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绑架后的第三天，烬开始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
问题一：龙巢没有适合人类居住的空间。他的宝藏洞穴充斥着尖锐的宝石、冰冷的金属，还有无处不在的龙息残留——对人类脆弱的肺部可能是致命的。
问题二：他完全不懂人类需要什么。
食物？水？
睡觉的“床”？那本古籍只记载了圣女血脉的神奇，没写“绑架人类女性后的安置指南”。
问题三——也是最棘手的问题：闪闪越来越频繁地提及“妈咪”。
“爹，妈咪喜欢什么颜色？”
“爹，妈咪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飞给她看吗？”
“爹，你说妈咪会喜欢我喷的蓝色火花吗？”
每个问题都像一根小针，扎在烬日渐焦躁的神经上。他一边用爪子雕刻洞穴石壁，试图开凿出一个“人类适宜居住的侧室”，一边应付幼崽永无止境的提问。
“她会喜欢所有颜色。”烬用尾巴扫开碎石，“会。会。”
“爹好敷衍。”闪闪蹲在旁边，用新长出的半透明小翅膀拍打地面——这是它这几天发现的新玩法，翅膀扇起的微风能吹动小颗宝石滚动。
烬停下动作，看着幼崽。
那对小翅膀比昨天又长大了一点，边缘已经能看到细密的金色脉络。
成长速度快得不正常，但他查遍了所有父母留下的典籍，都没找到星辰龙幼崽的详细成长记录。
“崽。”他忽然开口，“如果……妈咪来了之后，发现这里不太好，想走怎么办？”
闪闪的翅膀停住了。
金色竖瞳慢慢睁大：“为什么想走？”
“因为这里很高，很冷，没有她熟悉的东西。”烬尽量让声音平稳，“人类喜欢温暖、明亮、有很多同类的地方。”
“可是……”闪闪低头，小爪子抠着地面，“可是我们有爹呀。还有宝藏。还有我。”
它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我……我会很乖的。我会把最亮的宝石都给她，我会学唱最好听的歌，我会——”
它说不下去了，因为烬用爪子尖轻轻按住了它的脑袋。
“你不用做任何事。”烬说，声音低沉，“如果她要走，是爹没做好，不是你的问题。”
“那爹会做好吗？”闪闪的声音闷闷的。
烬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爹从来没……照顾过人类。”
但他会学。立刻，马上。
当天下午，烬开始了第二次侦查——这次的目标是人类的生活用品。
他化成人形（依旧是那身遮蔽严实的黑斗篷），降落在距离罗兰王城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集市。
正午时分，集市人声鼎沸，摊位上堆满了他从未见过的物品：柔软的织物、陶制器皿、晒干的草药、铁制炊具……
烬站在一个布摊前，盯着一匹印着小黄鸭图案的棉布——摊主说这是“最受孩子欢迎的布料”。
“客人，给孩子做衣服？”老板娘热情地问，“多大啦？男孩女孩？”
“……男孩。”烬迟疑了一下，“刚出生。”
“哎呀，新生儿啊！”老板娘眼睛亮了，“那可得用最软的棉！这个，这个云朵棉，摸着跟云一样！还有这个，带星星月亮的图案，晚上会发微光，孩子看了不哭！”
烬伸出裹着绷带的手（伪装）摸了摸那匹“云朵棉”。触感确实柔软得不可思议，比他洞穴里最光滑的宝石还要温和。
“都要。”他说，声音从兜帽下传出，“还有……人类婴儿，还需要什么？”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客人是第一次当爹吧？来来来，我跟你讲啊——”
接下来的半小时，烬接受了一场人类育儿用品的速成教育。
奶瓶、襁褓布、磨牙棒、拨浪鼓、摇铃、绘有动物图案的软垫……老板娘每拿出一件，就详细解说用途，而烬则像个最认真的学生，不时点头，甚至掏出炭笔在一块木板上记录。
“对了，最重要的！”老板娘一拍手，“婴儿床！得有个安全的小窝，栏杆不能太宽，垫子要透气——”
“床。”烬重复这个词，“什么样的？”
等他从集市离开时，储物魔法里已经塞满了物品：三匹不同图案的棉布、一整套陶制餐具、各种尺寸的软垫、会发出声音的玩具，还有——最重要的——一张被他缩小咒压缩的橡木婴儿床。
以及老板娘硬塞给他的一本手抄册子：《新生儿护理十日通》。
“免费送你的！”老板娘笑眯眯的，“看你这么认真学，肯定是个好爹！”
烬捏着那本册子，感觉比抓住一头猛犸象还要不知所措。
好爹？
他连自己的崽都照顾得手忙脚乱。
回程途中，烬刻意绕了远路，从幽烬山脉西侧飞过——那里是蓝龙长老克雷德的领地。
他想确认长老会是否已经察觉到他的异常行动。
结果刚靠近边界，一道水蓝色的龙影就冲天而起，拦在了他面前。
“烬。”克雷德的声音如深海波涛，带着长老特有的威严，“最近频繁出入山脉，所为何事？”
烬悬停在空中，龙翼平稳拍打：“狩猎。”
“狩猎需要去人类集市？”克雷德的蓝色竖瞳锐利如刀，“我嗅到了人类织物的气味，还有……玩具？”
该死。蓝龙的嗅觉是龙族中最敏锐的。
“幼崽需要。”烬简短地回答，“他在长身体。”
“你的幼崽。”克雷德缓缓靠近，龙须飘动，“破壳不到五天，已经能凝聚冰焰、开启古籍封印、甚至开始生长龙翼。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烬的尾巴绷紧了：“意味着他很健康。”
“意味着星辰龙血脉正在以危险的速度觉醒！”克雷德低吼，“古籍记载，过于急促的觉醒需要极其稳定的情感环境！而你——一个独居五百年的黑龙，连伴侣都没有，如何提供‘稳定的情感环境’？”
空气骤然紧绷。
“我能照顾好他。”烬的声音冷了下来。
“靠你那些笨拙的投喂？靠你那个冷冰冰的宝石堆？”克雷德摇头，“烬，我不是在指责你。但你该明白，幼崽需要的不只是食物和安全。他需要温暖、互动、持续的情感反馈——这些，单凭一个父亲，尤其是一个没有经验的父亲，很难给足。”
烬的爪子微微收紧。他想反驳，但克雷德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进他最深的焦虑里。
“长老会已经在讨论。”克雷德继续说，“也许……该考虑为你的幼崽寻找一位养母。红龙族的莉娅刚失去自己的蛋，她——”
“不需要。”烬打断他，金色竖瞳燃起火焰，“我的崽，我自己负责。”
“烬——”
“我说了，不需要！”
龙威爆发，周围的云层被震散。
克雷德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不是因为烬的力量，而是因为那火焰中掺杂的，几乎是恐慌的决绝。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蓝龙长老低声问。
烬没有回答。他转身，龙翼掀起狂风，冲向自己的巢穴方向。
克雷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龙须不安地摆动。良久，他转向身边浮现出的水镜，对镜中另外几位长老的身影说：
“他的状态不对。派人盯着，但……先别插手。我有种预感，他正在做一件非常愚蠢，但也非常重要的事。”
烬回到巢穴时，天已经黑了。
他刚落地，就听到洞穴里传来细小的哼唱声。
是闪闪，它蹲在那本摊开的古籍前，小爪子按在书页上，眼睛闭着，正哼着一支调子古怪的曲。
调子不完整，断断续续，但烬听出了某种古老语言的韵律——那是龙族早已失传的“星辰摇篮曲”。
“……你怎么会这个？”烬走近。
闪闪睁开眼，金色竖瞳在黑暗中亮着微光：“书教我的。它说，这是很久以前，龙族妈咪会唱给幼崽听的歌。”
它跳起来，扑到烬的前腿上：“爹！我今天又打开了一页！你看！”
古籍自动翻页，停在了一幅新的插画前：月色下的高塔，一位长发人类女性站在窗前，仰望星空。下方注解：
“月圆之夜，圣女血脉共鸣最强时，其歌声可传至星海，唤醒沉睡的星辉。”
“罗兰王城，月光塔，每月十五日子时。”
烬的瞳孔收缩。
月圆之夜。就是三天后。
“爹。”闪闪用脑袋蹭他的爪子，“我们是不是……快要去接妈咪了？”
烬低头，看着幼崽眼中纯粹的期待。他想起克雷德的话——“稳定的情感环境”、“单凭一个父亲很难给足”。
然后他想起集市老板娘说的——“看你这么认真学，肯定是个好爹”。
“嗯。”烬用爪子尖碰了碰闪闪的额头，“三天后。月圆之夜。”
“耶！”闪闪欢呼，绕着洞穴飞了一圈——虽然翅膀还没完全长好，飞得歪歪扭扭，差点撞到墙壁。
烬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开口：“崽。”
“嗯？”
“如果……爹做得不够好，让你失望了。”烬的声音很轻，“你可以生气，可以哭，可以直接告诉我。”
闪闪停下来，歪头：“爹为什么会做得不好？”
“因为爹是第一次当爹。”
“那我也是第一次当崽呀！”闪闪飞回来，落在他爪子上，“我们一起学嘛！爹学怎么当爹，我学怎么当崽，妈咪来了，我们一起学怎么当一家人！”
那句话太简单，太天真，却像一道暖流，冲散了烬心中积压的所有焦虑。
他伸出另一只爪子，把闪闪轻轻拢在掌心。
“好。”他说，“一起学。”
那天夜里，等闪闪在崭新的云朵棉毯子里睡着后（旁边还放着会发光的星星抱枕），烬翻开了那本《新生儿护理十日通》。
炭笔画的插图很粗糙，文字也简单得可笑。但他一页一页认真看过去，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用爪子在石壁上做记号。
第三章：如何给婴儿洗澡。
第五章：婴儿哭闹的可能原因及应对。
第八章：建立安全感——拥抱与抚摸的重要性。
烬看到第八章时，停顿了很久。他转头看向熟睡的闪闪，小家伙蜷缩着，新长的小翅膀无意识地微微抖动。
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尾巴尖，极其轻柔地，在闪闪背上拍了拍。
就像人类抚摸孩子的背。
闪闪在睡梦中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往毯子里钻得更深了。
烬收回尾巴，继续看书。石壁上的火光跳跃，映照着黑龙专注的侧脸，和那本对他来说比最珍贵的魔法典籍还要重要的人类育儿手册。
洞穴外，月光渐满。
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