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迦罗司教“拯救”之前,在被遗弃于下水道之前,甚至在拥有“凌青云”这个名字之前……他只是一串冰冷的编号:实验体737。
那是一座隐藏在这座城市光鲜外表之下的、名为“穹顶”的秘密生物研究所。官方记录中,它从事着前沿的基因与能量研究。
而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深层,它进行着以“促进人类进化、对抗虚空威胁”为名的、最肮脏的人体实验。
凌青云(那时他还没有名字)和另外十几个孩子,就是被选中的“素材”。他们大多像他一样,是拥有特殊血脉(兽人、或其他稀有变异)的孤儿或流民,无人关注,消失无踪。
牢笼是冰冷的合金房间,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便桶。唯一的“窗户”,是单向观察镜后面,那些穿着白大褂、眼神里闪烁着数据般冷漠光芒的研究员。
实验日复一日,如同没有尽头的噩梦:
基因提取与强制表达:粗大的针管刺入脊椎,抽取骨髓与神经液;强效激素和基因诱变剂被注入血管,强迫龙希血脉中的隐性能力显化,过程伴随着骨骼扭曲生长、鳞片刺破皮肤、内脏灼烧般的剧痛。
能量耐受与侵蚀测试:他被固定在高能辐射场中,测试身体对虚空能量(稀释后)的耐受度。皮肤焦黑脱落,内脏出血,耳边是能量过载的尖啸和研究员冷静的记录声:“737号,龙希变种,耐受阈值提升0.3%,伴随器质性损伤……”
精神摧残与认知重塑:被浸泡在灌输着混乱信息流和恐怖幻象的液体中,强行抹去原有记忆,试图植入服从指令和战斗本能。每一次,他都像被扔进绞肉机,灵魂被撕扯、搅碎,再勉强拼合。
实战(互噬)测试:当能力被催发到一定程度,他们这些“实验体”会被投入模拟竞技场,被迫与同病相怜的“室友”厮杀,以测试实战能力。研究员称之为“优胜劣汰,促进进化”。
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唯一的光,是那些和他一样被囚禁的“室友”。
编号514,一个比他大两岁的星见混血女孩,头发稀疏,脸色苍白,但眼睛里总有一丝倔强的光。她会偷偷藏起一点难吃的橘子味营养膏,在熄灯后悄悄分给他,低声说:“737,吃,要活着。”
编号622,一个沉默寡言、身体能岩石化的男孩,会在凌青云因实验高烧不退时,笨拙地用冷水浸湿布条,敷在他额头。
编号809,一个总爱在墙壁上刻画奇怪符号、据说有微弱预言能力的男孩,会在他被幻象折磨得精神崩溃时,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外面……有光……很大……我们要去看……”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但他们会在深夜,用气声互相呼唤着数字,那是他们仅有的、确认彼此还存在的方式。他们会分享各自牢房里听到的零星研究员对话,拼凑外面的世界(尽管那世界听起来同样残酷)。514会哼唱一首模糊的、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摇篮曲调子,那不成调的旋律,是他们贫瘠世界里唯一的音乐。
那是地狱里开出的、脆弱又无比珍贵的花。是他们作为“人”,而非“实验体”,最后的一点证明。
然而,花朵注定要在这片毒土上凋零。
514在一次高强度的能量侵蚀测试后,内脏衰竭,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拖走,再也没有回来。她藏营养膏的那个角落,空了。
622在一次“实战测试”中,为了保护被重点“关照”的凌青云,主动迎向一个狂暴化的实验体,岩石化的手臂被生生撕裂,失血过多而死。他临死前,看着凌青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快跑”,但没发出声音。
809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在某次实验前,他紧紧抓住凌青云的手,眼神空洞而恐惧:“好多血……我的……下一个……是你……” 第二天,他就在一次强行激发预言能力的实验中,大脑过载,七窍流血而亡。他刻在墙上的符号,被粗暴地擦掉了。
一个接一个。冰冷的推车来,运走不再动弹的躯体,仿佛只是清理掉失败的实验废料。观察镜后的眼睛,记录着数据,讨论着“损耗率”和“下一个优化方向”。
牢房越来越空。寂静越来越深。最后,只剩下凌青云,和另外两个几乎已经精神崩溃、只会终日蜷缩在角落发抖的“室友”。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痛苦,以及深入骨髓的、对自身存在的质疑。
终于,在一次更加残酷的、试图将虚空能量直接植入他心脏的实验中,剧痛和绝望达到了顶峰。看着身边仅剩的“室友”在能量冲击下瞬间碳化、化为飞灰,而观察窗后,研究员们正兴奋地记录着数据,讨论着“737号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性,建议加大剂量”……
某种东西,在凌青云的脑海里,崩断了。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虚无和荒谬感。
他躺在实验台上,身体因剧痛而抽搐,意识却异常清醒。他透过朦胧的泪光(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其他),看着头顶刺眼的无影灯,看着镜片后那些模糊的、漠然的面孔,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中飘出:
“我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声音嘶哑,仿佛锈铁摩擦。
“才会……为了死亡……来到……这个世界……”
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希望,甚至不是为了反抗。
只是为了,经历这一切无法言说的痛苦,然后,以各种方式,死在这里。
这个认知,像最冰冷的毒液,注入了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疼痛,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孤独,在这一刻,都凝聚成了这句泣血的质问。
或许是他的质问触动了什么,或许是累积的实验意外终于爆发,或许是某个良知未泯的研究员(后来他再也没见过)暗中做了手脚……就在那次实验后不久,一次大规模的能量泄露事故发生了。警报尖啸,灯光闪烁,实验室陷入混乱。
浑身是伤、虚弱不堪的凌青云,在求生的本能和那股凝聚到极致的虚无感的驱使下,撞开了因事故而松动的拘束带,踉跄着爬下实验台。他像幽灵一样,凭着对痛苦的麻木和对死亡的某种奇异渴望(或许死在外面,也比死在这里好?),在混乱的走廊里跌跌撞撞。
他避开了匆忙奔走的白大褂,躲过了瘫痪的自动防御系统,顺着通风管道,爬进了冰冷的下水道系统。污秽的水流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药剂,寒冷让他颤抖,却也让他感觉到一丝……真实的触感。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力竭,出现在那个后来被迦罗发现的阴暗下水道。
他活下来了。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但那个编号737的实验体,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灵魂被彻底掏空、只留下无尽痛苦、对“存在”意义产生根本性质疑的躯壳。迦罗司教灌输的理念,就像是一把钥匙,恰好打开了他内心这扇装满黑暗与绝望的大门,给了他一个解释,一个方向,一个将自身无边痛苦合理化的“答案”。
那些在黑暗中互相依偎的“室友”,他们短暂而脆弱的温暖,成了他记忆里唯一的光点,却也成为了衬托这世界之残酷最鲜明的对比。他们的死,不是意外,不是命运,而是这个冰冷、残酷、将生命视为实验材料的世界的必然结果。
“我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会为了死亡而来到这个世界?”
这句在实验台上泣血的质问,最终化为了他对整个世界最深刻的诅咒,以及他日后所有“布道”最核心、最黑暗的基石。他不再是受害者737,他成为了要向这个让他和同伴们“为了死亡而降生”的世界,寻求“终极答案”的、一度让人们生活中恐惧中的可怕存在——虚空布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