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在岩石激烈碰撞，就像一个弹珠在岩壁间弹来弹去。
疼痛将他惊醒，他发现自己在下落。思维的延伸帮他挡住了大部分冲击，他只能一边感受着身体不断传来的钝痛不断下降，一边用尚未被疼痛完全占据的大脑思考自己何时能落地。
砰！
他感觉很痛，一种无法形容的痛。就好像自己是一块肉一样，被捶打着入了味，香料连同血水渗入了肌肉组织……
该死，为什么要这么想。他估计他的脑子也摔出了问题，扶着墙艰难地爬起身。
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一点光，伸手不见五指。但却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思维，减轻了他的疼痛。在他丧失意识前，一只柔软的手碰上了他。
“该死…该死…不该用爆破法术的。现在怎么办？”
飞炎在倒地的精灵和杨枫掉落的深坑间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看起来十分焦急。
“冷静。”
塔穆兹的额头上冷汗直流，他刚检查完地上的人，眼神凝重。
“虽然血止住了，但他的伤依然很严重。这里不安全，我们需要找个能给他疗伤的地方。”
“那我们也只能下去了。”
飞炎看了看那座深坑。
“走平稳的路。”
“我知道。你来背他，跟着我走，动作快。”
“醒醒。”
杨枫睁开眼睛，他想直起身子，但身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放弃。他尝试动了动自己的四肢，一条都没少。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包裹在上面。
他闻到一缕奇异的香气，让他感觉昏昏沉沉的。
“不要乱动，你的身体还没有好。”
陌生的声音警告道，他循声望去，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桌子前捣鼓着什么。那个人旁边有一盏油灯，它的光被灰暗的石壁吸收了大半，让这间屋子显得十分昏暗。
屋子里面的设施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就是全部。
“这是哪里？”
“我家。”
那个人站起身，把一个小香炉放在杨枫的身旁。香气顺着飘起的烟涌入他的鼻腔，直冲他的大脑，就像一只手一样，温柔地抚摸着本就疲惫的精神。
“你可以先做个好梦。”
在入睡前，杨枫看到了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下一瞬间，他的脚落到了地上。
一片荒原，很像他来时看到的那个。灰色的碎石平原无边无际蔓延到远方，天空也是阴沉沉的。
几棵枯死的树将扭曲的枝干伸向天空，如同濒死之人的手一样在祈求生命。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向前面。那颗小石子落回它的同伴之间，发出轻轻的响声。
正当杨枫思考自己在哪里时，他感到自己的背被人拍了拍。
“谁？”
他回头望去，什么也没有。正当他想把它当作幻觉时……
啪！
一颗小石子打到了他的后脑。
“哎呀！！”
杨枫不断扭头环顾四周，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又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在他的头顶弹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闭上眼睛，延伸自己的精神，想要查探周围。但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呀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他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他顺着尖叫的方向伸手一抓，抓住了一根细长的东西，软软的，表面很光滑。
一根尾巴。
当他用力把那根东西拖起来时，那个东西连接着的物体逐渐显露出来。某个东西在空中胡乱扑腾着，如同一只从水里被钓出来的鱼，正被渔夫抓着尾巴，不断挣扎着。
出人意料地轻。
杨枫这么想着，提着那根尾巴，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一名长着尾巴的精灵少女。
嗯，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她停止了挣扎，绝望的眼神死死地看着杨枫。杨枫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他伸出精神触肢所探查的地方。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杨枫轻轻地放下少女，努力用着最平和的表情问道。但她似乎被吓傻了，一言不发地望着地面。那根尾巴一得到自由，便缠绕住蜷缩成一团的身体，绷紧起来。
“……”
杨枫收回了精神对外界的触碰，将双手举过头顶，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少女似乎明白了杨枫的意思，她抬起头看着她，尾巴的末端晃了晃。随后，她颤抖着开口了。
“你好可怕。”
“哪可怕了？”
“你的身边飞舞的触肢很恶心。”
“你指的是我的心灵感应？我都不知道你能看得到它们。我本来想找朝我扔石头的那个家伙……的？”
他看到了少女哀怨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一切。
“等等，是你干的？”
“我只是想在你的梦里玩玩……顺便让我吃个饱饭。”她爬起身，抖抖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睛死死盯着杨枫，“可，你…你吓了我一大跳！呜……”
“所以这里是梦？”
“是啊。”
少女自称莉莉丝，是食梦族的祭司，食梦族也是属于黑暗精灵的一个族群。他们能通过制造梦境，吸取做梦者在梦境中泄露的情绪为食，那尾巴就是他们感受的器官。
他们的灵魂具有十分强大的力量，以至于能离开自己的肉体而存在，甚至占据没有灵魂的躯体来行动。此外，他们还掌握着强大的心灵法术。
“等等，祭司？”
杨枫打量着这个女孩。在黑暗精灵的族群中，祭司往往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与首领或族长等同。这个职位往往由德高望重者或法力高强者担任。但眼前的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领导族群的样子。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你会来阿卡德米，还有，你这么年轻是怎么当上祭司的？”
“哎呀…别说那么快，让我慢慢想想……我们对于自己的身体在哪里并不关心，灵魂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往所有想去的地方。还有，我本来不是祭司的，我…是暂时代理这个位置的。”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生气地看向杨枫。
“我救了你，辛苦帮你编织这一片梦境让你好好休息，还回答你问题。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吓了我，让我饿着肚子，还抓了我的尾巴！！！”
莉莉丝环抱住自己的尾巴。杨枫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呢？
“哼！你得赔我十份加了酸的喜悦，再点缀些甜蜜的苦涩，如果可以的话，放一点点爱……”
“你们吃的东西这么抽象？”
“这叫抽象？你不知道我的姐姐们吃的都是……”
她的小脸一红，咳嗽了一声，随后摆了摆手。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你别问！”
“神经。”
杨枫看着眼前的荒原，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为你编织出来的一个梦境。”不知何时，莉莉丝已经出现在了旁边枯死的树上，她的尾巴抓着树枝，整个身体垂下来，悬吊在空中。
“我从你的记忆里找不到东西，只能就近取材给你编个这东西出来啦。”
杨枫明白了。他说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
“没有？”
少女从树上下来，惊讶地看向杨枫。
“真奇怪。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我怎么知道？”杨枫耸耸肩。
少女转了转眼珠。
“要不我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你恢复记忆？”
“好啊。”
“不过有个条件，如果我成功的话，你就把你的梦交给我。”
“啊？”
“嗯，没错。”
“这是你们的习俗吗…？”
莉莉丝点点头，尾巴不住地左右晃动。突然，她愣了一下，紧接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她闭上眼睛，默念几句咒语，下一个瞬间，他们回到了那个小房间。
“你要去哪？”
杨枫挣扎着直起身子，但是被用力地按了回去。
“这是我们的事。你不需要管。”
戴着面纱的少女合上双手，杨枫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可以帮你……”
“不，你的灵魂确实强大，但你可未必能像我们一样运用。”
莉莉丝笑着摆了摆手，她的动作如同跳舞一般，杨枫感到双眼如同灌铅般疲惫。
“如果你醒来没看到我的话，你就打你旁边的电话吧……”
莉莉丝走出房间，来到一个开阔的通道。这里四面仍是岩石，岩壁上的电灯提供照明，通道向延伸向两边。
她往一个方向走去，一直到尽头，来到一个开阔的洞穴。在外人的视角来看，她是从岩石里走出来的。在外面有两名身姿曼妙的女子等待着她，一见到她，便赶忙凑了过去。
“我们可爱的小祭司是第一次把少年带到自己的房呢～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其中一名女子挤眉弄眼道，她的尾巴惬意地晃动着。
“咳，别闹。”莉莉丝清了清嗓子，用与她的气质毫不相称的严肃语气问道，“那个人离我们还有多远？”
“睡眠就像阴影一样，石窟里的整条街道都被它的羽翼所掩盖，人们几乎都被困在梦里。现在醒着的可能只有我们三个了。”
“她带了几个人？”
“每带人，但带了那个东西…你知道的，我们力量的来源。”
“啧。”莉莉丝紧皱眉头，“那就是现实和梦境……”
这时，洞穴的远处传来凄厉的尖叫，壁上的灯一闪一闪地。
“来了。”
两名女子拿出刀刃，莉莉丝抽出长鞭。
阴影席卷而来，眨眼间将她们吞没吞没。她们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树林。
这里的一切都是灰白色的。树早已枯死，仅剩歪斜或将要断裂的黑色枝干。河床干涸，露出龟裂的土壤。干燥的沙尘如同燃烧殆尽后留下的灰烬，被风吹起，遮蔽了天空。
死寂笼罩了这片土地，也笼罩了所有人。它悄无声息地进入人们的内心，使人们加速走向注定的结局，无法抗拒……
“不要分心！“
莉莉丝努力地提醒着失神的同伴，她向鞭子注入力量抽打着天空，喊着每一个食梦者最讨厌的话。
“这只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假的！！打起精神！抵抗她！”
她们稍稍回过神。
这时，她们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这是这片荒原中少有的活物，悄悄绕着它们飞着，随后继续向前，在一只纤细的手上停下了。
莉莉丝紧握长鞭、奋力向前挥去。鞭子击打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飞向那只蝴蝶，以及那只手。
啪！
她的攻击仿佛打在空气上一样。
“呃……”
莉莉丝握着鞭子的手上出现一道深深的鞭痕，本不该出现的鲜血从其中喷出。
「不错，你学会了试探。」
说话的人将全身遮在黑色轻纱的斗篷下，脸上戴着蝴蝶形状的面具，她用心地看着手上的蝴蝶。
“莉莉丝！”
那两名女子挡在她的身前，怒视眼前之人。
“你这该死的叛徒，藐视生命，玷污灵魂，你做的还不够吗？！怎样的报答才能满足你无尽的沟壑？？”
「你们为何现在站在那个孩子的身旁？」
那个人轻轻摸着手中蝴蝶的翅膀，向两名女子问道。
“你背弃了你的族群，仅此而已。”
她们没有过多废话，身形一闪，下一刻就来到了来犯者的背后。她们知道，眼前的一切可能并非真实，因此普通的攻击没有效果。
她们在空中凝聚出一朵花，一朵娇艳欲滴，绽放的花。她们轻吹一口气，浓烈的芬芳扑鼻而来。
敌人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抵挡。花瓣与皮肤在交界处擦出火光，她闪电般收回了手，跳到一边，看着女子的眼神变得阴冷。
当眼神投向她们两个的时候，庞大的情绪冲击涌入她们的脑海，如无数尖刺不断扎进身体，随后穿出，循环往返。攻击的那两名女子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够了！”
莉莉丝伸出手，她们的身体逐渐成光点又再次汇聚成一团小火焰，飞到莉莉丝的手中。
她的精神攻击对于食梦者来说是致命的。
「是你教她们这么做的，对吗，莉莉丝？」
“……这是我的职责。”
少女沉默地看着她。在记忆里，她始终会温和地指导着食梦者们如何去感受这个世界。喝下各种各样的梦，去品味各种各样的情绪。
她有时也会带上她的孩子，像是展示自己最珍贵的珍宝一样展示给自己的族人们看。直到……
莉莉丝闭上眼睛，让无益的情绪缓缓逸散。
她也一定闻到了吧。尽管她的情绪被一层铁石隔绝，莉莉丝看到了她蝴蝶面罩下嘴角的抽动。
她继续释放自己的情绪，再次吸收它们。复杂的感受被拆解成简单的体验，重新积攒着力量。
莉莉丝飞身上前。在她精确的控制下，长鞭绕过了那个女人，形成了一个圈。她默念咒语，鞭子上燃起白色的火，随后她向后用力，抽回鞭子，让那个圈不断缩紧。
「你从来都不擅长战斗。」
她看着收缩的圆圈，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莉莉丝确信自己没有眨眼。但在那一个瞬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鞭子突然断成几节，随后它脱离了自己的手腕。
不，不是它脱离了自己的手腕，而是自己脱离了它。那根鞭子的握把占据了她视野的中心，景色飞速向前跃进，胸口和尾巴上传来炽热的痛楚。她的脚也悬在空中。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攻击了。
莉莉丝撞上一棵树，枯死的树干插进她的身体，从另一边穿出，让她动弹不得。她后悔自己没有听前辈们的建议，把自己的疼痛感放到别的地方。
她就这么被挂在树上。女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像是从晾衣杆上扯下衣服一样将莉莉丝硬生生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呃……”
精神能量随着血液从她胸前的伤口不断流失，在她感觉身体逐渐变轻的时候，一股狂暴的乱流涌入她的躯体，她感受到如同电击一般的痛苦。
「那件东西在哪？」
“你就…咳…从我散逸的灵魂里找吧……”
“……”
她不再多言，扭过身子。
她知道以莉莉丝的性格，她不会把那件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
那么她只能放在一个地方。
她感应到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灵魂在靠近她，所以坐下来，开始等待。
她假装毫不在意自己涌动的情绪，也不在意自己身边的荒凉，还有莉莉丝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从狂暴的能量与尖锐的树枝上挣脱出来……
戳破梦境与现实的隔膜对杨枫来说很简单。他轻而易举地醒了过来。身上的伤似乎好多了，他走下地，从房间唯一的出口出去。
他顺着莉莉丝留下来的痕迹，走到了一处宽敞的洞窟，岩壁上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孔洞，在某些地方还有门。杨枫凑到空洞边往里望去，是普通的家具。住在这里的人们就好像地鼠一样，掏空了地底来建造房屋。
这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很多精灵。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着浅色的头发与苍白的皮肤，很瘦，有些皮包骨。他们平稳地呼吸着，时不时挠挠身子，翻个身，嘴角流出一抹涎液来。
整个街道，如果这洞窟算街道的话，整个街道的人都睡了。
杨枫想着，碰了碰他们的梦。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吃啊，穿啊，玩啊……他们当然知道这些他们迫切渴求的东西不会凭空出现。也许是他们不愿意醒来吧。
杨枫站起身，两个身影同时起身。
他们看了看彼此，陷入了沉默。
“你们是谁？”
杨枫早就知道了，但他还是装作好奇地问道。
“你抢了我们的词。你是谁？”
“……图书馆的新任管理员，我们是同事。”
“等等，你怎么……”
其中一人有着披风，穿着外套马甲的衬衣和一条牛仔裤，头上戴着一顶宽边檐帽，脸上戴着眼罩样式的面具。他的语调显示出他的难以置信。
“我想我们见过，就在图书馆旁边的花坛。至于你……”
杨枫转向另一个穿着白色长衫，戴着斗笠的男子，看着他的面纱，正欲开口，那个人连忙摆手。
“我知道你知道了，我相信你。别说，好吗？”
杨枫闭上了嘴巴。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这打扮还挺帅的。”
杨枫忍不住问道。
“话说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以及，这里发生了什么？”
“先说最重要的，如果你帮得上忙的话。我们边走边说。”
牛仔打扮的人指了指一个方向，示意杨枫和他们一起走。
“有个家伙试图抢夺食梦者的一件重要的法器，他们的首领叫我们来帮忙守卫它，或者说带走它，保护它不被抢走。”
莉莉丝。杨枫不免担忧起来，问道。
“那是个什么样的法器？”
“听说是一块透明的多面晶体，说什么…可以将思想投射到想要的地方，或将梦境投射到现实，什么的。”
“敌人很强吗？”
牛仔指了指周围躺着的人。
“这就是她的力量，甚至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余波，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样。按照那位首领的话来说，敌人掌握着食梦者的力量之源。”
“力量之源？”
杨枫变得警觉起来，他感到他身上化作笔记本的面具开始微微颤动。这时，游侠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听过恶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