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我太阳穴的仪器屏幕显示:**提取进度:47%**。
针还扎在皮肤里,不深,但持续传来冰冷的刺痛感。我抓住仪器边缘想拔掉,手指刚碰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像有人在我脑子里快速翻书,书页哗啦啦响,画面闪烁:河边夜景,陆寻单膝跪地,戒指盒打开时钻石的反光,他颤抖的声音,我捂嘴流泪,远处有人在放烟花……
我的记忆在流失。
“小姐,你没事吧?”司机回头问,“脸色好白。”
“没……事。”我咬牙,用力一拽。
仪器被扯下来,针头带出一小串血珠。屏幕闪烁了几下,熄灭。
我的记忆停在烟花升空的瞬间——后续呢?我们拥抱了吗?说了什么?我想不起来。47%的进度,意味着我失去了将近一半关于那晚的记忆。
但我没时间悲伤。付钱下车,冲进医院。
小雨的病房在三楼。电梯太慢,我跑楼梯。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我愣住了。
小雨不在床上。
被子掀开,枕头掉在地上,监控仪器的线被扯断,屏幕一片漆黑。
“小雨!”我喊。
洗手间没人,阳台没人。我冲到护士站:“305床的病人呢?”
值班护士抬头,一脸茫然:“刚才还在啊,我二十分钟前查房还看见她躺着的。”
监控。我想起陆寻说的,新纪元的人要抓小雨。他们趁我离开,直接来医院了?
“调监控!”我声音在抖,“快!”
护士叫来保安。监控室在负一楼,我们下去时,屏幕上正显示着三楼走廊的画面:十分钟前,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推着轮椅进入305病房,两分钟后推着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小雨——她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医生推着她走向消防通道,消失了。
“那是谁?”我指着屏幕,“哪个科室的医生?”
保安放大画面。白大褂上没有名牌,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但推轮椅的手腕上,露出一块银色手表——很眼熟。
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是陆寻的手表。我们订婚时我送他的礼物,表盘背面刻着“LX&SQ 4.12”。
可是陆寻已经死了三年了。手表应该在爆炸里毁掉了。除非……
“等等,”我凑近屏幕,“回放,慢速。”
画面一帧一帧倒退。医生推轮椅进消防通道前,抬头看了一眼走廊监控。口罩上方的眼睛,深褐色,眼角有痣。
是陆寻。
或者说,是长着陆寻脸的那个人。
但他为什么抓走小雨?他不是说要保护她吗?
不,不对。监控时间戳显示:22:17。
这个时间,我还在墓园岗亭,陆寻正用金光干扰追兵。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医院。
除非——他有同伙?或者,那不是他?
“报警。”我对保安说,“立刻。”
警察二十分钟后赶到,调取更多监控。发现“医生”推小雨从消防通道下到负二楼停车场,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车牌被遮挡。车子驶出医院,消失在夜色里。
“患者有什么特殊背景吗?”警察问我,“比如,是否涉及医疗纠纷?或者家人有没有仇家?”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怎么说?说小雨脑子里有已故未婚夫的记忆碎片?说有人想提取这些碎片做成奢侈品贩卖?
警察会把我当疯子。
“她……她是个癌症病人。”我最终说,“脑癌晚期。可能有人想利用她的病例做什么非法实验……”
“非法实验?”警察皱眉,“有证据吗?”
我想起陆寻说的新纪元公司。“有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叫新纪元,可能和她有关。”
警察记录下名字,说会调查,让我等消息。
等他们离开,我瘫坐在病房里,看着空荡荡的病床。
太阳穴又开始流血,这次更凶。我用手帕按住,血很快浸透布料。记忆提取的后遗症来了:头痛欲裂,眼前发花,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开始模糊——我忘了早餐吃的什么,忘了昨天穿的衣服,甚至有点想不起公司主管的脸。
但我记得陆寻。记得小雨。记得我必须找到他们。
手机震了。陌生号码,但我知道是谁。
接通,陆寻的声音传来,很虚弱:“晴……你在哪?”
“医院。小雨被绑架了。”我直接说,“监控里那个人,长着你的脸,戴着你的手表。”
那边沉默了几秒。
“……那不是我。”他声音低沉,“是我的碎片——失控的碎片。”
“什么意思?”
“爆炸时,我的记忆炸成了无数片。大多数碎片依附于我主体意识,也就是你现在通话的这个‘我’。但有一些碎片,因为情感过于强烈或扭曲,产生了自主性。它们像寄生虫,会寻找宿主,模仿宿主的行为,甚至……制造幻象。”
“你是说,有一个你的碎片,控制了某个人的身体,抓走了小雨?”
“更糟。”他喘了口气,背景有风声,像是在移动,“那个碎片不是控制别人,是……复制了我的身体。用记忆光子重构的实体。但它是残缺的,只有本能:收集更多碎片,变得完整。而小雨脑子里有最大的一块碎片——我们求婚那天的记忆。”
我手脚冰凉。“它会伤害小雨吗?”
“它会强行抽取碎片,不管宿主的死活。”陆寻说,“小雨现在的状态很脆弱,强行抽取会导致脑死亡。我们必须在她之前找到她。”
“怎么找?”
“我能感应到碎片的位置。但我现在……状态不好。刚才为了干扰追兵,消耗了太多能量。如果再使用感应能力,我可能会提前消散。”
“那怎么办?”
“你需要帮我。”他说,“去找一株‘母株’。”
“母株?”
“植物园实验室里,最原始的那株金色蒲公英。它是一切蒲公英的源头,根系连接着所有子株。通过它,我可以放大感应范围,精确定位碎片的位置。”
“母株在哪?”
“实验室地下二层,培养室最里面的保险柜。密码是……我们的纪念日。”
4月12日。
爆炸那天。
“找到母株后,用你的血激活它——金色蒲公英认主,只有实验相关者的血液能激活。然后对着它呼唤我,我会借母株的力量降临。”
“降临?你不是随时可以出现吗?”
“平时可以,但现在能量不足。母株是个放大器,也是个锚点。有了它,我才能稳定存在足够长的时间去救人。”
我看了眼窗外,天色渐亮。已经凌晨四点了。
“我现在就去植物园。但你……能撑到那时候吗?”
电话那头传来虚弱的笑声:“尽量。但苏晴,听着:激活母株有风险。它可能会反吸你的记忆,尤其是……关于我的记忆。你确定要这么做?”
“只要能救小雨,什么都可以。”
“……也包括忘记我?”
我握紧手机。“陆寻,如果必须选,我选救活人。但我不想选。所以,告诉我第三个选择。”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说:“第三个选择……是逆转共生。”
“什么意思?”
“我和小雨的记忆纠缠,是因为爆炸瞬间的量子纠缠态被催化剂固化了。如果能找到催化剂的逆反应公式,理论上可以把纠缠态解开,把碎片完整剥离出来,还不伤害宿主。”
“公式在哪?”
“在我脑子里——但我忘了。”他苦笑,“记忆碎片缺失太多,包括公式那部分。可能在小雨脑子里,也可能散落在某处。但时间不够了,那个失控碎片找到小雨后,最多十二小时就会开始抽取。”
十二小时。
“先救人。”我说,“然后找公式。”
“好。”他顿了顿,“晴,如果……如果这次我没能回来,记得去我公寓。书架最上层,有本《追忆似水年华》,里面夹着东西。是给你的。”
“别说不吉利的话。”
“这不是不吉利,是准备。”他声音越来越轻,“我爱你。一直爱。哪怕你以后忘了。”
电话断了。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透进的晨光。
然后起身,打车去植物园。
……
清晨的植物园笼罩在薄雾里,像另一个世界。我熟门熟路地绕到实验楼,从侧面的破窗钻进去。
地下二层入口被坍塌的砖石堵了一半。我爬过去,手电光在黑暗中切开一条路。
培养室在最深处。门是厚重的金属门,但被炸变形了,露出一条缝。我挤进去。
里面像个灾难现场:培养箱全碎了,玻璃碴和枯死的植物混在一起。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焦糊味,和三年前一样。
最里面有个嵌入墙体的保险柜,表面焦黑但结构完整。我输入密码:0412。
锁开了。
柜门缓缓打开,里面没有文件,没有仪器,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晶材质的培养皿。皿里是一株蒲公英——但和外面的金色蒲公英完全不同。
它是透明的,像冰雕,茸毛细长,每一根都散发着柔和的银光。根须盘绕在水晶皿底,像某种活着的艺术品。
母株。
我小心翼翼地捧出培养皿。触感冰凉,但银光温柔地包裹住我的手。
然后,我咬破食指——血珠渗出,滴在茸毛上。
血珠没有滑落,而是被茸毛吸收。透明的茸毛瞬间染上淡金色,然后金色迅速蔓延至整株蒲公英。银光转为金芒,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培养室。
我捧着它,轻声说:“陆寻,我找到了。来吧。”
没有回应。
但蒲公英的金光开始旋转,像个小漩涡。漩涡中心,光点凝聚,慢慢勾勒出一个人形。
陆寻出现了——但比之前更透明,几乎能看到后面的墙壁。他踉跄了一下,我伸手去扶,手穿过他的身体。
“别碰。”他站稳,苦笑,“能量不稳,实体化不完全。”
他看着母株,眼神复杂。“三年了……它还活着。”
“现在怎么做?”
“把它带出去,找个开阔的地方。我需要借助月光——母株在月光下效能最强。”
我们回到地面。天快亮了,月亮还挂在天边,弯弯的一牙。
陆寻示意我把母株放在实验楼前的空地上。月光照在蒲公英上,茸毛开始无风自动,朝一个方向倾斜。
“东北方向,十五公里。”陆寻闭眼感应,“在……老工业区,废弃的纺织厂。三层,东侧房间。”
“我们走。”
“等等。”他叫住我,“苏晴,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关于第三个选择……的代价。”
我看着他的眼睛。
“逆转共生公式,需要两个条件。”他说,“第一,一个完整的、未被污染的原始记忆碎片作为‘钥匙’。第二,一个自愿的‘容器’——有人要承受碎片剥离时的冲击,可能会……失去所有记忆。”
“容器可以是任何人吗?”
“必须是记忆相关者。你,我,或者小雨。”
“那我来。”
“不行。”他摇头,“公式需要钥匙和容器同时存在。钥匙是我的核心碎片——就是你求婚那天的记忆。但那个碎片现在被分成三份:一份在你脑子里(虽然被提取了47%),一份在小雨脑子里,一份在那个失控碎片手里。我们必须先收集齐,才能做钥匙。”
“然后呢?”
“然后用钥匙启动公式,把碎片从小雨脑中完整剥离。剥离的瞬间,需要一个容器承接记忆冲击——那个人会承受所有碎片携带的情感:我的爱,我的痛苦,我的遗憾,还有爆炸时的恐惧。普通人的大脑承受不住,可能会崩溃。”
“所以容器必须是我。”我说,“我是唯一和你记忆深度绑定的人。”
“是。”他看着我,“但代价可能是……你会忘记一切。关于我,关于小雨,关于你自己。你可能会变成一个空白的人。”
我沉默了。
晨风吹过,母株的茸毛轻轻摇曳。
“如果我变成空白,小雨能活下来,你能复原吗?”
“小雨能活。但我……不一定。”他诚实地说,“碎片剥离后,我可以尝试用母株重塑身体,但成功率不到30%。更可能的是,碎片离开宿主后迅速消散,我彻底消失。”
“所以第三个选择,其实是:用我的记忆和意识,换小雨的命,和你30%的复活几率。”
“……嗯。”
“听起来不怎么样。”我笑了,眼泪却掉下来,“但总比没有强。”
陆寻想碰我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回。
“对不起。”他说,“把你卷进这一切。”
“是我自己跳进来的。”我擦掉眼泪,“走吧,先救小雨。其他的……救出来再说。”
我捧起母株,朝工业区方向走。
陆寻跟在我身边,身体在晨光里淡得像随时会蒸发。
“晴。”
“嗯?”
“如果这次失败了,别怪我。”
“不怪你。”我说,“但如果成功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重新求婚。”我看着前方,“这次我要自己选戒指。”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好。”
晨光彻底撕开夜幕,天亮了。
我们走向废弃纺织厂,走向未知的结局。
母株在我手里发着温热的金光,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跳动。
等待。
等待着解开所有纠缠,或者见证所有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