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触即重置

作者:花香DA 更新时间:2025/12/16 2:12:54 字数:4559

我盯着海平面上那道黑线看了十秒,然后转身狂奔。

不是回镇子——是往家跑。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肺像烧起来一样。街上的人还是那副悠闲模样:王婶在摆包子,李叔在贴邮票,孩子们在玩跳房子。没人抬头看海,没人注意到那道正在升起的、违背常理的笔直黑线。

到家,锁门,冲上二楼阳台。

黑线更清楚了。它不是波浪,至少不是自然形成的波浪。自然界没有这么笔直、这么规整、像用尺子画出来的海浪。它从东边海平线开始,横贯整个视野,两端消失在南北方向的地平线外。高度……还在增加,从一条线变成一堵墙,灰色的,不透明的,像混凝土浇筑的海。

它在移动。朝岸边。

我看了眼手机:10:17。距离林雾那条“快走”的短信,过去14分钟。

我打开相机,拉近焦距。镜头里,那堵水墙的细节更诡异:表面不是流动的水,是凝固的、近乎固态的纹理,像风干的粘土,但又在极其缓慢地起伏。墙顶上,有白色的水沫飞溅——至少那部分看起来像正常的海浪。

手机突然又震。

还是未知号码:“离开海边。至少一公里。”

我抓起钥匙下楼。发动我那辆破摩托——在循环里它永远加满油,永远一打就着——朝镇子西边冲。西边有座小山,不高,但足够俯瞰全镇。

后视镜里,那堵水墙已经高得遮住了半个天空。

街上的人终于开始察觉异常。有人停下脚步,指着海的方向。王婶的蒸笼打翻了——不是七点二十三分,是现在,十点十九分。包子滚了一地,但她没去捡,只是张着嘴,看着海。

摩托冲上山路。土路颠簸,好几次差点滑倒。到山顶时,我刹车,回头。

看到了。

那堵水墙距离岸边大概还有两公里,但高度已经超过镇里最高的灯塔。它投下的阴影覆盖了整个海岸线,还在向内陆蔓延。阴影经过的地方,光线明显变暗,像提前进入黄昏。

最恐怖的是它的宽度——左右都看不到尽头。它不是一道波浪,是一面横亘在海上的、移动的悬崖。

山海之灵的愤怒。

林雾说的,是真的。

手机第三次震动。这次不是短信,是电话。未知号码。

我接听。

“程远。”是林雾的声音,急促,带着喘息声,“你看到它了?”

“看到了。那是什么?”

“时间潮汐。”她说,“我们接触引发的时空扰动。它会淹没一切,然后重置——但比平时的重置更粗暴。你会失去更多记忆。”

“记忆?”

“每次循环,你都会忘记一些东西。”她的声音在电流干扰下断断续续,“细微的,不重要的小事。但时间潮汐会卷走更多……可能是昨天的事,也可能是……”

信号断了。

我再打回去,无法接通。

山下,镇子开始恐慌。汽车的喇叭声,人的喊叫声,狗吠声,混成一片嘈杂。人们从房子里跑出来,往镇中心的高地聚集。但有什么用?如果那堵水墙真的拍下来,整个山海镇都会被抹平。

水墙又近了。

现在能看清它表面的细节:那根本不是水,是无数凝固的瞬间。像胶卷被定格,一帧一帧叠加在一起。我甚至看到了模糊的人影、房屋的轮廓、船只的残骸——都是黑白的,静止的,嵌在那堵灰色的墙里。

它在吸收时间。

或者说,它在把过去所有被重置的时间,具象化地推回来。

距离岸边一公里时,水墙开始变形。不再是笔直的墙,表面鼓起一个个半球状的凸起,每个凸起都在缓慢旋转。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想冲出来。

其中一个凸起突然破裂。

喷出来的不是水,是光。刺眼的、纯白色的光,像探照灯直射海岸。光扫过的地方,一切都静止了:奔跑的人定格在半空,扬起的尘土悬停,甚至海浪都在半空中凝固成水晶般的形状。

然后,光消失,那些静止的东西……消失了。

不是被摧毁,是像被橡皮擦从现实里擦掉了一样,不留痕迹。

我后背发凉。

摩托车钥匙在我手里,金属的凉意刺进掌心。

第二个凸起破裂。又一束光,扫过更近的区域。又一片街区消失。

它要把山海镇从地图上抹掉。

手机又震。这次是条长短信:

“时间潮汐只会清除‘异常’。所有因循环产生的冗余时间,所有不该存在的记忆,所有越界的痕迹。它会修复时间线,代价是抹去相关的一切。你和我接触过,你看到过古镇,你的记忆是异常的一部分。程远,保护好你的记忆。记住我的名字,记住古镇的样子,记住——”

短信到这里断了。

但我知道后面是什么:记住我们见过。

我握紧手机,盯着那堵越来越近的死亡之墙。第三个凸起破裂,光柱扫向山脚。一片树林消失,露出光秃秃的、平滑如镜面的土地。

它快到山脚了。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在山上,比镇子高,但不够高。如果水墙真的有那么高……

我抬头估算。水墙现在的顶部已经超过我这座小山的高度了。它拍下来时,整座山都会被淹没。

跑?

往哪跑?西边是更多的山,但水墙的宽度看不到尽头,可能整个半岛都被包围了。

绝望像冰水,从头顶浇下来。

然后我想起了林雾的话:“它会重置——但比平时的重置更粗暴。”

重置。

意思是,这一切结束后,时间会回到原点?8月17日早上六点半,我躺在床上,闹钟响起?

那些被抹掉的东西,会恢复吗?

第四个凸起破裂。光柱这次直接射向山顶。

我下意识扑倒在地。

光从头顶扫过。没碰到我,但离得很近。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不是烧焦,不是臭氧,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洞的味道,像翻开一本百年没人碰过的旧书,灰尘和遗忘的味道。

光扫过的地方,岩石、树木、杂草,全部消失。山顶被削平了一米。

我趴在地上,不敢动。

水墙已经到山脚了。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天完全黑了,像深夜。只有水墙自身在发光——那种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光。

我听到了声音。

不是海浪声,是无数声音的叠加:风声,雨声,钟声,人声,哭声,笑声……全部混在一起,扭曲,拉长,又压缩,变成持续的低频轰鸣,震得我骨头都在抖。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风停了,声音停了,连我的心跳都好像停了。

水墙悬停在半空,距离山脚只有几百米。那些凸起全部停止旋转,表面变得光滑如镜。

镜面里,有倒影。

但不是现在的倒影——是过去的。我看到镇子还是完整的,人们在街上走动,孩子在玩耍。甚至看到了我自己:昨天上午,在海边,第一次看见林雾的那个时刻。

水墙在回放被它吸收的时间。

画面快速闪动:我追着林雾在礁石间跳跃,我在古镇里奔跑,我和林雾在银杏树下对话……所有的瞬间都被抽出来,像电影胶片一样在水墙表面滚动播放。

然后,画面停住了。

停在林雾伸出手,指尖离我脸颊一寸的那个瞬间。

水墙表面,那个镜面里的林雾,突然转头,看向我。

不是倒影的机械动作——是真的看向我。她的眼神穿过水墙,穿过距离,直接钉在我眼睛里。

她张嘴,说了什么。

没有声音,但我读懂了唇语:

“别忘。”

下一秒,水墙崩塌。

不是拍下来,是像沙堡一样解体。灰色的墙体碎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小段凝固的时间碎片。它们在空中飘散,像一场反向的雪,从地面向天空飘去。

光点经过的地方,被抹除的东西开始恢复。

山脚的树林重新长出来——不是缓慢生长,是像快进镜头,一秒内从无到有,恢复到被抹除前的样子。消失的街区重新出现,房屋,街道,甚至晾在外面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人们重新出现在街上,保持着被静止前的姿势,然后继续动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在修复自身。

光点飘到我身边。其中一个,特别亮的,停在我面前。我伸手,它落在我掌心——不烫,不冷,没有重量,像一片光的羽毛。

光点里,有一个画面:林雾在银杏树下,抬头看着树叶,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很安静。

然后光点消散。

我低头看手机。时间:10:31。

从林雾发第一条短信到现在,只过了14分钟。

但镇子恢复了。海面恢复了。那堵恐怖的水墙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阳光灿烂,海鸟飞翔,一切如常。

只有我记得。

只有我知道,刚才山海镇差一点就从世界上被抹掉了。

因为我和林雾见了面。

手机震了一下。一条新短信,还是未知号码:

“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相触,山海会怒。我们相见,时间会崩。第1次接触,引发时间潮汐。第2次,第3次……累积的愤怒会越来越强。直到第100次——”

短信在这里断了。

我打字回复:“第100次会怎样?”

没有回音。

我再打那个号码,提示空号。

我坐在被削平的山顶上,看着恢复如初的镇子,看着平静的海面,看着远方山峦的轮廓。

那里有座古镇。那里有个女孩。

我们隔着山海,隔着时间,隔着不能触碰的禁忌。

但我已经碰到她了——在水墙的倒影里,她的目光穿过一切阻隔,告诉我:别忘。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下山时,路过那棵老槐树。老周还在扫落叶,扫到第七棵树。

他看见我,停了一下。

“山道去了?”他问,声音平淡。

我点头。

他低头继续扫,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之前一模一样。但扫了几下,他又开口,没抬头:

“我爷爷说,1943年山洪前,镇上有个年轻人,总往山那边跑。后来山洪来了,路断了,他再没回来。”

“他叫什么?”我问。

“程山海。”老周说,“你曾祖父。”

“你知道我?”

“全镇都知道程家的孩子回来了。”他终于抬头看我,眼神复杂,“也都知道,程家的男人,总爱上山那边的姑娘。”

“那是诅咒吗?”

“是命。”老周叹气,“山海镇的命。山这边的人,海这边的人,永远隔着点什么。有人隔着山,有人隔着海,有人隔着……时间。”

他继续扫地,不再说话。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搜索“程山海”。

资料很少。地方志记载:程山海(1915-1943),山海镇人,采药为生。1943年秋山洪中失踪,推定死亡。

没有照片,没有详细生平。

但我在一个民间档案网站里,找到了一本扫描的日记影印件。标题是《山海杂记》,作者:程山海。

网站需要注册才能查看全文。我注册,登录,点开。

第一页,日期:1943年3月12日。

“今日进山,采得灵芝两株。归途遇雾,雾中有女,白衣赤足,立于溪边。问其名,不答。问其家,指深山。怪哉,此山深处,应无人居。”

第二页,3月15日。

“又进山。雾又起。又见那女子。她知我姓名,说听山中鸟雀所言。鸟雀怎会言人语?她笑而不答。赠我手帕一方,上绣‘雾’字。说她名中有雾。”

手帕。

我冲进卧室,打开抽屉。那块亚麻手帕还在。

我把它拿出来,对着光看。那个“雾”字,针脚细密,浅褐色丝线。

和曾祖父日记里写的一样。

1943年的手帕,怎么会出现在2023年的海边?

除非……时间在这里是打结的。

我继续看日记。

3月20日:“今日雾大,随她入深山。竟有古镇,青石板路,木楼错落。镇中行人见我不惊,自顾忙碌。然一切无声,动作倒行,如观镜中世界。雾说,此镇困于时间逆流,因她外婆与我祖父曾相恋,触怒山海之灵……”

后面的内容需要付费解锁。我充值,继续。

日记断断续续,记录了程山海和林雾的外婆(日记里称她“阿芷”)的相遇、相知、相爱。也记录了山洪前夕的异象:海水倒灌,山石滚落,鸟兽惊逃。

最后一篇日记,日期:1943年9月18日。

“阿芷说,山海之灵给了最后通牒:她回山那边,我留山这边,永不相见,可保两地平安。否则,山崩海啸,两镇皆毁。我拒。我说,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她哭,说我不懂。山海不是比喻,是真的山,真的海。它们会动,会怒,会杀人。”

“今夜子时,她约我在山口相见。说若我执意,她便随我私奔,哪怕天地不容。我必赴约。”

日记到这里结束。

后面没有更多内容。网站标注:原日记至此页破损,后续缺失。

但我知道后续。

山洪。路断。永隔。

我关掉电脑,躺在床上。

窗外天色渐暗。按照循环,下午五点二十分,会有个小孩在巷口摔跤哭闹;六点整,隔壁张姨会开始炒辣椒;七点十分,路灯会亮,第三盏灯会闪三下。

但今天,这些重复的日常,在我眼里有了不同的意义。

它们是牢笼的栅栏。

是山海之灵用来困住我、困住林雾、困住所有试图跨越界限的人的栅栏。

而我和林雾,在重复曾祖父和阿芷的命运。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我以为又是林雾,但不是。是一条系统推送:天气预报。

标题:“山海镇明日天气:晴转多云,东南风三级,气温26到31度。”

下面一行小字:“数据更新于2023年8月17日。”

明天。

如果还有明天。

我闭上眼睛。

午夜十二点整,眩晕感准时袭来。

闭上眼前,我握紧了手里的手帕。

“林雾,”我对着黑暗说,“明天见。”

第45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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