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楼学笑记

作者:花香DA 更新时间:2025/12/16 12:34:51 字数:4730

回宫的路上,那两次心脏的抽动像陌生的密码,在我胸腔里反复敲打。

北境告急?叛军破关?这些消息进入我耳中,被分解为兵力对比、粮草消耗、地形优劣等一系列数据。解决方案自动生成:调陇西军驰援、启用储备粮、派使者分化叛军联盟。

但“紧迫感”?没有。

“担忧”?不存在。

我只想知道,那两次抽动,到底算什么。

太监总管还在喋喋不休:“……陛下已连夜召兵部、户部议事,殿下您是否现在过去?”

“不去。”我说,“我累了。”

总管噎住,像吞了只苍蝇。大概从未见过国难当头还说累的皇子。

我走回自己的“听竹轩”。这里偏僻冷清,符合我一个“闲散皇子”的人设。宫女太监都被我打发走了,清净。

关上门,点上灯。

我拿出那本《七情录》残卷,翻到关于“忧”的记载。

“忧者,虑也。心有所系,神有所牵,故生郁结。”

心有所系。

我系什么了?柳如烟?

不。我们才认识几个时辰。她的安危,从理性角度看,对我完成“七情试炼”有一定价值。但为此产生情绪波动?不合理。

除非……

我放下书,走到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二十岁,眉眼像母妃,轮廓像父皇。好看,但空洞。眼睛像两潭深水,映不出光。

我尝试扯动嘴角。

镜中人做出一个僵硬的表情。肌肉走向正确,但哪里不对。

像一具精致的傀儡在模仿“笑”。

我抬手,按住左胸。

那里平静如古井。

那两次抽动,是幻觉吗?

……

第二天,我没去早朝。

反正去了也是那些话:主战派喊打喊杀,主和派哭穷哭弱,最后吵成一团,等父皇拍板。

不如去醉月楼。

我换了身更普通的衣裳——灰布长衫,像个落魄书生。想了想,从书房拿了本《乐府杂录》,说是去寻诗作词,也算个由头。

白天的醉月楼很安静。红灯笼熄着,门半掩。

我走进去,昨天那位美妇正在柜台后算账,抬头看见我,愣了下。

“公子又来啦?”她笑容热情了些,“如烟姑娘还没起呢,要不……换位姑娘?”

“我等她。”

“这……”她犹豫。

我放下一锭银子。

她立刻笑了:“公子楼上请,我让人送茶点。如烟姑娘醒了立马告知。”

我又被引到昨天那间雅室。这次,我仔细打量房间。

陈设雅致:楠木桌椅,青瓷花瓶,墙上挂着工笔花鸟。窗户对着后院,能看到一小片竹林。

没有异常。

或者说,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是青楼头牌的房间——没有脂粉浓香,没有艳俗装饰,书架上有《诗经》《楚辞》,还有几本地理志。

一个青楼女子,看地理志?

我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西域风物考》。翻开,书页间有细细的批注,字迹清秀:

“乌兰国,产良马,王庭设于赤谷城……”

“赫连部,善骑射,与王室联姻……”

批注详细,不输朝廷的边关奏报。

门轻轻开了。

柳如烟站在门口,穿着月白寝衣,外罩一件浅青长衫,头发松松挽着,素面朝天。比起昨天的精致,多了几分真实。

“公子好早。”她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在看什么?”

“你的书。”我晃了晃手里的《西域风物考》,“兴趣独特。”

她眼神微动,随即恢复自然:“打发时间罢了。醉月楼常有西域客商,多知道些,好说话。”

合理,但牵强。

我放下书:“今天做什么?”

“公子还想学笑?”她走进来,关上门。

“嗯。”

“那……”她想了想,“我们去厨房吧。”

……

醉月楼的厨房在后院,这个时辰正忙。厨娘看见柳如烟,笑着打招呼:“如烟姑娘,又来偷吃?”

“带位朋友。”柳如烟挽起袖子,“刘妈,借个灶台。”

她把我拉到角落一个小灶台前,拿出几个红薯。

“公子会生火吗?”

“理论上会。”我看过相关书籍,“实际操作,未经验证。”

她笑了:“那我来生火,公子洗红薯。”

我照做。红薯沾着泥,在水盆里搓洗。触感粗糙,水温凉。

柳如烟熟练地生起火,把洗好的红薯埋进灶灰里。

“等半个时辰就好。”她拍拍手,脸上沾了点灰。

我们坐在厨房后门的小凳上,看着院子里的鸡啄食。

“为什么来厨房?”我问。

“因为烟火气。”她托着腮,“醉月楼太精致了,精致得假。厨房不一样,这里有热汤、有蒸汽、有油烟气,还有……”她指了指远处正在揉面的厨娘,“有刘妈骂她儿子偷懒。都是真的。”

真的。

我看向刘妈。她一边揉面一边数落旁边的小学徒,唾沫横飞,但眼底带笑。

那种笑,和柳如烟昨天在街上的笑不同。更粗糙,更随意,像揉进面里的盐,自然而然。

“公子,”柳如烟忽然问,“您昨天……为什么帮我?”

“你指打人?”

“嗯。”

“因为他碍事。”我说,“影响我的观察实验。”

“只是这样?”

“不然?”

她转头看我,眼睛清澈:“一般男人帮姑娘,要么图色,要么图名。公子两样都不图,反而惹了宰相家。不合理。”

“那你为什么让我快走?”我反问。

“因为……”她顿了顿,“公子是客人,护着客人是规矩。”

“只是规矩?”

我们对视。

她先移开目光:“红薯该好了。”

她起身去扒灶灰,动作有点急。红薯滚出来,外皮焦黑。她徒手去拿,烫得一缩手。

“用这个。”我递过一块抹布。

她接过,包住红薯,掰开。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四溢。

“尝尝。”她递给我一半。

我接过,咬了一口。很烫,甜,绵软。

“好吃吗?”她问,自己也在小口吃。

“糖分转化充分,纤维素软化适度。”我说。

她翻了个白眼:“公子,说人话。”

“……好吃。”

她笑了。这次不是假笑,是那种被逗乐的笑,眼睛弯成桥。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喧哗声。

美妇匆匆跑来:“如烟姑娘,张公子带人来了,点名要见昨天那书生!”

柳如烟脸色一变:“来了多少人?”

“十几个,都带着家伙!”

柳如烟看向我:“公子,从后门走。”

“不走。”

“他们人多!”

“无妨。”

她盯着我,忽然叹了口气:“您是不是……从来不知道‘怕’是什么?”

“嗯。”

“那‘生气’呢?”

“也没有。”

她摇摇头,拉住我的手:“那今天,也许您可以体验一下。”

……

前厅,昨天的宰相公子张茂才坐在正中,右手裹着绷带,脸色阴沉。身后站着十几个家丁,拿着棍棒。

看见我出来,他站起来:“就是他!”

柳如烟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张公子,昨日是误会……”

“误会?”张茂才冷笑,“我手腕断了,太医说至少养三个月!柳如烟,你让开,今天我要卸他两条胳膊!”

柳如烟没动:“张公子,这里是醉月楼,有醉月楼的规矩。”

“规矩?”张茂才嗤笑,“我爹是宰相!整个京城,我就是规矩!给我上!”

家丁围上来。

柳如烟回头看我,眼神焦急:“公子!”

我轻轻把她拉到身后。

第一个家丁挥棍砸来。我侧身,抓住他的手腕,一扭。骨折声。棍子掉地。

第二个从侧面扑来。我抬脚,踢中他膝盖。他跪倒在地。

第三个、第四个……动作在我眼中很慢。破绽百出。

但我没有下重手。只是让他们失去行动力。

因为我在等。

等那种“愤怒”的感觉。

张茂才骂我,我没有感觉。

他威胁柳如烟,我没有感觉。

家丁攻击我,我没有感觉。

直到——

张茂才见家丁全倒,气急败坏,指着柳如烟骂:“贱人!你以为护着他有用?等我抓了他,连你一起收拾!醉月楼的头牌?我让你明天就变成最下贱的娼妓!”

柳如烟身体一僵。

而我,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抽动。

是收紧。像被一只手攥住,狠狠一捏。

一股陌生的热流从胸口炸开,直冲头顶。

视线边缘泛起极淡的红。

我往前走了一步。

张茂才吓得后退:“你……你想干什么?我爹是……”

我打断他:“你刚才,骂她什么?”

声音很平静。

但张茂才脸色白了。

“我……我没……”

我伸手,抓住他完好的左手手腕。

很轻的动作。

但这一次,我没控制力道。

腕骨碎裂的声音,比刚才清脆得多。

张茂才的惨叫响彻前厅。

我松开手,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

我低头看他,那种胸口的灼热感还在蔓延,但开始冷却。

“回去告诉你爹。”我说,“他儿子在醉月楼闹事,辱骂姑娘,被路过的书生教训了。如果他觉得管教不好儿子,我可以代劳。”

说完,我转身。

柳如烟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愕,有担忧,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公子……”她轻声说。

“嗯?”

“您的手在抖。”

我低头。右手确实在轻微颤抖。

不是害怕。

是那种灼热退去后,残留的、陌生的余震。

“我们走。”我说。

拉着她穿过一地哀嚎的家丁,走出醉月楼。

阳光刺眼。

我停下,抬手遮光。

掌心有汗。

我们没回醉月楼,也没去街上。

柳如烟带我去了城南一处小院。院子很旧,但干净,种着几株梅树。

“我买下的。”她说,“偶尔来住。”

屋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未完成的梅花图。

“公子坐。”她倒来一杯水。

我接过,手还在抖。水晃出来几滴。

“刚才……”她坐下,看着我,“您生气了?”

我回忆那种感觉:胸口收紧,热流上涌,视线泛红。

“可能是。”我说。

“因为……他骂我?”

“嗯。”

“为什么?”她问,“我只是个青楼女子。被骂是常事。”

我不知道。

理性分析:柳如烟是我的“实验合作对象”,保护她有助于继续七情试炼。张茂才的辱骂增加了实验的不确定性,消除威胁是合理选择。

但那股灼热……不是理性。

它蛮横、直接、不受控制。

像另一种程序,突然覆盖了我原有的运行代码。

“公子。”柳如烟忽然伸手,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看向她。

“您这里,”她的指尖很轻,“有杀气。”

“杀气?”

“嗯。”她收回手,“刚才一瞬间,您看张茂才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他。”

杀人。

这个词很重。

但我刚才……确实闪过那个念头。很短暂,但存在。

“我不该有那种想法。”我说。

“为什么不该?”她反问,“他该杀。”

我愣住。

“他仗着家世,欺男霸女,逼死过丫鬟,强占过民田。”柳如烟语气平静,像在说天气,“昨天那个卖花姑娘,如果不是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公子,您觉得这样的人,不该杀吗?”

该。

从律法、道德、因果看,都该。

但“觉得”是一种情绪。

而我现在,好像有了。

“柳姑娘。”我开口。

“嗯?”

“你能……再碰我一下吗?”

她不解,但还是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

触感温热。

而这一次,心脏的反应不再是抽动。

是某种缓慢的、沉甸甸的东西,在深处翻涌。

像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流动。

我们在小院待到傍晚。

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家乡的梅雨,我宫里那几株竹子,糖葫芦的做法,西域的葡萄酒。

没有试探,没有伪装。

像两个普通人。

黄昏时,她送我出门。

“明天还来吗?”她问。

“来。”我说。

她笑了。很淡,但真实。

回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感受胸口那种沉甸甸的涌动。

《七情录》里写:“怒者,气也。血涌于上,神昏于中。”

我今天的反应,几乎吻合。

但为什么是柳如烟被骂时触发?

我想起母妃。

她在我七岁那年病逝。我记得她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但还在对我笑,说:“凌儿,要好好的。”

我当时不明白“好好的”是什么意思。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保护想保护的人。

哪怕动用暴力。

哪怕……违背一直以来的“绝对理性”。

……

宫门在望。

我忽然想起什么,绕道去了皇家密阁。

老太监还在打盹。我直接上三楼,找到那本《七情录》,翻到关于“怒”的记载。

后面有一行极小的注释:

“七情非孤立。怒可由忧生,忧可由思起,思可因喜动。情情相扣,如环无端。”

情情相扣。

所以,昨天的“忧”(心脏抽动),催生了今天的“怒”?

那么下一步……

我合上书,窗外天色已暗。

远处,皇宫灯火次第亮起,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而我,好像找到了第一把钥匙。

尽管它带来的,是手抖、心悸,和一种陌生的疲惫。

但至少……

我开始“感觉”了。

深夜,听竹轩。

我刚躺下,窗户传来极轻的敲击声。

三长两短。

我起身开窗。

柳如烟站在窗外,夜行衣裹身,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凝重。

“殿下。”她说。

第一次,她用这个称呼。

我让开身,她跃进房间,关窗。

“什么事?”

她转身看我,月光照在她脸上,半明半暗。

“我来,是给您一个选择。”她声音很低,“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离开什么?”

“醉月楼。”她说,“不,是整个京城。”

我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您知道醉月楼真正的主人是谁吗?”

我等着。

“是二皇子,楚骁。”她一字一句,“他在那里收集百官把柄,拉拢朝臣,培养死士。”

我点头:“猜到了。”

她愣住:“您……知道?”

“书架上的批注太专业。一个青楼女子,不会对西域兵力部署感兴趣。”我说。

她苦笑:“那您知道,二皇子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吗?”

“谁?”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是您,六殿下。”

“他要在北境战事最焦灼时,揭露您‘通敌叛国’的证据——比如,您频繁出入醉月楼,与‘敌国间谍’会面。”

她顿了顿。

“而那个间谍,就是我。”

夜风吹过窗缝,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烛火摇晃。

映着她苍白的脸,和我平静的眼。

原来,七情试炼的第二课,不是“怒”。

是“信任”的崩塌。

而它带来的情绪……

我按住胸口。

那里,正缓慢地、冰冷地,裂开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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