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班级的毕业晚会还有最后两天。空气里仿佛提前弥漫开了离别的微尘，以及一种躁动不安的、对未知未来的朦胧憧憬。对于李昊辰而言，这份憧憬里，更掺杂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隐秘的期待。
就在晚会前一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再次将他卧室渲染得一片暖橙时，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弹出一条让他心跳漏拍的消息。
是王欣。
他的同桌，那个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却又占据了他心底最柔软角落的女孩。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似乎只是随口询问他高考的成绩。字里行间带着她一贯的、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关心。
李昊辰盯着那行字，愣了很久。屏幕上“356”那个刺眼的数字仿佛又在灼烧他的视网膜。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犹豫，最终，他没有回答那个关于分数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地，带着一种近乎逃避的宣告，敲下了一行字：
“我……要去日本留学了。”
消息发出去后，是短暂的沉默。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
然后，王欣的回复来了，带着一连串夸张的、表示震惊的表情包。
“真的假的？！Σ(っ °Д °;)っ”
“要去日本了吗？”
“怎么这么突然……”
紧接着，又是一条：
“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在你走之前，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一次？就当是……为你送行？”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文字，李昊辰感觉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绚烂的烟花在颅内炸开。血液瞬间涌上了头脸，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将他淹没。他猛地从电竞椅上弹起来，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转了两圈，嘴角咧开的笑容几乎要延伸到耳根。整个人像是被注射了高纯度的兴奋剂，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欢呼。
她舍不得！她主动约我出去！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点开那个灰色的二次元美少女头像，想要将这巨大的喜悦分享给远在日本的战友。
“阿龙！她约我了！我同桌王欣约我出去了！就在我出国之前！”
“你看到了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厢情愿！”
然而，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他之前发出的、那张单三清图的截图和询问学校名字的消息上。阿龙的头像，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回应。之前的兴奋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嗤嗤地漏着气，一种莫名的失落和空虚感重新蔓延上来。
兴奋劲过去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聊和等待的焦灼。游戏？因为之前单三清图的成功，以及自己大号深陷“黑屋”泥潭，匹配到的不是挂就是神仙，导致他对“打粥”提不起丝毫兴趣。那虚拟世界的枪火，似乎也失去了往日令人沉醉的魅力。
百无聊赖之下，他再次想起了那个名字古怪的“东京猎人高等学院”。他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个名字，试图找到更多关于这所即将接纳他的学校的信息。
然而，结果是一片空白。
无论是中文的百度，还是需要特殊手段才能访问的外网，他都找不到关于“东京猎人高等学院”的任何官方记录、校园图片、甚至是只言片语的讨论。它就像是一个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幽灵机构，只在那一封录取邮件和随后的电话通知中，留下了些许痕迹。
“我不会……是被骗了吧？”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但随即他又自己否定了。骗子图什么？他还没交学费，甚至连具体的报名流程都没走。而且，这信息是张伯那边渠道来的吧？虽然他没有明确告诉张伯自己同意了这所学校的录取，但他潜意识里认为，张伯应该是知情的，毕竟留学事宜是张伯在操办。以张伯的谨慎，应该不至于出太大纰漏。
“算了，等到入学前再告诉张伯具体学校名字吧。反正……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他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奈，将这丝疑虑强行压了下去。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时间，在期待与忐忑中，终于爬行到了毕业会当天。
上午，班级被精心布置过，彩带和气球点缀着往日光秃秃的墙壁和天花板，平日里严肃的黑板上也画满了祝福的涂鸦。大部分同学都换上了精心准备的盛装，女孩们裙裾翩翩，男孩们西装革履，连平日里不修边幅的班主任，也穿上了一套笔挺但略显紧绷的西装，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欣慰与感慨的笑容。
而李昊辰，无疑是今天下午最惹眼的存在之一。
他特意在今天上午，找到了市里一家以昂贵和时尚著称的理发店，斥巨资理了一个自认为帅气逼人、足以匹配任何漫画男主角的发型。此刻，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纯白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手里甚至还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行人投来的诧异和好奇目光，让他恍惚间有种错觉——自己不是去参加毕业会，而是要去奔赴一场人生中最重要的婚礼。
没错，他今天，确实是抱着一种近乎“缔结誓约”的目的而来的。
下午三点，毕业会准时在熟悉的班级教室里开始。李昊辰没有像往常那样，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进去。他站在紧闭的班级大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一种极其惹人注目、甚至带着点戏剧化夸张的方式，猛地推开了大门！
“嘎吱——”
门轴转动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刹那间，全班同学和老师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如果是平时的李昊辰，被这样集体注视，恐怕早已面红耳赤，尴尬地低头道歉，然后飞快地找个角落缩起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无视那些目光中蕴含的惊讶、好奇，以及一些毫不掩饰的讥诮，脸上带着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强装出来的镇定与从容。
他捧着花，目光在人群中飞快地扫视，最终，牢牢锁定在了那个同样盛装出席的身影上——王欣。
今天的王欣，美得令人窒息。她穿着一身洁白如玉的及膝华服，裙摆缀着细碎的亮片，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愈发剔透。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从他最爱的漫画中走出来的女主角，纯洁，美好，不染尘埃。
就是现在！李昊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心里早已打了一万次退堂鼓，无数个声音在尖叫着“停下来！”“太丢人了！”“你会后悔的！”。但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压制它们——这是你高中三年潜藏心底的目标！虚拟世界的单三清图你已经做到了，现实世界的这场仗，你也必须打赢！
他觉得自己不算差。长相清秀，家境优渥，气质……至少在精心打扮后，也还算不错。再加上王欣前两日那近乎暧昧的邀约……怎么说，她至少不会当众让自己难堪吧？甚至，有很大的概率会同意吧？
一种混合着盲目自信和破釜沉舟勇气的情绪，驱使着他迈开了脚步。他无视了周围渐渐响起的窃窃私语和几声不和谐的嗤笑，径直走到了王欣的面前。
全班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看戏般的期待。
李昊辰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干涩得发紧。他对着那双抬起望向他、带着惊愕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清澈眼眸，开始背诵那些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自以为无比浪漫深情的告白词。他说到了三年的同桌时光，说到了她是他枯燥高中生活里唯一的光，说到了他心底那份珍藏已久的悸动，说到了他即将远行，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一个陪伴彼此走向未来的承诺……
他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越说越流利，甚至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和恳切。他捧着玫瑰，如同捧着自己那颗炽热而卑微的心，献祭般呈递到他心目中的女神面前。
然而，王欣的反应，却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狠狠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热血和期待。
她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露出羞涩或感动的神情。相反，她的脸色在他越来越激动的告白中，逐渐变得苍白，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迅速蓄满了泪水。就在李昊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委屈而难堪的呜咽声。
她……哭了？
李昊辰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捧着花束的手臂僵在半空，进退不得。他设想过被拒绝，设想过被委婉地发“好人卡”，却唯独没有设想过，他的告白，竟会换来对方如此伤心和……仿佛受到侮辱般的哭泣。
“哈？搞什么啊？”
“李昊辰你把王欣弄哭了？”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一个吊车尾还好意思学人家告白？”
“就是，穿的人模狗样的，还以为自己多帅呢？”
“真下头……”
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皮肤上，刺进他的心脏里。班主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快步走过来，语气严厉地呵斥道：“李昊辰！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向王欣同学道歉！毕业会是让你胡闹的地方吗？！”
那一句句话，不再是针，而是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声响，狠狠烙印在他的自尊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脸颊滚烫，而四肢却冰冷麻木。世界的声音仿佛离他远去，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和王欣那断断续续的、如同指控般的哭泣声。人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灰暗、无地自容。他像一尊被遗弃的、可笑的石像，僵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不知道该如何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沉入无边黑暗的那一刻——
“哐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炸开！
班级一侧的窗户玻璃，毫无征兆地轰然破碎！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四散飞溅，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幸运的是，破碎的窗户周围恰好没有同学。）
狂风瞬间从破洞中灌入，吹乱了彩带，掀起了女生的裙摆，也带来了外面喧嚣的尘世之音。
在所有师生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撕裂苍穹的隼鹰，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闯入了这片混乱的现场！
那人穿着及膝的黑色修身风衣，里面是熨帖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佩戴着的一把古朴的黑色太刀，刀鞘幽暗，仿佛能吸收光线。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露出的一张脸，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冷峻、深邃，带着某种非人的精致感，就像是漫画《死神》中那位高洁而强大的朽木白哉，穿越次元壁降临于此。
他竟是从一架低空悬停、轰鸣声震耳欲聋的军用直升机上，单手抓着速降绳，用膝盖直接撞碎了坚硬的钢化玻璃，悍然闯入！
他冷漠如万古寒冰的双瞳，精准地越过慌乱的人群，死死地锁定在了僵立原地的李昊辰身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视他此刻狼狈不堪、却又无处遁形的灵魂。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又被女生们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恐惧与惊艳的尖叫声打破。就连原本趴着哭泣的王欣，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望向那个如同神兵天降的男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立于破碎窗口、仿佛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直升机的轰鸣和现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古老的神秘感：
“李昊辰先生。你的试炼，通过……”
试炼？什么试炼？李昊辰一片混沌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而那男人，在猎猎狂风中，风衣下摆如同黑色的羽翼般翻飞，他朝着李昊辰，缓缓伸出了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
“跟我走吧。”
“世界已经破碎不堪，而你……”
“将会是唯一的拯救者。”
“为诸王……降下裁决。”
话语如同古老的预言，又像是魔鬼的低语，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与沉重的宿命感。
李昊辰彻底愣住了。他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不管他的话有多么荒谬离奇，不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多么超现实。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和这架直升机，是此刻唯一能将他从这令人绝望的、充斥着嘲笑与泪水的泥潭中拯救出来的东西。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哪怕一秒钟！他需要立刻逃离！逃离这些目光，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难堪，逃离这个刚刚将他尊严践踏得粉碎的现实！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在全校师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李昊辰扔掉了手中那束象征着失败告白的玫瑰，仿佛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然后，他伸出手，紧紧地、几乎是抢夺般地，握住了那只伸向他的、代表着未知与逃离的手。
黑衣男人手臂一用力，将他拉向窗口。李昊辰笨拙而仓促地攀上窗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教室。
他看到了同学们震惊呆滞的表情，看到了班主任张大了嘴巴，看到了王欣仰起的、带着泪痕和难以置信神情的脸。
然后，他转过头，义无反顾地，在黑衣男人的协助下，登上了那架轰鸣的直升机。
舱门关闭，隔绝了下方那片混乱的世界。直升机迅速拉升，载着彷徨、狼狈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李昊辰，冲破云层，消失在蔚蓝的长空之中。
仿佛他逃离的不仅仅是一个尴尬的现场，而是整个平庸而令人失望的旧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