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西院的榻上，苏子秋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怀中的狐毛佩饰，温度似乎比平时略高一丝。他摸了摸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秘境中灵力奔腾的余韵，以及……那抹红色身影带来的、鲜活的气息，“我也快到第三阶了。”
离开的日子，在老靖王无可奈何地叹息中，终究是到了。
没有大张旗鼓的送行，只有一支精简却透着精悍之气的队伍，簇拥着三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在靖州城百姓或好奇、或了然的目送下，缓缓驶出北门。
老靖王送至城外十里长亭，秋风萧瑟，吹动他鬓角白发与深青蟒袍的下摆。
他望着已换上世子正式冠服、难得显出几分挺拔庄重模样的孙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重重拍了拍苏子秋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甸甸的：“保重。记住，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苏子秋躬身行礼，脸上是惯常那种略带散漫的笑：“爷爷放心，孙儿别的本事没有，惜命得很。再者，皇上再怎样也不会真对我怎样，我可是人畜无害好青年。”笑意未达眼底，那双向来漫不经心的蓝眸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凉。
马车辘辘，碾过官道上的落叶与尘土。苏子秋独坐车内，早已卸了那身拘束的冠服，换回松垮的锦袍，靠着软垫。
车窗外，靖州熟悉的丘陵地貌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愈加平坦开阔的原野。
旅途枯燥。
白日里，他大多时间在打盹，偶尔下车透气，也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对着沿途风景评头论足，抱怨官驿的饭菜比不上王府张叔的手艺，引得随行的老管事苏福哭笑不得。
夜里宿下，他闭门不出。外人只当世子疲乏早早歇息，唯有他自己知道，神魂已循着那熟悉的牵引，沉入流光秘境。
瀑布轰鸣依旧，光树流霞如故。苏氿儿总是准时出现在那块巨石上，红衣耀眼，八尾摇曳。
“木头！快来，我新想了个法子破你那招‘定风波’！”少女战意盎然，眸中紫光流转。
剑气与狐火再次碰撞，在秘境永恒的光晕中绽放出短暂却绚烂的花。酣战之后，两人或并肩看瀑布，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苏子秋绝口不提外界行程，苏氿儿也默契地不问，只将族中长老们愈发紧迫的催逼、修炼上遇到的瓶颈，化作玩笑般的抱怨说给他听。
这成为苏子秋漫长旅途中，唯一能真正放松心神、汲取力量的时刻。每一次从秘境归来，他那套源于父亲的剑意，也在日复一日的演练与苏氿儿这般绝佳“磨刀石”的砥砺下，愈发圆融凝练，隐然快有了一丝突破的征兆。
旅途并非全然平静。第三日夜间宿在一处荒僻驿站时，苏子秋在浅眠中，神识敏锐地捕捉到驿站外围有极其轻微的、非自然的声响，以及几缕快速掠过、带着审视意味的陌生气息。
那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他神魂因秘境修炼远比同境之人强大，几乎无法察觉。
几乎在同一时间，驿站阴影中，另有几道更隐蔽、更锋锐如匕首般的气息悄然一动，随即那些外来窥探的气息便迅速退去，消失无踪。
苏子秋翻了个身，面朝里，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是府里的精英组织，影牙，个个都有着三阶左右的实力。爷爷果然安排了人。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起身。
越靠近皇城天启，官道越发平整宽阔，往来车马行人渐多，衣着装扮也明显繁华讲究起来。
空气中属于北疆地带的苍茫草野气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精致，也更为紧绷的氛围。连天空，似乎都因这座庞然帝都的存在，显得不那么高远了。
终于，在离开靖州第十日的黄昏，地平线上，一道黑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巨影，如同匍匐的洪荒巨兽，出现在视野尽头。
夕阳的余晖为那巨影镶上黯淡的金边，万千点灯火在其间次第亮起，汇聚成一片朦胧而浩瀚的光海，无声诉说着帝国的权势与森严。
天启城，到了。
队伍在城北官驿停下，按制，需等明日礼部官员前来接引，方能正式入城安置。驿丞是个圆滑的中年人，对靖王世子的队伍客气周到，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眼神深处藏着打量与评估。
苏子秋被引入一间上房。房间宽敞洁净，陈设也算雅致，但处处透着官样文章的死板。
他推开窗，带着帝都特有的、混合着人间烟火与某种无形威压的夜风扑面而来。远处，灯火尤为密集明亮，如同一颗颗镶嵌在巨兽心脏的宝石。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关窗，转身。脸上那抹旅途中的懒散悄然收敛，眸色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幽深。
老管事苏福悄声进来，低声禀报：“公子，礼部那边刚递了消息，明日巳时，会有员外郎前来。陛下赐下的世子府邸在城西安业坊，已派人初步查验过，暂无明面问题。还有……”他犹豫了一下，“老奴方才在驿馆外，似乎看到有疑似宫中内侍装扮的人，在远处观望。”
“知道了。”苏子秋语气平淡，似毫不在意，“福伯，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吧。明日……按规矩来便是。”
苏福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