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停电让路灯全部失去了作用，图书馆附近的区域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地下隐隐传来震动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很微小，远远不能为人所察觉。在这个房间里的两个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感受到了吗？那股震动。”
在图书馆的上层，图书馆的馆长正在喝茶。因为自己的工作以及生理上的原因，她很少睡觉，因此也不会在意喝茶会导致失眠的问题。
她轻抿一口茶，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走到窗边，俯瞰着下方的黑暗。
茶几周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不合身材的宽大法袍。脚悬在半空中，袍子在地上铺开，像一张地毯一样。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心不在焉地说道。
“只是的一次爆炸而已。在我们那经常发生这样的事，错误地点用错误的方式施放错误的法术，即使是学徒也能造成停电……”
“只是一次爆炸…？”
馆长凝视着窗外，等待了几分钟，地面一片片逐渐亮起，街道又恢复了光明。
“一次爆炸，就可以夺走很多人的生命。在漫长的历史中，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魔法师，还有巫师，开始淡漠了对生命的尊重呢？”
“你少给我扯这些老黄历。魔法师的生命观什么的…以前发生了什么我比现在的你更清楚！”
女孩表达了不满，她的焦躁逐渐显露出来。
“你到底在想干什么？你把冰雪的神圣精灵，还把那家伙也收编至你的麾下？你为什么，”她顿了顿，“为什么要放任‘空域’在你的地盘上出现，还刚好就在‘影’的面前？？”
“在对于突发情况的处理与风险预测方面，他做的很好，不用担心。”
“你放屁！”
女孩破口大骂道。
“无数法师被空域的力量碾成粉末，就连我们时间巫师自己，都要用’空域‘这种捉摸不透又极其模糊的中性词语修饰它，还要编那么多的故事来掩盖它！可看看你，你在做什么？……”
正当女孩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馆长朝她扔过去一件东西。
她接过来，感到手上有股刺痛的感觉，她看向被扔过来的东西。
一个沙漏，外面的玻璃破碎了，里面的沙子早已流尽。尖锐的玻璃残片划破了她的手，给沙漏沾上了不祥的红色。
女孩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她抬起头，疑惑的眼神投向馆长，似是求证。
“这是来自「未来」的警告。灾变将临。”
馆长慢慢地说道，一字一顿，犹如判决。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办公室。
她们相视无言。
“未来……”
女孩目光呆滞，她喃喃道，接着她抬起头看向馆长。
“我们还有多久？”
馆长摇摇头。
“不知道。但情况比较严重。侵蚀的频率明显加剧，还有，因为侵蚀而展现的灵器，你们所称的「原型」，也多了起来。”
“此外，许多势力开始躁动起来了，那一座大陆似乎也在发生一些事情。”
“你有多久没有联系到你的妹妹了？”
女孩闭上眼睛。
“很久没联系到了。八百年前她切断了与我和「未来」的联系，至今我也知道她的情况。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杂质已经明显增多，力量一直在增强……”
“她的神器流失在外这一点就印证了你的说法。”
馆长仿佛是在调侃一般说道。
“那只是她的计谋，想要利用我的好奇心把我钓出去……你想要怎么做？”
“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呗。过去才是属于你我的舞台，而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馆长用一种很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但现在我们也还不能休息！”
女孩像是宣告一样，猛地站起身，但她拖在地上的长袍绊住了她的脚，还没有走出一步，她便面部朝下，摔倒在地上。
她捂着自己的额头，龇牙咧嘴地将法袍收拾好，慢慢站起身。
“好疼啊…”
“老妇何惺惺做处子态？”馆长挑起眉毛，一点也不留情地评价道。
代表「过去」的时间巫师生活了无数岁月，亲历过无数事件。她曾经是传说中永恒之王的挚友，见证了他的死亡，她也参与过沙王的征服，面见过他并为他提出自己的建议，也曾在久极其远的时间里前（大航海还未开始）远渡重洋，到另一座大陆上和那里的统治者坐而论道。
然而，她始终没有改掉自己爱穿不合身的法袍的爱好，以及她的坏习惯：收集癖。馆长知道她的宝库里有不少古董，都是她在某个时间点顺手牵羊拿来的（馆长发现每次她到访图书馆时图书馆都会少些什么东西，图书馆聘请的财务对此表示十分不满）。
“苏大小姐，送客！”
馆长一声令下，门口出现一位高挑的年轻女性。图书馆的制服没能遮掩住她的傲人身材，反而勾起旁人对她的身躯的遐想。
她生得一副精致的面庞，没怎么化妆，脸上却很整洁，扎着单马尾，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
此刻，她正用着一种阴郁的眼神盯着女孩，看得她的内心一阵发毛。
女孩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馆长。您就这么让我出去吗？她的眼神仿佛在控诉自己待遇的不公。
馆长耸耸肩膀，背过身去。
你自找的。她仿佛在这么说。
“请。”
被称作苏大小姐的女性对着敞开的门伸出一只手，冷冷地说道。
时间巫师打了个寒战。她作为传奇法师，一生很少有过敌手，也很少怕过谁，但她此刻却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面对大人一样，对那个门口的女性有种深深的忌惮。
“行，行！我走还不行吗……”
她嘟囔着，不满地朝门口迈开脚步。
“说起来，那个人应该也快到了吧？整出这样的事故出来，研究所没理由不会开除她。”
看着离去的女孩的背影，馆长自言自语道。她的桌子上放着一件新的制服，它正等待着新的主人，上面的名牌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塔罗兰，技术部负责人”
……
……
睡梦中，杨枫来到一片奇异的空间。
当人们了一天的疲惫，安然入梦之时，从未沉寂的意识悄悄从脑海中拾起一片片迥异的碎片，拼成一幅幅奇异的图画。
他们的内在是如此的连贯与真实，以至于从未有人怀疑过这些图画的合理性，仿佛那个朦胧的一幕幕图像也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实。在梦中，意识与现实的界限才如此模糊。
只有在将醒之时，意识与现实的界限逐渐清晰，碎片般的想象与记忆之间的空隙逐渐被认知填满，分割开来。当人们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之时，就是自己梦境结束之时。
但这里不一样，杨枫“清醒”着，他知道自己处于梦中，却无法醒来。
他位于一片奇异的海上。
周围一片黑暗，没人能看见或者感受到这里的一切事物，但他知道有这么一片海，就在他的脚底下，悄无声息地流动着，变化着，偶尔卷起一些波浪。
他站在海面之上，向下望去。
无数光点自黑暗的虚空中浮现出来，它们全部在杨枫的脚下，全部都浸泡在那片海里。
海里的光点如同星星一样，汇聚成无数的星系，形成一片完整的宇宙，照耀着无边的黑暗。他痴迷地望着海里的星空，想起无数与星星有关的神话。
……
……
杨枫睁开眼睛，他眨眨眼，看着四周的一切。他的梦境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熟悉的白色墙壁，熟悉的室内摆设。
这是他在图书馆下层的休息室，或者说，他的卧室。他看了一眼放在他床头柜上的闹钟。
4:00
对于上班的时间而言，有些过早。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睡意了。他站起身，发现他仍穿着昨晚出去时的衣服，一边走出房间，准备去下层的卫生间洗漱，一边想着昨晚的事情。
他走到那个圆形的大厅，毫无意外，尘冰仍然披着那个破旧的，打满补丁的大衣，穿着图书馆的白色制服，躺在地上。
她听到了大厅回响着的脚步声，抬起头，向杨枫点头致意。
“你又没睡觉？”
洗漱后，他走到尘冰旁边，也坐了下来。后者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背对着他。
现在的早餐店都还没开门，杨枫看着手中罗盘上显示的时间，再过一个小时，附近的面馆就开门了，杨枫在半个小时后走过去，正好能吃上那里的第一碗牛肉面（老板一般会多加很多料）。
“你吃面吗？”
尘冰没有回答。在杨枫的记忆里，尘冰来到图书馆后，就没有踏出去过图书馆的门。
“要不要一起去？”
他试探性地问道。
尘冰转身，躺在地上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手抓着胸前的什么东西，随后又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杨枫，像是在问为什么。
“你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
杨枫解释道。
“去吧。”
尘冰的回应出奇地爽快。杨枫一开始有些惊讶，但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尘冰戴着那一只压制法力的手镯。它们抑制了她身体中因核晶破碎而失去控制，可能泄露出来引发灾难的庞大魔力，也抑制了她的记忆与情感。
多余的情感往往是犹豫的根源。
在她的身边，杨枫感到很安宁，也很不安。她的心思很纯粹，纯粹到没有想法能在里面安身。但这并不像一个正常人类的表现。
看着躺在地上的尘冰，杨枫为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担忧。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清晨的空气很冷，杨枫不禁收紧了大衣的领子。他们并排走在街道上，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他们沉默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杨枫看向尘冰，她的侧脸展现了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媲美的美丽容颜，勾画出了让无数艺术家为之倾倒的曲线。她的白发与冰蓝色的双眼，以及比普通人略长却比精灵略短的耳朵都昭示着她精灵的身份。
毫无疑问，即使是在精灵中，她的容貌也是最漂亮的。尘冰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制服，披着宽大的衣服，整个人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你很漂亮。”
杨枫不禁说道。
“……”
尘冰微微低下头，没有回应他，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杨枫的话感到高兴多少。精灵少女仿佛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一样，一眼可以看透，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你有照过镜子吗？”
尘冰用一只手挽上了另一只手，摸了摸上面戴着的手镯。
“没有。”
他看不到她的过去，无法感受她的内心。
他抬头仰望天空，太阳一点点从云层中脱出，阳光被云层裁剪成地上的一块块耀眼的金子。
“小伙子，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卖牛肉面的是个老人，戴着眼镜，瘦削个子，但长得并不是很高。岁月在他黝黑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但他本人并不在意。
店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的员工。他在餐桌边来往，热情地和食客打着招呼，抽空还能聊上几句，或者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面团，这就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了。
制作的过程并不复杂，却要费一番功夫。老人将面团拉成一根根均匀的面条，然后扔进一锅咕噜冒着气泡的热水里。
过了几分钟后，捞出热气腾腾的面条，抖了抖，放入瓷碗中，打上勺冒着浓郁香气的肉汤，放上几片纹理分明的牛肉，撒上葱花，滴上几滴红油。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迅速却又并不显得急迫，相反，老人专注平静的神情缓和了他的动作，仿佛灶台是他的舞台，烹饪是他的舞蹈，而他是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
这场舞蹈一般不会持续太久，两碗面就摆到杨枫和尘冰面前的桌子上。当然，其中的一碗面没加葱花。
此时店里没人，他们是第一批顾客。老人也拿了一碗面过来，坐到杨枫旁边，一起吃了起来。
“枫子，这小女娃是谁啊？”
老人看着尘冰，好奇地问杨枫道。
“我朋友，也是我同事。”
老人紧眯的眼睛里挤出诙谐的光芒，让杨枫感觉有些不对。
“你小子可以啊，居然……”
老人调侃着，杨枫看了看尘冰，后者正在安静地吃着面，仿佛没听到他们说话一样。随后，他回过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老人。
老人翻了翻白眼。
“做什么表情啊？你这家伙让人羡慕都来不及…”
“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废话？”
杨枫拍了拍老人的大腿，当然，没怎么用力。
“好好好，吃饭吃饭！”
他们开始安静地享用美食。面条爽滑筋道，配上咸鲜带些辣味的汤汁，十分地美味。偶尔嚼着炖的软烂入味的牛肉，更是一件美事。
杨枫和老人相当熟络了，因为他几乎天天来这里吃面。从老人的口中他得知，老人做了许多年的厨师，退休后却陷入了经济困难。一个和杨枫差不多大的青年给了老人卖牛肉面的建议，同时也教会了他制作的方法。于是就有了这家店。
许多年……
对杨枫而言，他还无法理解时间的份量。不到一个月的记忆是他的全部，严肃点来说，是他记得的一生。杨枫很好奇，老人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可惜他总是忙于应对客人，根本没有时间理会杨枫。
也许这也是一种答案？
杨枫对自己未知的过去一点也不感到焦急（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应该也有父亲和母亲），自己不记得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外一回事，他并不急于打开那个一直放在那的，钥匙不知道扔到哪去的箱子。
再说了，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
老人和杨枫都享用完早餐的时候，尘冰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她看起来很享受自己咽下的每一口食物。杨枫注意到她的面还剩半碗，她也没有丝毫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我先回图书馆了。”
尘冰只是点点头，杨枫便离开了。
她慢慢地吃着，试图记下这种味道。这种味道与她以前所品尝到的味道不同，却让她感到无比亲切。
她看了看自己戴着的手镯。它们在射进店铺内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阴影凸显出上面的复杂纹路：七道形状各异的环，它们之间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共同组成一道大的圆环，
它们本来就是法器，在过去那个反魔法术式以及能吸收魔力的龙晶未被发现的时代，它们往往被用来束缚被俘虏的魔法师囚徒，以防止他们使用法术逃离。
至于现在，在魔法受到广泛牵制的今天，它们被用来治疗像尘冰一样由于身体原因导致的魔力失控的患者。
尘冰手中的要更为复杂。它们除了抑制魔力，连记忆和情感也一并削弱。
当然，她还是记得她的过去，只不过，那些曾经无比清晰的图像变得模糊了起来，仿佛与现在的她隔开了很远的距离。
她吃完了面，呆坐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脸在红色面汤中的倒影，一时间感到无所适从。
不到一分钟前吃完的食物，那种味觉上的感受，如同在阳光下的露珠一样消散了，记忆里只留下了纯粹的影像，告诉她她曾经食用了一碗面，以及，那碗面很好吃。
她咽下一口唾沫，站起身，环顾四周。杨枫的确离开了，街道上的人也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她走出店门，早晨的阳光很刺眼，她眯了眯眼睛，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情。
自己并不记得回图书馆的路。
她感到有些懊恼，当初不应该让杨枫走那么快。她现在一心只想回到书库里，把自己埋进那一堆书中。
尘冰选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附近的绿化带中探出一个头来。
自称时间巫师的女孩从里面站起身，看着尘冰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那个方向…不是图书馆啊。”
她感到有些疑惑，但紧接着，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去，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大小姐有何贵干？”
她没好气地说。
“呵，路过而已，看看你在干什么？”
昨晚将她轰出图书馆的漂亮女性打着哈哈，走到她身边。
“你搞得我像小偷一样！”
“你不是吗？”
女性双手环抱胸前，不以为然地说道。她看向尘冰离开的方向，捕捉到了那个披着破烂袍子的身影。
“嗯…我记得她是图书馆的新员工吧？”
“你不是图书馆的员工吗？？”
“我又不需要接触他们。我只是管财务的。”女性眨了眨眼睛，“不过，我听说过她，禁书的看守者，书库的管理员…以及……”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
“以及？”
“‘图书馆第一美女’的称号，”女性像是憋了一口气一样，一下子将整句话吐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个新来的雪仙子，他们都把那个给他们发工资的美丽同事大姐姐忘了！你知道这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吗？！”
“噗。”
“你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女孩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她弯下腰，几乎再一次被不合身的裙子绊倒。
“矮子，你高兴什么？”
站在女性身边，女孩显得像她女儿。她还是没有停止嘲笑。
“以前，也有很多人，像你这样吹嘘自己，或者贬低我，你知道最后我把他们怎么样了吗？”
她的笑容让女性有些不寒而栗。
“怎…怎么样了？”
“他们都死了。”
她慢慢地走到女性面前，向上伸直了手，指了指女性的胸脯，用威胁的语气说道。
“你以后也想我在你的坟墓上跳舞吗？”
“……”
“……嗯？”
“…噗哈哈哈！”
女性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越笑越大声，周围的人忍不住向她们（她们站在树丛里）投去奇怪的目光。
“你，你笑什么！”
女孩的脸红了起来，应该是因为羞愤吧。
“哈哈哈….不…我笑，”女性深吸了一口气，“笑那位传说中的时间巫师…居然，会在别人的坟头上跳舞。真是太傻……可爱了！”
“你想说的不是可爱吧！！”
女孩下定决心，她以后一定会这么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