”铭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尽量不去吵到睡着的罗娜,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如果再让她去见那个人,或许她不会有脸面去那样做了,她没能拯救帝国,没能拯救帝国的人民。
铭的脑中想起那道倩丽的身影,鲜少露出表情的面孔变得沮丧惆怅了起来。
“小心点,”巴洛克的语调轻佻,不知是在嗤笑还是真的在提醒她,“温柔这种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戒掉。”
铭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怀里的罗娜,看着这个莽撞的、固执的、说要记录她故事的诗人。
然后,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夜还长。
而前路,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