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在破晓前回到了龙巢。
他双爪各抓着一个巨大的布袋，左边袋子渗出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从北境猎杀的冰原猛犸，最新鲜的嫩肉适合幼崽开食。
右边袋子则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气味，是他连夜扫荡了三个人类边境集市“采购”来的：会发光的水晶球、能发出声音的彩绘绘本、摸起来软乎乎的绒毛毯子，还有一堆用油纸包着的、闻起来甜腻腻的人类幼儿食物。
“崽。”他压低声音，翅膀收起，轻巧地落在巢穴入口。
没有回应。
烬的心脏猛地一紧，几乎是冲进洞内——然后僵在门口。
他的崽，那只昨天才破壳的小龙，此刻正蹲在洞穴中央的宝石堆上。
不是玩耍，不是睡觉，而是以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小爪子悬空按在一本摊开的巨大古籍上方。
那古籍是烬的父母留下的，用龙语咒文封印，放在宝藏堆最深处已有四百年。
烬自己都懒得翻开——里面全是枯燥的龙族历史与晦涩的远古预言。
可现在，古籍的封印被解开了，书页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面上浮现出淡金色的文字。
而更惊人的是，幼崽的爪子尖，正渗出细碎如星辰的光点。
那些光点落在书页上，文字就像活过来一样流动、重组，最后凝结成……
一张地图。
“你在做什么？”烬的声音让幼崽抖了一下，光点瞬间消散。
小家伙转过头，金色竖瞳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兴奋取代：“爹！你看！”
它跳下宝石堆，啪嗒啪嗒跑过来，用还沾着星辉的小爪子扯烬的鳞片：“书里说，要找最会照顾幼崽的人类，得去‘罗兰王国的中心’！那里有‘月光下的摇篮曲’！”
烬盯着那本地图已经恢复原状的古籍，又盯着幼崽眼中尚未褪去的金色辉光。
传承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突然苏醒——星辰龙血脉的初生征兆之一：知识共鸣。能与记录着古老知识的载体产生感应，无意识提取关键信息。
但通常，这种能力要在第一次蜕鳞期后才可能觉醒。
他的崽，破壳不到一天，就做到了。
“你……”烬蹲下身，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幼崽的额头，“怎么打开封印的？”
“嗯？”幼崽歪头，“就这么……想打开，就开了呀。书在叫我。”
它在叫我。
烬感觉背脊的鳞片微微竖起。
他父母留下的古籍，在呼唤他的崽。
而古籍最后一任主人——他的母亲，正是龙族历史上最后一位拥有星辰龙血脉的龙。
“爹？”幼崽蹭蹭他的鼻子，“我们去吗？罗兰王国？”
烬回过神，把左边的布袋推过去：“先吃饭。”
幼崽欢呼一声扑向肉袋，但很快又扭头：“爹也吃！”
“……我不饿。”
“一起吃嘛！”幼崽已经用还不算锋利的小牙齿撕下一块嫩肉，叼着摇摇晃晃地跑回来，仰头，“啊——”
烬盯着那块沾着幼崽口水的肉，沉默了足足五秒。
最后，他叹了口气，低头极其小心地叼走肉块，几乎没碰到幼崽。
“好吃吗？”金色眼睛亮晶晶的。
“嗯。”烬嚼着对他来说塞牙缝都不够的肉，尾巴却不自觉地轻轻摆动了一下。
趁着幼崽埋头进食，烬走到古籍前。书页停在一张泛黄的插画上：那是千年前龙族与人类王国的盟约仪式，画面中央，一位头戴星冠的人类女性正将手放在一头银龙的额头上。下方龙语注解小字：
“守契圣女莉安娜，拥有安抚万灵之血脉，其歌声可使暴怒的龙族平息，其触摸可治愈龙族幼崽的躁动之症。盟约后，圣女血脉代代相传于罗兰王室旁支。”
安抚龙族。
治愈幼崽。
烬的瞳孔收缩。
“爹！”幼崽已经吃完了，正努力把沾满油渍的小爪子往绒毛毯子上擦——然后发现擦不干净，心虚地缩回爪子，“那个……人类妈咪，也会像画里那个人类一样，摸我的头吗？”
烬回头，看到幼崽正仰头看着插画中的圣女，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憧憬的光。
“……会。”
他听见自己说，“她会比你想象的更好。”
因为他已经知道该找谁了。
正午时分，烬展开龙翼，准备进行第一次侦查飞行。
“我也去！”幼崽抱住他的前腿。
“不行。”烬用尾巴尖轻轻把它拨开，“你留在这里，练习我早上教的火焰控制。”
“可是——”
“没有可是。”烬故意让声音低沉下来，露出一点点牙齿——这是龙族父母常用的威慑姿态，“听话。”
幼崽的耳朵耷拉下来，小声：“……爹好凶。”
烬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小家伙委屈巴巴地蹲回宝石堆，用爪子划拉金币，背影写满“我难过但我不说”，突然觉得刚才吃下去的猛犸肉堵在了喉咙里。
“……回来给你带蜂蜜。”他干巴巴地说。
耳朵竖起来一点。
“人类集市上那种，粘稠的，金色的。”
耳朵完全竖起来了，幼崽转过头，眼睛眨巴眨巴：“真的？”
“嗯。”
“那爹早点回来！”幼崽瞬间复活，扑过来蹭了蹭他的爪子，“我会好好练习的！喷小小的火！”
烬看着那个蹦跳的小身影，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又无奈又忍不住想笑”。
他展开双翼，冲出巢穴，升入高空时回头看了一眼——幼崽正蹲在洞口，用力挥舞小爪子。
他转过头，面向南方人类王国方向，龙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必须成功。
为了那个在洞口等他回家的小东西。
……
罗兰王国的边境小镇“晨露镇”，今日迎来了一位奇怪的旅人。
他身材高大，裹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
旅人在镇中心广场驻足，目光扫过公告板——那里贴着王城发布的各类通告。
“寻找走失宠物……招募果园工人……王室育儿院扩大招聘……”
最后一张羊皮纸上，绘着精致的徽章：月光下的摇篮。
标题是：“诚聘高级育儿师，待遇优厚，要求：拥有安抚幼儿的特殊天赋，能处理极端哭闹情况。有意者请前往王城‘宁息花园’面试。”
下面有一行小字注解：“首席育儿师艾莉娅女士亲自考核。”
斗篷下的金色竖瞳微微眯起。
就是这个。
烬记下地址，转身时，旁边两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正在闲聊。
“听说了吗？前天晚上西边森林里的魔兽又暴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艾莉娅小姐一个人进去，哼了一首歌，那些魔兽就全睡着了！”
“真的假的？”
“我侄子是守林人，亲眼看到的！他说艾莉娅小姐就像月光变的，走到哪儿，哪儿就安静下来。”
“唉，这么好的人，怎么还没结婚呢？王室那些贵族少爷都瞎了眼吗？”
“谁知道呢，不过艾莉娅小姐好像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所有孩子都能在安稳的梦里长大……”
声音渐渐远去。
烬站在原地，斗篷下的爪子微微收紧。
月光变的。
让所有孩子安稳入睡。
他的崽，破壳以来，没有一夜睡到天亮。
总是惊醒，总是蜷缩着，总是用那种渴望的眼神说“要妈咪”。
如果这个人真的像传说中那样……
……
日落时分，烬回到龙巢。
他还没落地，就闻到了一股焦味。
“崽？！”
冲进洞穴，烬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幼崽蹲在洞穴角落，面前是一小堆焦黑的石头——原本应该是练习火焰控制的靶子。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幼崽的背上，乳白色的鳞片间，竟然隐隐浮动着一层淡金色的、半透明的薄膜。
那是……龙翼的雏形。
可通常龙族幼崽的翅膀，要在第一次蜕鳞期后才会开始生长！
“爹！”幼崽听到声音转过头，兴奋地跳起来，“你看！我能喷出蓝色的火了！”
它深吸一口气，然后——喷出一缕细小的、焰心是冰蓝色的火苗。
火苗碰到空气的瞬间，竟凝结出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
烬彻底呆住了。
冰焰。
这是星辰龙血脉进阶的标志，至少该在百年后才会出现！
“书……”幼崽跑向古籍，小爪子按上去，“书里说，如果心里特别特别想快点长大，保护重要的人，力量就会……提前醒过来。”
它抬起头，金色竖瞳清澈见底：“爹去找妈咪，很危险。人类有很多厉害的武器，书上画的。我想快点长大，帮爹。”
烬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滚烫的、酸涩的、让他鳞片都要竖起来的东西。
他走过去，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住幼崽的额头。
这是龙族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之一，通常只在至亲之间。
“傻崽。”他的声音沙哑，“爹是幽烬山脉最强的龙。人类那些东西，伤不到我。”
“可是……”
“没有可是。”烬退开一点，看着幼崽的眼睛，“你不需要快点长大。你就现在这样，很好。”
幼崽眨了眨眼，突然问：“爹，你会唱摇篮曲吗？”
“……什么？”
“书上说，人类妈咪会唱摇篮曲，小朋友听着就会做甜甜的梦。”
幼崽期待地看着他，“爹会吗？”
烬沉默了。
他活了五百年，会喷吐焚尽山脉的龙息，会吟唱撕裂天空的咒文，会震慑万兽的咆哮。
但摇篮曲？
“我……”他张了张嘴。
幼崽的眼睛黯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没关系！等妈咪来了，我和爹一起学！”
烬看着那个灿烂的笑容，突然伸手——用爪子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幼崽的头顶。
“嗯。”
他说，“一起学。”
那天深夜，幼崽蜷在绒毛毯子里睡着后，烬再次翻开古籍。
星辉地图的那一页已经黯淡，但他找到了关于“守契圣女血脉”的更多记载。
“血脉觉醒者，歌声拥有‘宁息万物’之力。然此力需以纯净之心驱动，若心染阴霾，则力量反噬，伤己伤人。”
“千年前盟约规定：圣女后裔需与龙族保持距离，以防血脉共鸣引发不可控之力。”
烬的爪子按在最后一行字上。
距离。
他的崽需要那个人类。
那个人类可能也拥有特殊血脉。
而古籍警告，靠近可能引发危险。
洞穴另一头，睡梦中的幼崽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妈咪……唱歌……”
烬合上古籍，走到幼崽身边，蹲坐下来。他展开一侧翅膀，轻轻盖在小家伙身上，像一道黑色的屏障。
星光从洞穴顶端的裂隙洒落，照在黑龙与幼龙身上。
“不管什么规定。”烬对着熟睡的崽，声音轻得像叹息，“爹给你找来。”
“危险也好，反噬也好，谁拦……”
金色竖瞳在黑暗中燃起冰冷的火焰。
“烧了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