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后的约定

作者:花香DA 更新时间:2025/12/16 3:08:18 字数:5725

长鸣声像一把刀,扎进耳朵里。

我扑到监测仪前,屏幕上的脑波图确实是平的——不是波动微弱,是彻底的、笔直的、没有生命迹象的平线。心率归零,血氧归零,所有数字都在疯狂闪烁然后定格在最低值。

“小雨!”我抓住她的肩膀摇晃,“醒醒!小雨!”

她闭着眼,表情安详,像睡着了。但胸口没有起伏。

陆寻冲过来,手按在她颈动脉上,脸色瞬间惨白。“没有脉搏。”

“怎么会?”我声音在抖,“不是成功了吗?你不是说——”

“我不知道。”陆寻快速检查监测仪的连接,“电极片没掉,仪器正常……除非……”

他突然停住,看向小雨的太阳穴。

那里,之前被金眼陆寻刺入的针孔,正在渗出一滴黑色的血。血滴很浓稠,不是正常的鲜红,是墨一样的黑。

“催化剂残留。”陆寻声音发紧,“三年前小雨加的催化剂,还有微量残留在她脑组织里。逆转共生过程激活了它们……它们在破坏新形成的记忆场。”

“那怎么办?”

“需要中和剂。”陆寻站起来,环顾房间,“催化剂有对应的中和剂公式……我想想……”

他闭上眼睛,手指按着太阳穴,在回忆。融合后的陆寻拥有全部记忆,包括那些被炸散的碎片。

几秒后,他睁开眼:“中和剂的主要成分……是‘无悔的眼泪’。”

“什么?”

“字面意思。”陆寻说,“催化剂的作用原理是放大记忆中的‘遗憾’和‘内疚’,让这些负面情感固化记忆纠缠。要中和它,需要等量的‘无悔’——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对某个选择完全接受的情感。这种情感在人类体内,会以眼泪的形式分泌特殊激素。”

他看向我:“谁对什么事,能真正做到‘无悔’?”

我愣住。

无悔?

我后悔太多事了。后悔没早点发现小雨的病,后悔没看住她去实验室,后悔在陆寻“死”后封闭自己,后悔这三年除了收集记忆什么都没做……

小雨呢?她后悔加了催化剂,后悔害了陆寻,后悔爸爸的死……

陆寻呢?他后悔做那个实验吗?

“时间不够了。”陆寻看着监测仪,“脑死亡是不可逆的。如果五分钟内没有脑波活动,就真的……”

他跪下来,握住小雨的手。

“小雨,”他轻声说,“如果你能听见……我不后悔。”

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滴在小雨手背上。

“不后悔遇见你,不后悔让你参与实验,不后悔那天去阻止你。”他继续说,“甚至不后悔爆炸——因为那让我有机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继续守护你和你姐姐。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更早明白:记忆不是用来修改或删除的,是用来承受的。”

他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滴落。

但小雨没有反应。

“不够。”陆寻擦掉眼泪,看向我,“她需要的不是我的无悔……是你的。”

我的?

“你是她姐姐,是她最在乎的人。如果你能对某件事——任何事——做到完全无悔,你的眼泪也许能中和催化剂。”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对什么事无悔?

我拼命想。

想起小雨五岁时摔破膝盖,我背她回家,她趴在我背上说“姐姐最好了”——我不后悔做她姐姐。

想起她考上大学那天,我们全家庆祝,她笑得眼睛弯弯——我不后悔为她骄傲。

想起她生病后,我辞了工作陪她,哪怕倾家荡产——我不后悔为她付出。

但这些够吗?够“纯粹”吗?还是掺杂了“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多赚点钱就好了”这些遗憾?

“还有三分钟。”陆寻看着监测仪。

我跪在小雨另一边,握住她另一只手。

手很凉。

“小雨,”我开口,声音哽咽,“姐姐有很多后悔的事。后悔没保护好你,后悔没更爱你,后悔总是把你当小孩……但有件事,我从不后悔。”

我深吸一口气。

“我不后悔……生下你。”

陆寻猛地抬头看我。

小雨当然不是我生的。但我记得妈妈说过,她怀双胞胎时很辛苦,孕晚期几乎不能走路。爸爸工作忙,大部分时间是我照顾妈妈——那年我七岁,会给她揉腿,会贴在她肚子上听胎动,会对着肚子说话。

“妈妈很累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要生两个。”我看着小雨苍白的脸,“她说,因为爱是乘法,不是除法。多一个孩子,不是把爱分一半,是让爱翻倍。”

眼泪开始模糊视线。

“你还在肚子里时,我就每天跟你说话。我说,小雨(妈妈那时候还不知道性别,但我坚持叫小雨),快点出来,姐姐带你玩。苏雪(另一个名字),你也快点。”

“你们出生那天,我在产房外。听到哭声,医生出来说,是对双胞胎,但有一个情况不好。我冲进去,看到两个小小的、红红的身体。妈妈在哭,爸爸抱着她。护士把苏雪抱走了,把你放在妈妈怀里。”

我眼泪掉下来,滴在小雨脸颊上。

“我看着你,那么小,那么脆弱,但你在呼吸,在动。我伸手碰你的脸,你抓住我的手指——攥得很紧。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更多的眼泪,止不住。

“后来苏雪走了,妈妈崩溃,爸爸沉默。家里只剩我和你。我喂你喝奶,给你换尿布,陪你学走路,听你第一次叫姐姐。你是我带大的,小雨。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生的孩子。”

我哭着说:“所以我不后悔。不后悔那些辛苦的夜晚,不后悔放弃出去玩陪你,不后悔把所有零花钱给你买玩具,不后悔因为你而没能去外地读大学……什么都不后悔。”

“因为你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光,是我活着的理由之一。”

“如果你走了,我的一部分也会死。”

“所以求你了,小雨……回来。姐姐需要你。”

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滴在她嘴唇上。

安静。

监测仪的长鸣还在继续。

陆寻闭上眼睛。

我也闭上了。

然后——

“嘀。”

很轻的一声。

我睁开眼。

监测仪屏幕上,脑波图跳动了一下。从直线,变成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波动。

一下。两下。

然后心率数字开始跳动:30…35…42…

血氧:75%…78%…82…

小雨的睫毛颤了颤。

“小雨?”我轻声唤。

她慢慢睁开眼睛。

瞳孔是清澈的黑色,眼神有些茫然,但确实在看我。

“……姐?”她发出声音,很轻,但清晰。

我捂住嘴,哭得说不出话。

陆寻快速检查监测仪数据。“生命体征稳定……脑波恢复正常模式……催化剂反应消失。”他长长舒了口气,“成功了。”

小雨看着我,又看看陆寻,眼神困惑。

“我……”她开口,“我是谁?”

我心里一沉。

失忆了?公式的代价?

“你叫苏雨。”陆寻温和地说,“这是你姐姐,苏晴。我是陆寻,你姐姐的……朋友。”

小雨眨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然后她看向我,眼神渐渐聚焦。

“姐姐……”她重复这个词,然后笑了,很浅的笑,“我记得……温暖。”

“什么温暖?”

“有人……抱着我。唱歌。”她慢慢说,“是……你吗?”

我想起她小时候,我经常抱着她唱摇篮曲。

“是我。”我哽咽。

“还有……”她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光。金色的光……很温柔。”

陆寻和我对视一眼——那是他的记忆碎片留下的印象?

“还有……”小雨闭上眼睛,“疼。头很疼……但有人握着我的手。说……不后悔。”

她睁开眼,看着我:“是你吗,姐姐?”

我点头,眼泪又掉下来。

“那就好。”她说,然后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睡吧。”我轻拍她的手,“姐姐在这儿。”

她闭上眼睛,呼吸平稳,真的睡着了。

监测仪显示所有数据都在正常范围。

我和陆寻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我们靠着墙,沉默了很久。

“她会记得多少?”我问。

“不知道。”陆寻说,“苏雪的记忆场提供了基础人格模板,你的眼泪中和了催化剂,我的碎片作为钥匙打开了纠缠态……理论上,她会保留一部分核心记忆,但大部分具体事件可能会模糊。需要时间慢慢恢复——或者,永远恢复不了。”

“那她……还是我妹妹吗?”

“她是苏雨和苏雪的融合体。”陆寻看着我,“有苏雨的坚韧,有苏雪的纯真。她会记得爱你,但可能不记得为什么爱你。她会记得陆寻哥,但可能不记得我是谁。她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像个孩子,但有成年人的身体。”

我消化着这些话。

“那你呢?”我问,“完全恢复了吗?”

陆寻活动了一下手指,握拳,松开。“身体是完整的,心跳、呼吸、新陈代谢都正常。记忆也基本完整,除了爆炸瞬间的一些细节。但……”

“但?”

“情感模块还有损伤。”他坦白,“我能记得爱你,但那种‘感觉’……有点遥远。像在看书里描述的爱情,知道应该感动,但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褐色,眼角那颗痣还在,但眼神里少了些东西——少了三年前那种炽热的光。

“会恢复吗?”

“医生说,需要时间,也需要……刺激。”他顿了顿,“比如,重新经历一些强烈的情感事件。”

“比如?”

“比如……”他犹豫了一下,“重新约会?重新牵手,重新……接吻?”

我脸一热。

“你是说,我们要从头开始?”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看着我,眼神认真,“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记得一切,而我像个失忆的人。你可能需要忍受我的迟钝,我的不确定,我的……”

我伸手,轻轻按住他的嘴唇。

“陆寻,”我说,“你活着,就是最大的公平。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来。一年,两年,十年……我有的是时间。”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手心传来温热的皮肤触感,真实的、活人的温度。

“谢谢。”他轻声说。

我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听着走廊里的风声。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新纪元公司的人还在找我们。小雨需要安静的环境恢复,你不能暴露身份……”

“我有个计划。”陆寻说,“但需要你配合。”

“什么计划?”

“假死。”

我愣住。

“新纪元知道‘记忆体陆寻’存在,但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复原成人。我们可以制造一场事故——让‘记忆体陆寻’在他们面前‘消散’。然后我以新的身份生活,你和小雨搬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你怎么制造事故?”

“用母株。”他说,“母株可以模拟记忆体消散的能量特征。我只需要在他们面前演一场戏,然后真正消失几天。等他们确认‘目标已清除’,我再回来找你们。”

“风险呢?”

“如果他们检测到能量残留,可能会怀疑。但……我有把握。”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确定?”

“确定。”他点头,“这是保护你们最好的办法。”

我沉默片刻,然后说:“好。但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活着回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管发生什么,活着回来找我。这次不要再让我等三年。”

他笑了,很轻的笑。

“我答应。”

……

三天后,市郊废弃工厂。

新纪元公司的人如约而至——是陆寻用匿名邮件引他们来的,说“记忆体陆寻”会在这里进行最后一次记忆收集。

他们来了五个人,带着各种检测仪器。领头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科学家。

陆寻站在工厂中央,身体故意弄得半透明,模仿记忆体的状态。我躲在二楼的阴影里看着。

“陆寻博士,”金丝眼镜开口,“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的状态很不稳定,需要专业维护。跟我们回实验室,我们可以让你永久存在。”

“永久存在?”陆寻冷笑,“是永久囚禁吧。你们想把我做成记忆能源,不是吗?”

金丝眼镜不否认:“资源应该被合理利用。你的记忆光子纯度是普通人的三百倍,价值不可估量。”

“所以我拒绝。”

“那你今天就会消散。”金丝眼镜挥手,手下拿出一个银色装置,“这是记忆场干扰器,可以加速你的能量逸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合作,或者消失。”

陆寻闭上眼睛。

“我选择第三条路。”

他举起手——手里握着母株。母株爆发出强烈的金银双色光芒,笼罩整个工厂。

“他在聚集能量!”一个手下喊,“要自爆!”

金丝眼镜后退:“启动干扰器!”

干扰器发出刺耳的嗡鸣。陆寻的身体开始剧烈闪烁,越来越透明。

“再见。”他说,然后光芒炸开。

强光让所有人睁不开眼。

等光芒散去,工厂中央空无一人。只有母株掉在地上,茸毛焦黑,不再发光。

金丝眼镜上前,捡起母株,检测。

“记忆体信号……消失。能量逸散率100%。”他皱眉,“真自毁了?”

手下检测周围:“没有生命迹象,没有能量残留。确认目标清除。”

“可惜了。”金丝眼镜扔掉母株,“走吧。报告写:目标自我毁灭,无回收价值。”

他们离开。

我在二楼又等了半小时,确认他们走远,才下来。

工厂角落的阴影里,陆寻走出来——穿着普通的连帽衫,戴着口罩,完全看不出是刚才那个“记忆体”。

“演得不错。”我说。

“他们信了。”他摘掉口罩,“现在,我们自由了。”

“母株呢?”我看着地上焦黑的蒲公英。

“那是假的。”陆寻从口袋里掏出真正的母株——依然发着柔和的银光,“我做了个仿制品。真货在这儿。”

他递给我。“给你保管。”

我接过,捧在手心。“接下来去哪?”

“先去接小雨出院。然后……离开这座城市。”他看着我,“你愿意跟我走吗?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这个我失去又找回的男人,这个为我牺牲又为我复活的男人。

“愿意。”我说,“但这次,我们要一起走。不许再丢下我。”

“不会了。”他握住我的手,“我发誓。”

我们离开工厂,走向医院。

阳光很好,风很轻。

手里的母株闪着温柔的光,像在祝福。

……

一个月后,南方某小城。

我们租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院子里种满了普通蒲公英——白色的,不是金色的。陆寻说,金色蒲公英的能力应该随着诅咒解除而消失,但普通蒲公英也有它的美:自由,漂泊,落地生根。

小雨恢复得比预期好。她记得我是姐姐,记得陆寻是“很重要的人”,记得一些零碎的童年片段。但大部分具体事件都模糊了——包括爸爸的死,妈妈的离开,还有那场爆炸。

医生说这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忘掉创伤,保留爱。

也好。

她像重新学走路的孩子,对一切都好奇。陆寻教她认植物,我教她做饭。她学得很快,眼神干净,笑容明亮。

有时候,她会突然说出一句很深刻的话,像苏雪的部分在显现。

比如昨天傍晚,我们一起看夕阳,她说:“记忆像蒲公英,飞走了,但种子留下了。”

陆寻和我对视一眼。

也许她记得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晚上,小雨睡后,我和陆寻坐在院子里。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情感模块……有恢复吗?”

他想了想。“有一点。昨天你切菜切到手,我心跳快了一拍——那是担心。前天小雨摔了一跤,我立刻冲过去——那是保护欲。但……”

“但什么?”

“但爱的那种……炽热感,还没回来。”他看着我,“我知道我爱你,记得我们相爱的所有细节,但那种‘非你不可’的冲动,好像隔着一层玻璃。”

我握住他的手。“不急。我们有一辈子。”

他笑了,反握住我的手。

月光下,院子里那些白色蒲公英轻轻摇曳。

突然,我看到其中一株——在角落,很不起眼——茸毛闪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光。

我走过去,蹲下看。

确实是银光。很弱,但存在。

“陆寻,你看。”

他走过来,也看到了。“这是……”

“母株的影响?”我猜测,“它的能量场可能改变了附近蒲公英的基因?”

“可能。”他伸手碰了碰茸毛,银光稍微亮了一点,然后熄灭。“暂时现象。也许过几天就没了。”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就像记忆。就像爱。

就像蒲公英的约定:飞散,是为了重逢;遗忘,是为了重新记得。

我站起来,看着满院子的蒲公英,看着身边的陆寻,看着屋里睡着的小雨。

“明天,我们去买些花种吧。”我说,“种点别的。玫瑰,向日葵,薰衣草……让院子多彩一点。”

“好。”陆寻说,“但留一块地给蒲公英。”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起点。”他看着那株发过银光的蒲公英,“也是约定。”

风起,蒲公英的茸毛散开,飘向夜空。

像无数小小的、发光的记忆。

飞向未知,但终会落地。

在新的土壤里,长出新的故事。

新的约定。

我靠在陆寻肩上,闭上眼睛。

耳边是他的心跳声。

平稳,有力,真实。

这一次,不会再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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