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京城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寂静的午夜悄然落下。靖恩府的飞檐翘角很快覆上了一层莹白，庭院里光秃的枝桠也裹了素装，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苏子秋发现，萧玥在他面前似乎放松了些许，不再总是如惊弓之鸟般紧绷。她会在他带回来的新奇小玩意儿前驻足多看两眼，会在他说起北疆某些趣闻时，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好奇，甚至偶尔，会在仅有他们二人在场时，主动说起一两句宫中旧事或读书心得，虽然依旧轻声细语，却少了那份刻意的疏离，并且不再称呼他为世子，而是夫君。
这种缓慢的、近乎潜移默化的靠近，让这座冰冷府邸里的冬日，似乎也沾染上了一点极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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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那句关于“照妖鉴”残片的警告，始终悬在苏子秋心头。钦天监，观测天象、推演吉凶、同时也负责监察京城乃至天下“非人”异动的机构。前朝遗留的“照妖鉴”残片若真被修复，对他这隐藏着妖族血脉的半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他必须去探一探。不是为了主动挑衅，而是为了知己知彼，早做防备。
冬夜，雪落皇城，万籁俱寂。钦天监的天工阁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唯有檐角残雪反射着微弱的月华。苏子秋化身一名面目模糊、气息低微的巡夜杂役，步履拖沓地沿着既定路线行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前一个脚印的余温上，与阴影融为一体。千变万相神通运转无痕，连呼吸心跳都模拟得与这具“躯壳”的原主分毫不差。
他已在外围区域逡巡观察了近一个时辰，对天工阁外层的几处警戒阵眼和值守修士的换防间隙有了大致把握。今夜目标不是强闯，而是抵近观察，尝试捕捉可能从阁内泄露出的、属于“照妖鉴”残片的特殊灵力波动。
就在他假意低头整理冻僵的绑腿，实则将一缕极细微的神识如同蛛丝般悄然探向天工阁基座某处阵法纹路时，一阵微弱的灵力涟漪，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波动极其隐晦，带着一丝古老而晦涩的“映照”意味，与寻常法器截然不同。
是“照妖鉴”残片！而且似乎正在进行某种低强度的测试或维护！
苏子秋心头一紧，正欲收回神识，以免打草惊蛇。
就在这一瞬——
一道清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骤然刺破风雪与夜色，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目光并非来自天工阁方向，而是来自侧后方那座专为贵客准备的“观星苑”二楼窗口。那里原本一片漆黑，此刻却有一扇窗不知何时悄然打开，一道身着月白长裙、青丝如瀑的身影凭窗而立，正静静地看着他。月光映亮她半边清绝容颜，眉目如画，却冷若寒潭，不带丝毫情绪。
天剑宗副宗主，林如心！他看过她的画像！
她何时出现的？自己竟毫无察觉！
苏子秋瞬间如坠冰窖，全身肌肉绷紧。不是因为对方修为深不可测（那确实是原因之一），而是因为，在林如心那双仿佛能洞彻虚妄的眼眸注视下，他千变万相神通模拟出的这具“巡夜杂役”躯壳，竟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微不可察的“滞涩感”！
“站住。”
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风刮过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直接在苏子秋耳边响起，避无可避。
没有质问，没有试探，只有两个字，却已判定了他的“异常”。
暴露了！
没有丝毫犹豫，苏子秋动了！不是向前，也不是向后，而是身形猛地向侧方一扑，同时将手中原本提着的、黯淡无光的灯笼狠狠掷向林如心所在的窗口方向！灯笼在半空中突兀地炸开，并非火光，而是爆出一大团浓密刺鼻的、混杂着迷幻草粉与磷火的黑色烟雾，瞬间遮蔽了那片区域！
而他的真身，在烟雾爆开的刹那，已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出数丈，速度快得在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直扑最近的一处廊柱阴影！
“雕虫小技。”
烟雾中，林如心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只见她素手轻挥，那团足以让低阶修士晕头转向的浓烟，竟如同被无形利刃切开般，瞬间向两旁排开、消散。月光重新洒落，而她月白的身影已不在窗口。
下一瞬，她已出现在苏子秋刚刚抵达的廊柱阴影前方三丈处，仿佛凭空挪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连鞘长剑，剑未出鞘，但那无形的剑意已如同寒潮般弥漫开来，封锁了苏子秋所有可能的遁走方向。
太快了！这就是顶尖剑修的恐怖吗？
苏子秋知道自己不付出代价是逃不掉了。他停下脚步，缓缓直起身，面向林如心。此刻，他依旧是那副杂役模样，但眼神已截然不同，平静深邃，再无半分卑微畏缩。
林如心打量着他，目光如剑，似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隐匿功夫不错，可惜，剑心识人更胜双眼。你不是这里的杂役。你是谁？潜入钦天监，意欲何为？”
苏子秋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他知道，在林如心这种级别的强者面前，任何解释都是徒劳，唯有实力，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他体内三阶妖将的妖力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冰蓝色的光焰自周身毛孔喷薄而出，瞬间驱散了寒意，也冲垮了那层脆弱的杂役伪装！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身形似乎都拔高了一寸，虽未恢复本来面目，但那股凛冽、冰寒、带着古老妖异气息的威势，已冲天而起！
“妖族？”林如心眼神微凝，但并无太大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也是冰系吗，这气息倒是罕见。不过，仅此而已吗？”
她依旧未拔剑，只是将剑鞘向前轻轻一点。
“嗡——！”
一声低沉的剑鸣响起，不见剑气纵横，但苏子秋却感到周遭空气瞬间凝固，仿佛化作了万载玄冰，无穷无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生生冻毙、压碎在这方寸之地！这是纯粹的剑意领域，以意代剑，封锁镇压！
苏子秋低吼一声，冰蓝妖焰疯狂燃烧，与那无处不在的冰寒剑意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他双脚深深陷入积雪冻土，身周三尺内，冰雪尽化白雾！但他毕竟只是三阶妖将，面对林如心这等早已踏入灵皇境界、剑心通明的强者，妖力领域被压制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彻底冰封！
不能硬抗！
就在领域即将合拢、将他彻底禁锢的刹那，苏子秋湛蓝的眼眸深处，一抹奇异的光华骤然亮起！那不是冰蓝，而是一种迷离变幻、仿佛能颠倒众生、沉沦心神的魅惑色彩！
第一尾天赋神通——魅惑！全力发动！
目标，林如心！
这不是攻击肉体的力量，而是直接针对神魂、针对心灵的冲击与引诱！苏子秋将自身庞大的精神力，化作无形无质却汹涌澎湃的浪潮，狠狠撞向林如心的识海！
林如心绝美的容颜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她的眼神出现了刹那的恍惚，那原本清澈如冰湖、坚定如磐石的剑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周身那完美无瑕、冰冷森严的剑意领域，也随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凝滞和紊乱！
就是现在！
苏子秋眼中厉色一闪，不顾经脉欲裂的痛楚，将残存的所有妖力与气血尽数燃烧，化作一道凄艳决绝的冰蓝血光，朝着那剑意领域因魅惑干扰而出现的一丝微小缝隙，亡命冲去！
“嗤啦——！”
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冰蓝血光硬生生在那无形的剑意壁垒上撕开一道口子，苏子秋的身影如同破麻袋般从缺口摔出，在半空中便喷出大蓬鲜血，血雾中夹杂着内脏碎片和冰晶！
而林如心，也在苏子秋冲出领域的瞬间，眼神恢复了清明。她看着那道远遁的、气息急剧衰落的血光，并未立刻追击，只是秀眉微蹙，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神魂攻击？竟能撼动我剑心一瞬……”她低声自语，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与思索，“冰寒妖力，变化隐匿，还有如此诡异的神魂手段……此妖，不简单。”
她看向苏子秋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已被惊动、正有数道强大气息赶来的天工阁方向。
“罢了。”她收起长剑，月白身影如同融化在月光中，悄无声息地退回观星苑，窗扉无声合拢。
今夜之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一个略有兴味的发现。至于那受伤遁走的妖族会不会死，是否与钦天监的“照妖鉴”有关，她并不关心。天剑宗与朝廷虽有合作，但并非附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