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扛着肩上的“货物”,在清冷的月光下走了一整个良夜。当远方的地平线终于被染上一抹鱼肚白时,胜利的曙光似乎也近在眼前了。
她沿着冰冷的铁轨前行,文明的痕迹在晨光中逐渐清晰。起初是半埋在沙丘下的颓圮房屋轮廓,接着是露出斑驳柏油路面的街道和歪斜得像在鞠躬的路灯。最终,铁轨将她指引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一座规模宏大、却透着萧索气息的建筑群静静地矗立在视野尽头。
毫无疑问,那里就是此行的终点:阿拜多斯高等学院。
一夜的急行军让她感到一丝难得的疲惫,但回报是丰厚的。她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将肩上裹成“木乃伊”的少女放下,让她靠在一块被风沙打磨得光滑的岩石上。
经过一夜的修复,少女的呼吸已然平稳有力,那枚被莲亲手拼凑起来的光环虚影,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柔和而圣洁的光晕。
从少女随身携带的日记中,莲知道了她的名字——栀子梦,也确认了此行的目标。“只要把她平安交还……”
然而,就在她准备进行最后冲刺的瞬间——
咔嗒。
一声无比清晰的金属脆响,从她身后传来。
是枪械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莲的脊背瞬间僵直,每一个细胞都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她没有立刻转身。
她的感官被瞬间提升到极限,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风的流向、沙砾的微响、甚至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只有一个。
但那股气息,冰冷、专注,如同一头在沙漠中潜伏已久的顶级掠食者,正死死锁定着自己的猎物。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极度压抑的怒火和濒临爆发的杀意。
“手,举起来。”
莲缓缓地、用一种几乎能看清分解动作的慢速举起双手,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被发现了?什么时候?她自认完美的潜行,竟毫无意义?
“慢慢……转过来。”
莲依言转身。
第一眼,她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枪口。一个巨大、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霰弾枪枪口,正不偏不倚地对准她的眉心。那股钢铁的寒意,隔着空气都能让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
顺着冷硬的枪身向后,才是一张稚嫩却写满冰霜的脸。
粉色的头发,左蓝右金的异色瞳。此刻,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几乎要将空气点燃的怒火。
小鸟游星野。
梦的日记里,那个被反复提及的、“最可靠的后辈”。
“你把梦前辈……”星野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已经满溢,几乎要从喉咙里喷薄而出,“……怎么了?”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策略,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梦依旧在沉睡,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的清白。她的能源储备早已跌破红线,任何高强度的战斗都无异于自杀。
这是一个死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莲的核心处理器第一次在现实压力下发出了过载的悲鸣。逻辑链路一条条断裂,最优解的计算结果永远是——
『嘻嘻,死球咧』
她付出了灵魂撕裂的代价,用自己最珍贵的“水银”维持了梦的生命,耗尽所有能源将她带回故乡……结果呢?得到的回报,却是绝境。
这算什么?好人没好报吗?
她的嘴唇翕动,吐出了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细若蚊蚋的颤音:
“我……我没有……”
星野的异色瞳猛地一缩,枪口下的手指开始收紧。
“没有?”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危险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那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完了。
莲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这片空白之中,一个被她视为“低效漏洞”的情感模块,突然被激活了。
『别怕,交给我吧。』
一抹泫然欲泣的神情迅速在她脸上晕开,那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刚过门便遭恶毒婆婆无端刁难、百口莫辩的新媳妇。
而更“可气”的是,她那名义上的“依靠”——昏迷不醒的“丈夫”栀子梦,此刻正安然地靠在石头上,对这场围绕她而起的风暴不闻不问,睡得香甜。
这场风暴的源头,要追溯到七日前。
在星野看来,那不过是一场司空见惯的争执。她又一次失控地对梦说了些非常过分的话,盛怒之下,摔门而出,一个人赌气回家,切断了所有联系。
起初,是夹杂着愤怒与快意的复杂情绪。但随着时间流逝,怒火渐渐熄灭,一种不安与懊悔开始悄然啃噬她的内心。最终,她决定像往常一样,假装无事发生地回去,准备用她别扭的方式重归于好。
然而,当她推开学生会室的门时,迎接她的只有一片死寂。梦的通讯器里,只留下一段信号微弱、夹杂着风沙与电流杂音的留言:
“……因为有急事……穿越沙漠……沙尘暴……星野酱……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一片刺耳的忙音之后,通讯彻底中断。
巨大的悔恨、恐惧、自责如同海啸般将星野吞没。她沉默地走出空荡的大楼,身体只是机械地执行着一个指令:去找。
几日的无功而返后,双腿不自觉地将她带到常去的那家拉面店。
她失魂地坐下,周围食客的交谈声都仿佛隔着一层水幕。直到,几个关键词猛地刺入她的耳中:
“……真的!一个穿的很少的绷带怪人,深夜沿着铁路线飞奔!”
“听说会把路人做成绷带粽子带走吃掉!”
“最怪的是……那人还扛着一面巨大的折叠盾!……”
“巨大的折叠盾”——这几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星野脑海中的黑暗。这不再是怪谈,而是唯一的线索!那个“绷带怪人”掳走的,很可能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梦前辈!
当她追寻着零散的踪迹,终于抵达铁路沿线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骤停——那个被层层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早已深深刻入她的灵魂。
就是她!
时间回到现在。
星野的目光首先焦灼地落在“粽子”身上:胸膛平稳地起伏着,是活着的证明;头顶那标志性的光环虽然黯淡,但结构完好。
这一眼,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让她几乎要瘫软下去。只要梦前辈没事,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她的视线这才转向那个穿着清凉、正微微发抖的“绷带怪人”。仔细看去,对方不过是个着装风格独特了些的少女,在这座学院都市里,更奇怪的家伙也比比皆是。这“怪人”带着梦前辈的盾和包,连夜朝着阿拜多斯赶来,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救援。
星野几乎立刻确信,自己刚才的敌意,完全是冤枉了好人。至于梦前辈被裹成粽子这件事……星野心头莫名泛起一种奇怪的既视感:
“呜嘿,是梦前辈会遭遇的事情呢,果然一点都不奇怪呀”。
想到这里,她嘴角险些漏出一声噗嗤,但强行忍住了,只是继续用一种看似充满怀疑的目光盯着眼前的“怪人”,想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鬼。
而莲,则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杀气的消散。就在这气氛微妙的转折点,周围被动静吸引而来的市民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开始汇聚。
时机已到。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莲的眼角滑落。它划过沾染着沙尘的脸颊,在晨光下折射出星辰般的光芒。
星野愣住了。
就是现在!
莲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初是压抑的抽噎,仿佛在承受着天大的委屈。
“喂,你……”星野刚想开口,却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莲像是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猛地仰起脸,任由泪水肆意奔流,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嚎哭:
“呜哇啊啊啊啊啊——!!!!”
那哭声撕心裂肺,瞬间冲散了黎明的宁静。
她一手指向依旧昏迷的梦,另一只手则遥遥指向满脸错愕的星野,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向着全世界大声控诉:
“我把她从沙漠里救回来!我背了她一个晚上!!”
“我水都没喝一口!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结果你……你竟然用枪指着我?!”
“呜呜呜……还有没有天理了啊——!!阿拜多斯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围观群众的情绪。
“什么?星野副会长在用枪指着梦会长的救命恩人?”
“太过分了吧!”
“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孩子!”
指责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钢针,齐刷刷地刺向了星野。
星野彻底宕机了。
她握着枪的手僵在半空,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慵懒和从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空白。她看看眼前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莲,又看看周围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市民,最后看了看依旧睡得安稳无比的梦前辈……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而始作俑者莲,则在嚎啕大哭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视着全场。看着星野那副手足无措、百口莫辩的滑稽模样,她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给出了最终评定:
『战术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