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那日,京城下了雪。
细碎的雪粒被北风卷着,打在铠甲上沙沙作响。三万禁军集结在玄武门外,黑压压一片,像一片移动的铁林。没有鼓乐,没有送行的百姓——该逃的早逃了,剩下的都缩在家里,等着看这摇摇欲坠的王朝最后一口气何时咽下。
我骑在马上,黑色战甲,红色披风,肩上的伤还没好透,一动就有隐痛。但痛让我清醒。
父皇没来送行。来的是丞相,捧着圣旨,念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最后一句是:“六皇子楚凌,领天下兵马大元帅印,即日北上,平叛退敌。”
我把圣旨随手塞给副将,看向队伍。
士兵们的眼神很复杂。有敬畏——毕竟我是传说中的“天人之体”。有怀疑——一个二十岁、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子,能带他们打赢三十万敌军?还有麻木,那种见惯了生死、对一切都不抱希望的麻木。
我在那些眼神里,看到了“悲”。
不是为家国,是为自己。为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尸骨无存。
“出发。”我说。
号角长鸣,队伍缓缓移动。
出城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城楼上空荡荡,只有旗帜在风雪里猎猎作响。但某个瞬间,我好像看见一角青色衣裙闪过——像柳如烟常穿的那件。
幻觉吧。
我答应过让她留下……
行军第三天,到了黄河边。
河水半封冻,浮冰撞击着岸边,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对岸就是叛军占领区,斥候回报,五十里外有敌营,兵力约五万,是前锋部队。
“渡河,还是绕行?”副将问。
我看着地图。
渡河风险大——冰面不一定能承重,对岸可能有埋伏。绕行要多走七天,粮草可能接不上。
“渡河。”我说。
“可是殿下……”
“今夜子时,气温最低,冰层最厚。”我指着地图上一处狭窄河道,“从这里过。过去后分三路,中路佯攻,左右两翼包抄,天亮前结束战斗。”
副将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我的眼神,闭嘴了。
他没见过我这样的统帅——不商量,不犹豫,每一句都是命令。像在下棋,而士兵是棋子。
或许,我确实是。
只是这盘棋,赌注是我自己的命。
……
子时,渡河开始。
士兵们用布包住马蹄,人衔枚,马摘铃,悄无声息地踏上冰面。冰层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偶尔有裂纹蔓延,但未破裂。
我走在最前面。
不是勇敢,是想第一时间感知危险——五感增强后,我能听见冰层深处水流的变化,能感觉到哪里冰薄,哪里冰厚。
走到河中央时,异变突生。
对岸突然亮起火把。
无数支火箭划破夜空,像一场倒飞的流星雨,朝河面射来。
不是射人,是射冰。
他们要烧穿冰层,让我们全军覆没。
“冲!”我下令。
队伍开始狂奔。冰面在箭雨中开裂,有人掉进冰窟,惨叫很快被河水吞没。箭矢落在铠甲上,叮当作响,火星四溅。
一匹战马踩碎冰面,连人带马栽下去。我伸手抓住那个落水的士兵,把他拽上来,扔到身后同伴的马背上。
动作很快,像本能。
但胸口那圈蛊印,突然开始发烫。
像有烙铁按在皮肤上。
我咬牙,继续往前冲。
终于踏上对岸的冻土时,队伍已损失近千人。
而迎接我们的,是严阵以待的敌军方阵。
火把照亮了他们的脸——不是想象中的蛮夷,很多是汉人面孔,穿着破旧的棉袄,拿着生锈的刀枪。眼神和我们这边的士兵一样,麻木,疲惫,还带着一点绝望的凶狠。
叛军首领是个独眼大汉,骑在马上,举刀高喊:“杀一个狗官军,赏十斤米!”
为了十斤米。
我握紧缰绳。
“列阵。”我说。
禁军迅速组成防御阵型。盾牌在前,长矛在后,弓箭手拉满弓弦。
敌军冲锋了。
像黑色的潮水,涌向这片小小的滩头。
第一波撞击,盾牌阵摇晃,但没有破。长矛刺出,前排敌军倒下,后面的人踩着尸体继续冲。
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我拔剑,策马冲入敌阵。
剑光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但我不杀人——只伤手脚,让他们失去战斗力。不是仁慈,是……不想杀。
每倒下一个,蛊印就更烫一分。
仿佛每一条生命流逝,都在喂养这只寄生的虫子。
它在兴奋。
在催促我杀更多。
“杀……”一个声音在脑子里低语,“杀光他们……你就是这片战场的主宰……”
我甩头,剑势一顿。
一个敌军趁机刺来长矛,我侧身躲过,抓住矛杆,把他甩飞。
胸口剧痛。
低头一看,蛊印的黑色纹路已蔓延到锁骨,像一棵扎根在我体内的黑色藤蔓,正在开花。
“殿下!”副将冲到我身边,“您受伤了?”
“没有。”我说,“继续。”
战斗持续到黎明。
五万敌军,被击溃大半,剩下的逃进山林。我们损失三千人,控制了滩头阵地。
太阳升起时,雪停了。
战场上一片狼藉:尸体横陈,冻僵的血把雪地染成一片片暗红。还有没死透的人在呻吟,声音微弱,像风中残烛。
我站在尸堆中,看着这一切。
蛊印的灼热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空虚。
好像刚才那场杀戮,抽走了我身体里的什么东西。
“殿下,”副将走过来,脸上有血,但眼睛亮着,“我们赢了!”
赢了?
我看着那些死去的、年轻的、或许只是为了十斤米而战的脸。
这算赢吗?
……
渡过黄河后,我们一路向北。
遭遇了几次小规模战斗,都赢了。我的“天人之体”在战场上发挥到极致——能瞬间判断敌我优劣,能预判箭矢轨迹,能听出伏兵的位置。
士兵们开始用看神的眼神看我。
他们不知道,每赢一场,我胸口的蛊印就蔓延一分。
它需要杀戮的能量。
而我杀得越多,它越强,我离“人”就越远。
七情试炼陷入了停滞。
“喜”和“爱”像两个遥不可及的幻影,在血腥味和死亡阴影中,愈发模糊。
直到那天晚上,我发现了柳如烟。
……
是在伤兵营。
我去巡视,给重伤的士兵渡真气续命——这也是蛊虫带来的能力之一,能精准控制内力流转。
走到最角落的帐篷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不合身的军医服,头发塞在帽子里,正蹲在一个伤兵旁边换药。动作熟练,但肩膀在抖。
我走过去。
她没察觉,直到我蹲下,按住她的手。
她抬头,帽檐下是那双熟悉的眼睛——通红,满是血丝,但看见我时,瞬间涌上泪水。
“你……”我说不出话。
“我跟来了。”她小声说,“扮成军医学徒,混进来的。”
“为什么?”
“因为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她说,眼泪掉下来,滴在伤兵染血的绷带上。
那个伤兵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腹部中箭,已经昏迷。柳如烟刚给他换了药,但血还在渗。
我伸手按在他伤口上,渡入真气。
伤口开始缓慢愈合。
柳如烟看着我,眼神从惊讶变成心疼:“您又用内力了……蛊印会……”
“没关系。”我说。
伤兵的呼吸平稳了些。
我收回手,胸口蛊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每用一次能力,它就深入一分。
“楚凌,”柳如烟抓住我的手,“别这样。你会……”
“会死?”我笑了一下,“本来也就剩两个月了。”
她摇头,哭得更凶。
我拉她走出帐篷,走到营地外的山坡上。
夜风很冷,远处有狼嚎。
“回去。”我说,“明天我派人送你回京城。”
“我不走。”
“这是命令。”
“我不是你的兵。”她抬头看我,脸上泪痕未干,“我是……我是柳如烟。我说过要陪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
月光下,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滚烫的决心。
“柳如烟,”我轻声说,“你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吗?”
她愣住。
“我不知道。”我继续说,“我体验过怒、忧、思、悲、恐,但‘喜’和‘爱’,我始终摸不到边。国师说,蛊虫在阻止我体验这两种情绪,因为它们是它最大的克星。”
我伸手,碰了碰她的脸。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帮我,”我说,“就告诉我,什么是爱。”
她看着我,很久。
然后踮起脚,吻了我。
很轻的一个吻,像雪花落在唇上,冰凉,但转瞬融化,留下一丝温润的甜。
“这就是。”她退开一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想靠近,想触碰,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哪怕自己一无所有。”
我摸了摸嘴唇。
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胸口,蛊印突然剧烈收缩,像被什么东西烫到,发出无声的嘶鸣。
紧接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洪流,从心脏深处涌出。
不是喜悦。
不是爱。
是……恐惧。
对失去她的恐惧。
如果我死了,她会哭。
如果我变成怪物,她会伤心。
如果我忘了她,她会……
“柳如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如果我最后没能……”
“没有如果。”她捂住我的嘴,“你会赢。你会回来。你会变成普通人,然后……”
她笑了,眼泪又掉下来。
“然后娶我。”
那三个字,像三颗火星,落进我干涸的心田。
轰然点燃。
……
柳如烟留下了。
白天,她在伤兵营帮忙;晚上,来我帐中。
我们不说话,只是坐着。她缝补衣物,我看地图。偶尔抬头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
像两个在暴风雨中依偎取暖的人,不需要言语。
但平静没有持续太久。
七天后,我们抵达北境重镇“朔方城”。
这里本该是朝廷在北方的屏障,但此刻城门紧闭,城墙上站着守军,箭矢对准我们。
“怎么回事?”副将策马上前喊话,“六皇子殿下奉旨平叛,速开城门!”
城墙上沉默片刻,然后一个将领探出头:“殿下恕罪!城内……有瘟疫!”
瘟疫。
两个字,让全军色变。
朔方城被围三个月,粮草断绝,尸体堆积,爆发瘟疫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偏偏是这时候。
“绕城?”副将问我。
我看向地图。
朔方城卡在通往叛军老巢的咽喉要道。绕行,要多走半个月,且山路险峻,易遭伏击。不绕,进城可能染疫。
“进城。”我说。
“殿下!”
“瘟疫可治,时间不可等。”我下马,“传令全军,进城后不得饮用生水,不得接触尸体,所有伤员隔离。军医准备药材,按伤寒方配药。”
“可是……”
“执行。”
城门缓缓打开。
一股腐臭扑面而来。
城里像地狱:街道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有些已经腐烂生蛆。活着的人躲在屋里,透过门缝往外看,眼神空洞。
守城将领跪在城门口,泣不成声:“殿下……末将无能……城内原有军民五万,如今……只剩不到两万……”
我扶他起来:“疫病从何时起?”
“一个月前。先是发热,咳嗽,然后浑身起黑斑,三日即死。军医试了所有方子,都没用。”
“带我去看病人。”
“殿下不可!”
“带路。”
柳如烟拉住我:“楚凌……”
“你留在城外。”我说。
“不。”她握紧我的手,“一起去。”
……
病人集中在城西的寺庙里。
一进去,浓烈的死亡气息几乎让人窒息。大殿里躺满了人,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经不动了。皮肤上的黑斑像一朵朵枯萎的花,爬满全身。
我蹲在一个孩子身边。
是个女孩,七八岁,眼睛半睁着,呼吸微弱。我握住她的手,渡入真气探查。
经脉淤塞,脏腑衰竭,但最诡异的是——血液里有种黑色的、活物般的毒素在流动。
不是普通瘟疫。
是蛊。
有人在这里下了蛊毒。
“殿下,”守将低声说,“这病……会传染。接触过病人的人,十有八九也会得。”
我站起来,看向大殿里这上百个等死的人。
然后看向柳如烟。
她也看着我,眼神平静,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能治吗?”她问。
“能。”我说,“但需要时间,和……代价。”
“什么代价?”
我没回答,只是走到大殿中央,盘膝坐下。
“所有人出去。”我说,“关上门。”
“殿下?!”
“出去。”
柳如烟最后一个离开。关门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
像在说:“我等你。”
门合上。
殿内陷入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破窗漏下,照在那些濒死的脸上。
我闭上眼睛,双手结印。
不是医术。
是蛊术。
天机蛊赋予我的能力之一——操控、吞噬、转化其他蛊虫。
胸口蛊印开始发烫,黑色纹路从衣领蔓延出来,爬上脖颈。皮肤下像有无数条小虫在蠕动,瘙痒难忍。
我忍着,将意识沉入体内,找到那只盘踞在心脉处的天机蛊。
它醒了。
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在兴奋,在渴望。
“吃吧。”我低声说。
然后,放开控制。
黑色雾气从我周身毛孔涌出,像有生命的触须,伸向大殿里的每一个病人。
触须钻进他们的口鼻、伤口,找到血液里那些黑色的蛊毒,缠绕,吞噬,拖回我体内。
天机蛊来者不拒。
每吞噬一份蛊毒,它就壮大一分,黑色的纹路就蔓延一寸。
而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像沉入一片黑色的海,不断下沉。耳边响起无数声音:病人的呻吟,将死的哭嚎,还有……母妃的声音。
“凌儿……好好的……”
还有柳如烟的声音。
“你会回来。”
“娶我。”
那些声音像绳索,拴着我,不让我彻底沉没。
不知过了多久。
黑色触须缓缓收回。
大殿里,病人的呼吸逐渐平稳,皮肤上的黑斑开始消退。
而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视线模糊,浑身冰冷。
只有胸口,那圈蛊印,已经蔓延到整个上半身。
像一件黑色的、狰狞的纹身,覆盖了皮肤。
我抬手,看了看手掌。
掌心处,也开始浮现黑色的脉络。
快了。
三个月倒计时,可能……要提前了。
……
门被推开。
柳如烟冲进来,看见我的样子,捂住嘴。
“楚凌……”
“我没事。”我撑着坐起来,“病人怎么样了?”
“黑斑退了,烧也退了。”她跪在我身边,手颤抖着碰了碰我胸口的黑色纹路,“这是……”
“蛊虫在加速融合。”我说,“每用一次能力,它就前进一分。”
她眼泪掉下来:“别再用能力了。求你了。”
“不用,这些人会死。”
“那就让他们死!”她突然喊道,“天下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你只有一条命!你……”
她说不下去了,抱着我哭。
我轻轻拍她的背。
“柳如烟,”我说,“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
“我看到……如果我是个普通人,我会怎么做。”我看向那些慢慢苏醒的病人,“我会怕,会逃,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然后自责一辈子。但我不是普通人。我有能力救他们,哪怕代价是我自己。”
我捧起她的脸。
“这就是‘爱’吗?”我问,“明知道会死,还是想去做?”
她摇头,又点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是。”她说,“但也是‘傻’。”
我笑了。
第一次,感觉到“笑”不是肌肉动作,而是从心底涌上来的一股暖流,冲破了蛊虫设下的冰冷屏障。
虽然很微弱。
虽然转瞬即逝。
但存在过。
“我好像……”我轻声说,“有点知道‘喜’是什么感觉了。”
不是大笑,不是狂喜。
而是在最黑暗的地方,抓住了一线光。
然后为那线光,感到庆幸。
……
瘟疫解除,朔方城活了。
守军打开粮仓,分发所剩无几的存粮。百姓走出家门,开始清理街道,埋葬尸体。
我在城头站了一夜。
柳如烟陪着我。
天亮时,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军队。
叛军主力,终于到了。
旌旗如林,绵延数十里。粗略估算,不下二十万。
而我们,算上朔方城残兵,不到五万。
“守得住吗?”柳如烟问。
“守不住。”我说。
“那……”
“但可以拖。”我看向她,“拖到朝廷援军,或者……拖到我死。”
她抓住我的手,很用力。
“楚凌,”她说,“如果这一战输了,我们一起死。”
我看着她。
晨光里,她的脸很干净,眼睛很亮。
像这污浊乱世里,最后一捧清泉。
“好。”我说。
“一起。”
……
敌军在城外三里扎营。
没有立刻进攻,似乎在等待什么。
午时,一骑从敌营奔出,来到城下。
是个传令兵,举着白旗,喊话:“乌兰国三王子赫连战,请大雍六皇子楚凌,阵前一叙!”
我登上城楼。
远处敌营前,一个身影骑在马上,银甲白袍,即使在万千军中,也耀眼如星辰。
赫连战。
柳如烟曾经的“主子”。
也是……我母妃之死,最直接的推手。
“殿下不可!”副将劝阻,“恐是陷阱!”
“我知道。”我说。
但我还是下了城楼,单骑出城。
在两军阵前,与赫连战相见。
他比我想象的年轻,二十五六岁,眉眼深邃,有草原人的英武,也有王族的贵气。看见我,他笑了笑。
“六皇子殿下,”他说,汉语很流利,“久仰。”
“三王子。”我点头。
“我妹妹明珠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赫连战望向远方,眼神冷下来,“却被你二哥那种畜生羞辱至死。这笔账,我原本该算在你楚家全族头上。”
他转回视线,看我。
“但柳如烟传回的情报说,你不一样。”他说,“她说你在学怎么做人,说你想变回普通人,说你……可能是个值得活下来的人。”
我没说话。
“所以,我给你一个选择。”赫连战举起马鞭,指向身后大军,“投降。开城门,让我军入城。我保证不杀百姓,不屠城。你和你的人,可以平安离开。”
“条件呢?”
“你跟我回乌兰国。”他说,“天机蛊,我需要它。有了它,我能打造一支无敌的军队,统一草原,甚至……南下中原。”
原来如此。
不是为了报仇。
是为了我体内的蛊。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问。
赫连战笑了。
“那我会攻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他顿了顿,“包括柳如烟。背叛乌兰国的人,没有活路。”
风从两军之间吹过,卷起沙尘。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抬头,看着赫连战。
“三王子,”我说,“你妹妹的死,我很遗憾。但那不是我,也不是朔方城百姓的错。”
“所以?”
“所以,我不会投降。”我说,“也不会跟你走。”
赫连战眼神冷下来。
“那就战场上见吧。”他调转马头,“明日辰时,我亲自攻城。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策马回营。
我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胸口的蛊印,在发烫。
不是因为杀戮的渴望。
而是因为……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守护”的冲动。
守护这座城。
守护城里的人。
守护那个在城楼上等我的姑娘。
这,或许就是“爱”的雏形。
……
回城后,我做了三件事。
第一,疏散所有老弱妇孺,从密道送出城。
第二,集中所有火药、滚石、热油,分配到四面城墙。
第三,写下两封信。
一封给父皇,只有一句话:“儿臣尽力了。”
一封给柳如烟,也很短:“若城破,从密道走。别回头。好好活着。”
我把给柳如烟的信折好,塞进怀里。
没打算给她。
至少,不是现在。
夜深时,她来找我。
“明天……”她没说完。
“嗯。”我点头。
她靠在我肩上,我们坐在城楼角落,看着敌营的篝火。
“楚凌,”她小声说,“你相信有来世吗?”
“不信。”
“那……如果这是最后一世,你有什么遗憾吗?”
我想了想。
“有。”
“什么?”
“没来得及学会好好笑一次。”我说,“也没来得及……娶你。”
她笑了,眼泪掉在我手背上。
“那我们现在成亲吧。”她说。
我愣住。
“就在这里,天地为证,城墙为媒。”她坐直,看着我的眼睛,“楚凌,你愿意娶柳如烟为妻吗?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看着她。
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像两颗燃烧的星。
“我愿意。”我说。
“柳如烟,你愿意嫁给楚凌为妻吗?无论他是人是蛊,是生是死,直到……没有直到。”
她点头,眼泪汹涌:“我愿意。”
没有喜服,没有红烛,没有宾客。
只有一座孤城,一夜寒风,和两个在末日边缘交换誓言的人。
我低头,吻她。
这一次,不是试探,不是学习。
是确认。
确认这个人是我的。
确认这份情是真的。
确认哪怕明天就要死去,今夜,我们也算夫妻。
唇分时,她靠在我怀里,轻声哼起一首歌。
是乌兰国的民谣,调子很哀,但词很美。
唱的是草原上的月亮,和等月亮的人。
我听着,胸口蛊印突然剧烈震动。
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破碎了。
紧接着,一股温暖到滚烫的洪流,从心脏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那不是情绪。
那是……枷锁断裂的声音。
七情试炼,最后一关。
“爱”,完成了。
而蛊虫,在“爱”降临的这一刻,发出了濒死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