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第五百次后悔自己没在龙族育儿课上认真听讲。
那颗足有他半个脑袋大的龙蛋，此刻正躺在用金币、宝石和上古武器堆成的“豪华育婴窝”里，发出令人心慌的咔擦声。
蛋壳表面流转的暗金色纹路忽明忽暗，像极了某种倒数计时——可该死的龙族传承记忆里，根本没教“蛋要破了该怎么办”这种细节！
“冷静。”
烬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龙巢洞穴里回荡，“你是幽烬山脉最强黑龙，活了五百年，烧穿过三座城堡，吓哭过一整个骑士团——”
咔擦。
又一道裂痕。
烬的尾巴焦躁地扫过地面，犁出一道深沟。
他小心翼翼地把鼻子凑近龙蛋，喷出一缕控制到极致的温火——教科书上说初生龙崽需要温暖。
火焰包裹住蛋壳，纹路亮了一瞬，然后……
蛋晃了晃，裂痕更多了。
“不对？”烬立刻熄火，改用尾巴尖轻轻拍打蛋壳——他见过鸟类这样孵蛋。
力度得控制好，轻了没用，重了会碎。
五百岁的黑龙屏住呼吸，连翅膀都收得紧紧的，全神贯注地用那根能拍碎城墙的尾巴，做着比绣花还精细的活。
咚、咚、咚。
有节奏的轻拍中，蛋壳突然静止了。
烬的心脏也跟着停了一拍。
接着，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蛋壳顶端“噗”地破开一个小洞。
一只湿漉漉、覆盖着透明黏膜的小爪子从洞里伸出来，扒住边缘。然后是第二只爪子。
用力，再用力——
“哗啦！”
蛋壳上半部被顶开，一个小家伙跌进宝石堆里，滚了两圈才停下。
烬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他的崽。
只有他前爪那么大，鳞片是初生龙特有的乳白色，在洞穴顶端透下的星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小家伙甩甩头，黏膜和蛋液飞溅，露出一双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但当它眨巴两下，眼皮掀开时，烬看到了那双瞳孔。
金色的。竖瞳。像淬炼过的星辰碎片。
血脉相连的感应如电流般窜过烬的全身。他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传承记忆里那些关于“幼崽破壳时第一句话通常是‘父亲’”的美好描述在脑中回荡，他清了清嗓子，用这辈子最温和（自以为）的声音开口：
“吾儿，我是——”
“爹。”
幼崽打断了他。声音细嫩，吐字却异常清晰。
烬的心脏被这个字击中了。他尾巴尖不自觉地翘起来，刚要凑近些——
“妈咪呢？”
空气凝固了。
烬花了三秒消化这个词：“……什么？”
小家伙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还不太稳当的四条小腿在宝石堆里转圈，金色竖瞳左看右看：“妈咪呀。故事里说，有爹，就有妈咪。”
它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我的妈咪呢？”
烬的脑子一片空白。
妈咪？
龙族哪来的妈咪？他是雄性龙，蛋是天地精华凝聚百年所生，这是幽烬山脉所有龙族的繁衍方式——等等，这小东西从哪听来的“故事”？
“没有妈咪。”烬试图解释，“龙族只有父亲。你是我的血脉，我孵化了——”
“要妈咪！”幼崽突然提高音量，尾巴啪嗒啪嗒拍打宝石，“故事里的小龙都有爹和妈咪！一起飞！一起玩！晚上睡在中间！”
“那是人类编的蠢故事——”
“要嘛！”
幼崽一屁股坐下，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水光。不是假哭，是真的委屈，那种从血脉深处涌上来的、对“完整家庭”的本能渴望。
烬看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睛蓄满泪水，突然就慌了。
“等等，别哭，你听我说——”
“呜……爹坏……”第一颗泪珠滚下来，砸在红宝石上，“别的小龙都有……为什么我没有……”
烬的尾巴僵在半空。
他杀过人，灭过军队，面对过龙族长老会的集体审判——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那些敌人你可以喷火，可以撕碎，可以威慑，可眼前这个……是他的崽。
一哭，他的心就像被龙爪攥住了。
“好好好，你要什么都有。”烬语无伦次，用爪子尖小心翼翼地去碰幼崽的脑袋，“别哭，爹给你找，找……”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找什么？
去哪找？
龙族根本没有雌性龙母这个概念！
可幼崽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它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真的。”
“要香香的妈咪！”幼崽得寸进尺，用小爪子比划，“会抱抱的！会唱歌的！人类那种！”
人类？！
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龙和人类不能——不，我是说，人类不适合龙巢，这里太高，太冷，而且——”
“人类妈咪暖！”幼崽的记忆里显然有某种模糊的传承画面，“故事里的人类妈咪，会把小龙裹在毯子里，哼歌，亲额头……”它越说越向往，又看看烬，“爹只会喷火和堆宝藏。”
烬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我也可以……”他试图反驳，但回想了一下自己准备的育儿方案：①喂肉（生的）②教飞行（高空速降式）③堆个更大的宝藏窝。好像……确实少了点什么。
幼崽已经蹭到他前爪边，用还没长硬的额头鳞片蹭他的爪子：“爹，找嘛。好不好？”
那触感软乎乎的，带着初生生命的温热。烬低头看着这个小东西——它那么小，连他一片鳞片大都没有，眼睛里的期待纯粹得刺眼。
五百年独居，四百年守着空巢，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孤独。
可当这颗蛋出现，当这个小生命破壳而出，用他的眼睛看着他，喊他“爹”的时候……
他不想让他的崽也习惯孤独。
“……好。”
烬听到自己说。然后补充：“但要约法三章。第一，找到的人类只是‘临时妈咪’，试用期三个月。”
“嗯嗯！”
“第二，如果不合适，立刻送回去。”
“她会合适的！”幼崽信心满满。
烬叹气，伸出爪子尖：“第三，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许告诉长老会。”
小爪子搭上来，轻轻一拍：“秘密！”
于是，在幼崽破壳的第一小时，幽烬山脉最强黑龙做出了龙生最荒谬的决定：为儿子绑架一个人类妈咪。
他展开双翼飞出巢穴时，回头看了一眼。
幼崽蹲在洞口，用力挥着小爪子，金色眼睛在星空下亮得惊人。
烬转过头，面向人类王国方向，龙脸上写满生无可恋。
“所以，”他自言自语，翅膀拍碎了一朵云，“第一步，得先搞清楚人类妈咪……到底该去哪抓？”
夜风中，隐约传来幼崽雀跃的哼唱，调子歪歪扭扭，像是某种人类摇篮曲的碎片。
烬飞得更快了。
他得赶紧搞定这事。
在事情传到长老会耳朵里，在他还没成为全龙族笑柄之前。
至于怎么绑架才不算吓到人类？怎么让她自愿留在龙巢？幼崽会不会喜欢？
——这些问题，恶龙爹爹决定，边做边想。
毕竟，当爹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在崩溃中保持微笑。
至少他是这么听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