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纺织厂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趴在晨雾里。外墙的红砖已经斑驳,窗户全碎了,黑洞洞的像眼眶。陆寻在我身边,身体淡得几乎透明,只有母株的金光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在三楼。”他低声说,声音飘忽,“那个碎片……很强。它知道我们来了。”
我捧着母株,手心全是汗。茸毛朝厂房倾斜的角度更明显了,几乎要折断。
我们从侧面的消防梯爬上去。铁锈簌簌往下掉,每踩一步都发出危险的嘎吱声。三楼走廊很长,两侧是废弃的纺织车间,机器上还挂着褪色的布匹,像风干的尸体。
最东头的房间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不稳定的金光——和陆寻身上的光一样,但更暗,带着血色。
我推开门。
房间很大,以前可能是办公室,现在空荡荡的。正中央,小雨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低着头,昏迷不醒。她太阳穴贴着两个电极片,连接着一台便携式仪器——是新纪元公司的产品,屏幕上跳动着脑波图。
而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我呼吸停了。
是陆寻。
但不是我的陆寻。这个“陆寻”身体凝实,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是纯粹的金色,没有瞳孔。他手里拿着一个更大的银色仪器,针头已经刺入小雨的太阳穴。
“停下!”我冲过去。
金眼陆寻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情绪,像机器扫描物品。
“记忆抽取进度:68%。”他开口,声音是电子合成般的平板,“请勿干扰。完成抽取后,碎片C-7将完整剥离,可用于重构主体记忆体。”
“我说停下!”我把母株举到胸前,“陆寻,阻止他!”
我身边的陆寻——透明陆寻——上前一步,身体的金光骤然增强。但金眼陆寻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对着我们。
一股无形的力量撞过来。我被掀翻在地,母株脱手飞出,滚到墙角。透明陆寻的身体剧烈闪烁,几乎溃散。
“警告:低能量记忆体试图抵抗。”金眼陆寻继续用平板的声音说,“建议吸收以补充能量。”
他的手掌对准透明陆寻,开始吸收——透明陆寻身体里的金光被抽成细流,流向金眼陆寻。
“不——”我爬起来,扑向母株。
碰到它的瞬间,一股强大的信息流冲进我脑子。
不是记忆,是……数据。关于蒲公英实验的��切:基因序列,培养参数,记忆光子的波长特征,催化剂分子式,还有——逆转共生公式的完整版。
原来母株不只是放大器,它是整个实验的数据库。需要用鲜血激活的,不只是定位功能,还有知识传承。
公式在我脑海里展开,像一张发光的图纸。我看到了解法的全貌:
逆转共生公式
前提:
1. 钥匙 = 完整的核心记忆碎片(必须包含原记忆体的全部情感峰值)
2. 容器 = 与钥匙高度共鸣的活体大脑(共鸣度需>90%)
3. 媒介 = 母株蒲公英(需在月圆之夜激活)
4. 代价 = 容器的全部短期记忆将被格式化,长期记忆损伤率87%
步骤:
1. 收集所有碎片(3/3)
2. 在母株引导下将碎片融合为钥匙
3. 容器自愿承接钥匙
4. 用钥匙打开小雨脑中的纠缠态
5. 剥离碎片,注入容器
6. 容器承受冲击,可能失忆/脑损伤
7. 原记忆体有30%概率重塑身体
公式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注:若容器记忆格式化过程中出现“情感锚点”(强烈到足以对抗格式化的记忆),有5%概率保留该锚点。锚点通常为极端情感事件(如:生死离别、重大创伤、深刻誓言)。
情感锚点。
我抬头,看向两个陆寻。
透明陆寻已经虚弱到跪在地上,金光几乎熄灭。金眼陆寻还在吸收,但动作变慢了——他在读取透明陆寻的记忆?
“住手!”我喊,“你不是要碎片吗?我知道怎么给你完整的碎片!”
金眼陆寻停下吸收,转头看我。金色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你是说,钥匙。”他说。
他知道公式。
“对。”我站起来,捧着母株,“你手里有碎片C-7的一部分,小雨脑子里有一部分,我脑子里还有最后一部分。三合一,才是完整的钥匙。但你这样强行抽取,碎片会损伤,永远无法完整。”
金眼陆寻沉默,似乎在计算。
“你的目的是变得完整,对吧?”我继续说,“变成完整的陆寻,而不只是一个失控的碎片。”
“……是。”他终于承认,“我是碎片C-7,核心碎片中最理智的部分。但我缺失情感模块,无法理解‘爱’‘痛苦’‘遗憾’。我需要其他碎片补全。但我发现,即使收集齐所有碎片,没有‘情感锚点’作为黏合剂,碎片也无法真正融合。”
他看向透明陆寻:“所以他必须存在——他是我的情感模块,承载着我失去的所有情感。但我太弱了,无法吸收他,只能寄生在小雨身上,慢慢同化她的记忆场,试图重构情感。”
“所以你绑架小雨,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学习情感?”
“学习,并同化。”金眼陆寻走向小雨,手指轻触她的脸颊,“她的记忆场与陆寻的碎片深度纠缠,是最佳的情感样本。但进度太慢了。人类的情感……太复杂。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内疚,为什么你会痛苦,为什么主体(他看向透明陆寻)宁愿消散也不愿与我融合。”
透明陆寻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微弱:“因为……你不是陆寻。你只是一个……模仿他人格的程序。”
“我是陆寻的理智、逻辑、知识。”金眼陆寻说,“你是陆寻的情感、记忆、执念。我们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他。为什么拒绝?”
“因为……”透明陆寻看着我的眼睛,“完整的陆寻,会记得苏晴。但你不记得。你只是知道‘应该’记得。”
金眼陆寻沉默了。
房间里只有仪器滴滴的声音。小雨的脑波图在屏幕上剧烈波动。
“所以,”我打破沉默,“现在的情况是:你(金眼)有碎片的知识部分,你(透明)有碎片的情感部分,小雨脑子里有碎片的纠缠部分。三部分分离,谁都不完整。而逆转共生公式,可以让我们把碎片完整剥离,然后……”
“然后需要一个容器承接所有碎片。”金眼陆寻接话,“容器会失忆。但碎片融合后,完整的陆寻有30%概率复活。”
“对。”
“谁做容器?”
我深吸一口气:“我。”
透明陆寻猛地抬头:“不行!”
金眼陆寻却点头:“可行。你与主体记忆共鸣度96.3%,远超安全阈值。但失忆概率会上升到99%。”
“还有1%呢?”我问。
“情感锚点。”他说,“如果你有足够强烈的记忆,可以在格式化中幸存,成为记忆恢复的种子。但锚点需要极端情感——通常是创伤。”
我想起陆寻的日记,想起爆炸那天,我在实验室门外拍门哭喊的场景。那算创伤吗?
还有……他吻我那次。在岗亭,他强行抽走我的记忆前,那个冰冷的吻。
算吗?
“时间不够了。”金眼陆寻突然说,看向小雨,“她的生命体征在下降。脑波显示,碎片纠缠开始反噬。如果一小时内不剥离,她会脑死亡。”
我看向透明陆寻:“你能融合吗?和他?”
透明陆寻苦笑:“融合需要媒介……母株,还有月圆之夜。今晚不是满月。”
“但我们可以制造满月。”我举起母株,“日记里写,母株可以吸收并储存月光,在需要时释放。我们可以用储存的月光,模拟满月环境。”
“储存的月光在哪里?”金眼陆寻问。
“在……”我闭上眼,回忆刚才母株传输的数据流,“在植物园。实验室地下三层,有个‘月光池’。母株的根须延伸到那里,吸收了三年的月光。”
金眼陆寻眼睛一亮(如果那算眼睛的话):“可行性87%。但需要有人去取月光池的能量结晶。”
“我去。”我说。
“不行。”透明陆寻挣扎着站起来,“新纪元的人还在外面。他们肯定监视着植物园。你去是自投罗网。”
“那你去?”
“我能量不够,维持不了那么远的实体化。”
我们陷入僵局。
这时,小雨突然动了。
她抬起头,睁开眼睛——瞳孔是金色的,和两个陆寻一样。
“姐……”她开口,声音是重叠的:她自己的声音,和陆寻的声音混在一起,“不用……去。”
“小雨?”我冲过去,却被金眼陆寻拦住。
“别靠近。她现在处于半融合状态,不稳定。”
小雨(或者说,小雨-陆寻混合体)看着我们,金色瞳孔里流下眼泪。
“我……想起来了。”她说,声音痛苦,“三年前……是我加了催化剂。因为我……想忘掉那件事。”
“什么事?”我轻声问。
“爸去世那晚……我偷了他的止痛药。”她哭出声,“他癌症晚期,疼得整夜睡不着。医生说止痛药不能过量,但我看他太痛苦……偷偷多给了他两颗。然后他……再也没醒来。”
我愣住了。
爸去世时,小雨十六岁。死因确实是癌症晚期并发症,医生说过是自然进程。没人提过止痛药的事。
“妈发现了药瓶。”小雨继续说,“但她没说。她只是哭。后来她精神出问题,离家出走……也是因为我。我毁了这个家。所以我想忘掉……所有关于家的记忆。”
她看向透明陆寻:“陆寻哥的实验给了我希望。我想,如果能抽走痛苦的记忆,只留下好的……我就能重新开始。所以我偷了催化剂,想自己实验。但我没想到……会引发爆炸,会害死陆寻哥,会把他的记忆炸进我脑子里。”
金眼陆寻突然开口:“所以你的内疚、痛苦,和陆寻的记忆产生了共振。这就是纠缠的根源——不是物理层面的纠缠,是情感层面的。”
透明陆寻点头:“难怪……我的碎片无法完整剥离。因为你的一部分情感,已经和小雨的情感长在一起了。”
“那公式还能用吗?”我问。
“能。”金眼陆寻说,“但代价更大。剥离时,小雨会承受双倍的情感冲击——她自己的痛苦,和陆寻的痛苦。她可能会……精神崩溃。”
小雨却笑了,笑得凄然。
“那就……让我崩溃吧。”她说,“这是我欠的。”
“不行。”我握住她的手(金眼陆寻这次没拦),“小雨,爸的死不是你的错。医生后来跟我说过,那种剂量的止痛药,不会致命。他只是……时间到了。”
她摇头:“但我内疚了这么多年。这份内疚,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姐,让我来当容器。”
“什么?”
“我来承接所有碎片。”她看着我,金色瞳孔里闪着决绝的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的记忆场已经和陆寻哥的碎片深度纠缠,共鸣度可能比你还高。而且……我需要一个‘重来’的机会。如果格式化能洗掉所有痛苦,我愿意。”
金眼陆寻快速计算:“可行性92%。但风险:她可能连你一起忘记。”
“没关系。”小雨说,“忘记所有,重新开始。像个婴儿一样……重新学走路,学说话,学爱。”
透明陆寻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手虚放在她手上。
“小雨,”他轻声说,“记忆不是负担,是财富。痛苦也是财富。因为它让你成为你。”
“但这个‘我’太累了。”她流泪,“陆寻哥,让我帮你一次。让我……赎罪。”
房间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晨雾开始散去,阳光斜射进来,在灰尘中切出一道道光柱。
“距离小雨脑死亡还有45分钟。”金眼陆念打破沉默,“需要做决定。”
我看看小雨,看看透明陆寻,看看金眼陆寻。
三个不完整的生命,一个残酷的选择。
“我有一个想法。”我开口,“也许……不需要有人牺牲。”
他们都看我。
“公式里说,容器需要共鸣度>90%。但如果共鸣度达到100%呢?”我问金眼陆寻。
“理论上,100%共鸣的容器可以无损承接碎片,不会失忆。但人类不可能达到100%,因为记忆具有唯一性——”
“如果是同卵双胞胎呢?”我打断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查过资料。”我继续说,“同卵双胞胎的记忆场有极高的相似性,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共享记忆。如果我们能找到另一个小雨——”
“不可能。”小雨摇头,“我是独生女。”
“不,你不是。”我看着她的眼睛,“妈离家出走后,我整理她的东西,发现了一份病历。她怀的是双胞胎,但出生时,另一个女婴……夭折了。病历上写,那个婴儿有严重的心脏缺陷,出生后只活了十分钟。”
小雨瞪大眼睛。
“妈从来没说过。但我猜,她是因为这个才精神出问题的——失去一个孩子,然后又因为另一个孩子的无心之失失去丈夫。她承受不了。”
“所以……”透明陆寻理解了我的意思,“如果那个婴儿还活着——”
“她就有可能是100%共鸣的容器。”金眼陆寻接话,“因为她们共享同一个初始记忆模板。但婴儿已经死了。”
“身体死了,但记忆场呢?”我问,“母株的数据里,提到过‘记忆场守恒定律’:记忆能量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那个婴儿的记忆场,可能还飘荡在某处。”
“你是说……”透明陆寻站起来,“我们要找一个……游荡的、无主的、和小雨同源记忆场?”
“对。”我看向母株,“它能感应记忆场。也许能找到。”
金眼陆寻沉思:“理论上可行。但时间不够。寻找未知记忆场需要大量能量,而母株储存的能量只够维持核心功能一小时。”
“用我的。”透明陆寻说,“吸收我。用我的能量驱动母株搜索。”
“你会消失。”金眼陆寻说。
“暂时的。”透明陆寻看着小雨,“如果找到了那个记忆场,完成了逆转共生,完整的陆寻复活,我自然也会复活——作为他的一部分。”
“但如果找不到呢?”
“那至少……我们试过了。”透明陆寻转头看我,“晴,你同意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角有痣的眼睛。三年前,这双眼睛看着我许下誓言。三年后,这双眼睛依然在守护我。
“我同意。”我轻声说,“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我答应。”他笑了,很淡的笑,“现在,开始吧。”
金眼陆寻点头,走向透明陆寻。两只手(一实一虚)相触的瞬间,透明陆寻化作无数金色光点,被吸入金眼陆寻体内。金眼陆寻的身体开始变化——金色的眼睛慢慢恢复深褐色,表情从平板变得生动,呼吸声出现。
他变成了……更像陆寻的样子。
但不是完全体。他的眼神还有机械感,动作有点僵硬。
“记忆融合度……74%。”他(现在很难称呼了,姑且叫陆寻A)说,“足够驱动母株了。苏晴,把母株给我。”
我把母株递过去。他握住,闭上眼。
母株的金光猛然爆发,笼罩整个房间。茸毛开始疯狂旋转,指向四面八方又收回,像在搜索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小雨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开始报警。心率下降,血氧降低。
“快……”我握紧拳头。
母株的旋转突然停止。茸毛全部指向西北方向。
“找到了。”陆寻A睁开眼,“距离……8公里。在……市儿童医院,新生儿科档案室。”
“为什么在那里?”
“那个婴儿的记忆场,被束缚在她的出生记录上了。”陆寻A说,“她只活了十分钟,所有记忆都和那张出生证明绑定。我们需要去取回记录,用母株唤醒记忆场。”
“我去!”我说。
“我也去。”陆寻A看向小雨,“但她需要人看着。金眼——不,我的另一部分,会留下维持她的生命。”
金眼陆寻(现在应该叫陆寻B了)点头:“我可以维持45分钟。超时的话,她会脑死亡。”
“35分钟内回来。”陆寻A对我说,“走!”
我们冲出房间,跑下消防梯,冲向我停在路边的车。
上车,发动,冲向市区。
一路上,陆寻A捧着母株,金光笼罩着车厢。他身体还在不断变化——更像陆寻了,但偶尔会卡顿,像信号不良的投影。
“你在……变回来吗?”我问。
“在融合。”他说,“但缺最后一块拼图——那个婴儿的记忆场。如果成功,我就能完全恢复,成为真正的陆寻。”
“那……之前那个透明的你,还有那个全金的你……”
“都是我的部分。”他看着前方,“理智,情感,记忆,本能……爆炸把我炸散了。现在,我在重新拼凑自己。”
“疼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不疼。但有点……陌生。像穿上一件三年没穿的衣服,尺寸有点不对。”
车子冲进市区,闯了两个红灯。我顾不上罚单了。
儿童医院到了。我们冲进档案室——陆寻A用金光干扰了电子锁和监控。
档案室很大,一排排铁柜。陆寻A闭上眼睛,母株的茸毛指向最角落的一个柜子。
“2005年……新生儿死亡记录……编号0517。”他念出信息。
我找到柜子,拉开抽屉。灰尘扑面而来。里面是厚厚的登记册,我翻到2005年,找到编号0517。
记录很简单:
姓名:苏雪(女)
出生时间:2005年3月17日 03:28
死亡时间:2005年3月17日 03:38
死因:先天性心脏发育不全
家属:苏建国(父),陈素芬(母)
备注:遗体捐赠于本院医学研究
下面贴着一张极小的黑白照片——一个皱巴巴的婴儿,闭着眼,鼻子插着管子。
我的妹妹。我从未谋面的双胞胎妹妹。
陆寻A把手放在记录册上。母株的金光渗进纸张,照片开始发光。一个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光点,从照片里飘出来。
很小,很弱,但确实存在。
“记忆场……很微弱。”陆寻A小心地用母株接住光点,“只够维持基本意识。但她确实……还记得。”
“记得什么?”
“记得……温暖。记得有人在哭。记得有另一个心跳,在旁边。”他看着我,“她知道小雨的存在。她们在子宫里一起待了九个月。”
白色光点飘进母株,茸毛变成了金银双色。
“成功了。”陆寻A说,“现在,回去。时间……还剩22分钟。”
我们冲回车上,一路飙车。
回程路上,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问:“陆寻,如果这次成功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活着。”他说,“真正地活着,有心跳,有呼吸,能拥抱你。但我会记得一切——记得爆炸,记得三年游荡,记得看着你痛苦却无能为力。那会很沉重。”
“我能分担。”
他转头看我,眼睛已经完全恢复成深褐色,痣在眼角清晰可见。
“我知道。”他轻声说,“所以我会回来。”
车子冲进纺织厂大院时,仪表盘显示:还剩11分钟。
我们跑上三楼,冲进房间。
陆寻B还在维持小雨的生命,但他身体开始透明——能量快耗尽了。小雨的监测仪警报声越来越急促。
“开始吧。”陆寻A说。
他把母株放在小雨腿上,然后握住陆寻B的手。两个陆寻——理智与情感,开始最后的融合。
金光和白光交织,他们的身体逐渐重叠,合二为一。当光芒散去时,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完整的、凝实的、呼吸正常的人。
陆寻。
真正的陆寻。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我,第二眼看小雨。
“时间不多。”他说,声音是我记忆里的声音,但多了一丝沧桑,“苏晴,握住小雨的手。我会用母株引导,把苏雪的记忆场导入小雨体内,作为容器基底。然后用我的碎片作为钥匙,打开纠缠态,剥离碎片,注入容器。”
“小雨会怎么样?”
“她会忘记一切,但基础人格还在——因为苏雪的记忆场提供了模板。她会像新生儿一样,但保留了学习能力。可以重新长大。”
“那苏雪呢?”
“她会和小雨的记忆场融合,成为一个新的、完整的灵魂。”陆寻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两个残缺的灵魂,合成一个完整的。”
他看向我:“准备好了吗?”
我握住小雨的手,点头。
陆寻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母株。
金银双色的光芒炸开,淹没了一切。
我在光里,听到无数声音:小雨的哭声,苏雪的呼吸声,陆寻的低语,还有……我自己的心跳。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光芒散去。
小雨(或者说,新小雨)睁开眼睛,瞳孔是清澈的黑色,不再是金色。她看着我,眼神陌生,但没有恐惧。
“你……”她开口,声音稚嫩,“是谁?”
我眼泪掉下来:“我是姐姐。”
她想了想,然后笑了:“姐姐。”
陆寻瘫坐在地上,喘着气。他身体凝实,脸色苍白,但确实活着——胸口在起伏,额头有汗。
成功了。
他转头看我,笑了。
然后,他的笑容僵住。
因为监测仪突然发出一声长鸣。
小雨的脑波图——
变成了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