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背叛与谎言

作者:花香DA 更新时间:2025/12/16 16:15:49 字数:9227

去东京塔的路上,佐藤健一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晨光从挡风玻璃斜射进来,把车内切割成明暗两半。他开得很快,闯了两个黄灯,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那些照片,”我突然开口,“你之前不知道?”

他沉默了几秒。“不知道。”

“美雪从来没说过?”

“她……”佐藤健一的声音哽住,他清了清嗓子,“她小时候很黏我。洗澡、睡觉都要在一起。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工作忙,是我带大她的。但那些照片——那不是正常的兄妹合影。”

他的侧脸在晨光里像一尊紧绷的雕塑。

“拍摄角度很隐蔽,像偷拍。而且有些……有些动作很暧昧。”他咬了咬牙,“藤原用这些威胁她。她宁愿死,也不愿让我看见。”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对不起。”我说。

“为什么道歉?”

“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早点发现她的状况——”

“不是你的错。”他打断我,声音很硬,“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她。”

车里又陷入沉默。电台在播早间新闻,女主播用明快的声音说着股票指数和天气,和我们的气氛格格不入。

手机震动。是我的。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别去东京塔。他在那里布置了摄像头和录音设备。他要的不是真相,是证据——证明你精神不稳定,证词不可信的证据。”

我猛地坐直。

“怎么了?”佐藤健一问。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他扫了一眼,脸色沉下来。

“谁发的?”

“不知道。”

他靠边停车,接过我的手机,回拨那个号码。忙音。再拨,已关机。

“技术手段。”他皱眉,“一次性虚拟号。但这个人知道藤原的计划。”

“可能是警视厅的人?”我问,“你的同事?”

佐藤健一摇头:“如果是警察,会直接联系我,不会用这种方式。”他盯着那条短信,忽然说,“除非……这个人不方便露面。”

他重新发动车子,但拐了个弯,没往东京塔方向去。

“去哪儿?”我问。

“警视厅。”他说,“既然有人通风报信,说明藤原的计划已经暴露。现在去抓他,人赃俱获。”

……

警视厅搜查一课,早晨七点半,已经人来人往。佐藤健一径直走向他的办公桌,打开电脑,输入一串指令。

屏幕上弹出东京塔周边的监控实时画面。他调取了过去半小时的录像,快进。

画面里,藤原出现在东京塔下的广场。他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手里拿着一个长焦相机,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但他没有在平时我摆摊的位置停留,而是走到塔底的一个角落,从包里拿出几个小型设备——摄像头,无线麦克风。

他在布设监控。

“他在录什么?”我低声问。

“不是录。”佐藤健一放大画面,盯着藤原手里的设备型号,“是直播。无线传输,实时上传云端。他想把你和他对话的全过程直播出去——给谁看?”

他继续敲键盘,调取藤原的通讯记录。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藤原的手机只有一个呼出记录,打给一个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神奈川县,横滨市。

“这个号码……”佐藤健一皱起眉,快速在内部系统搜索。几秒钟后,屏幕弹出一份档案。

姓名:远山真一。

年龄:五十七岁。

职业:精神科医生,前东京大学医学部教授。

特别备注:三年前因“不当医疗行为”被吊销执照。涉案案件:记忆操控治疗引发患者自杀。

“远山真一。”佐藤健一念出这个名字,猛地转头看我,“你认识吗?”

我盯着照片上那张脸。花白头发,金丝眼镜,温和的笑容。不认识。但不知为何,胃部一阵翻搅。

“藤原的导师。”佐藤健一继续往下翻档案,“他带的最后一个博士生就是藤原佑。三年前丑闻曝光后,远山被开除,藤原的博士论文也因此搁置。”

他抬头看我。

“藤原需要一篇轰动性的论文才能毕业。关于……记忆与犯罪。”

我的脊背发凉。

“所以美雪……”

“可能是他的研究对象。”佐藤健一的声音冷得像冰,“或者,是他的实验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变了。

“好,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他站起来:“技术科恢复了美雪手机里被删除的所有数据。有一段完整的录音,从她进你房间开始,到坠崖前结束。”

“内容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跟我来。但林雨眠,我要你做好心理准备。”

……

取证室。一个女警员在操作电脑,看见我们进来,点了点头。

“佐藤警官,音频已经修复完毕。但内容……有些敏感。”

“播放。”佐藤健一说。

女警员点击播放键。

扬声器里传出声音。

……

音频开始。

(开门声)

美雪(带着哭腔):“学姐,开门。求你了。”

我(声音模糊):“美雪?怎么了?”

(脚步声,关门声,锁门声)

美雪:“哥哥来了。他住在隔壁的民宿。我看见了,他在前台登记。”

我:“那又怎样?”

美雪:“我要你喝下眼泪。现在。我要看见你的记忆。如果你没有告诉哥哥我的事,我就走。如果你说了……”

(金属摩擦声——刀出鞘)

我:“美雪,把刀放下。”

美雪:“喝!”

(沉默。液体摇晃声。吞咽声。)

美雪(呼吸急促):“这是……你在调查哥哥?为什么?”

我(低声):“他可能和我父亲有关。”

美雪:“你父亲?”

我:“一个‘记忆伪造师’。二十年前在中国犯下多起诈骗案,受害者包括佐藤健一正在追查的一起旧案的主谋。我继承了他的能力,但我想赎罪。所以我来日本,接近你,接近你哥哥,想找到当年真相的线索。”

美雪(声音发抖):“所以你对我好……都是假的?”

我:“不。你是我的朋友,美雪。这是真的。”

美雪(尖叫):“骗子!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奔跑声,开门声,追逐的脚步声)

(风声变大——来到室外)

美雪(喘息):“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我:“美雪,冷静点。把刀给我。”

美雪:“那你跳下去!证明给我看!”

我:“什么?”

美雪:“跳下去!不然我就告诉哥哥,你是罪犯的女儿,你接近我们别有用心!”

(快门声。很轻,但清晰。)

美雪(声音突然紧张):“谁?谁在那里?”

(灌木丛晃动声)

藤原(声音平静):“美雪。把刀放下。”

美雪(颤抖):“学……学长?”

(脚步声靠近)

藤原:“把刀给我。”

美雪:“不……不要过来……”

藤原:“美雪,看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美雪(困惑):“藤原学长……”

藤原:“不。再想想。三年前,远山诊所。你和你哥哥一起来做心理咨询。”

(美雪的呼吸变得急促)

藤原:“想起来了?当时是我给你做的初步评估。你告诉我,你爱你的哥哥,那种爱让你痛苦。”

美雪(啜泣):“别说了……”

藤原:“然后我向远山老师推荐了你。他说,你有成为完美研究对象的潜质——强烈的禁忌情感,记忆的可塑性,还有……对真相的病态渴求。”

我(插话):“藤原,你在说什么?”

藤原(无视我):“美雪,这一年多,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的日记,你的情绪波动,你对雨眠的嫉妒,还有……你偷偷拍的那些照片。”

美雪(崩溃):“你怎么知道……”

藤原:“因为那些照片是我教你拍的。记得吗?我送你那台微型相机,告诉你‘记录下真实的情感’。你拍了那么多,但最珍贵的那几张——浴室里的,你一直藏着,对吧?”

(美雪的哭声)

藤原:“现在,把那些照片给我。”

美雪:“不……”

藤原:“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哥哥。他就在下面的民宿,走过去只要三分钟。你想让他看见吗?看见他亲爱的妹妹,是个偷拍狂,是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变态?”

(美雪的哭声变成尖叫)

我:“藤原!你闭嘴!”

藤原(继续,声音冰冷):“美雪,跳下去。现在。只要你跳下去,那些照片就会永远消失。你哥哥永远不需要知道,他完美的妹妹,是个多么扭曲的人。”

美雪(喃喃):“跳下去……”

藤原:“对。很简单的。往后退一步,就结束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羞耻,都结束了。”

我:“美雪!别听他的!”

(奔跑的脚步声——我冲过去)

藤原:“抓住她!”

(扭打声。布料撕裂声——是我的外套,纽扣崩落。)

美雪(轻声):“学姐,对不起。”

(风声骤然大作)

我(尖叫):“美雪!”

(织物摩擦声——我抓住了围巾。)

美雪(从下方传来,很轻):“告诉哥哥……忘了我。”

(围巾滑脱的声音)

(漫长的坠落声)

(死寂)

然后,是我的声音,在哭,在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我抓不住她……我抓不住……”

藤原的声音,很近,像在耳边:

“雨眠,看着我。听我说。把今天的事忘了。全部忘掉。美雪是自己跳下去的,和你无关。记住这个。重复一遍。”

我(机械地):“美雪是自己跳下去的……和我无关……”

藤原:“好。现在,回家。睡一觉。明天起来,你就不会记得了。”

(脚步声远去)

音频结束。

……

取证室里一片死寂。

女警员低着头,不敢看我们。佐藤健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破碎,一寸一寸,裂成粉末。

我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远山真一……”佐藤健一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三年前,美雪确实去过他的诊所。我带她去的,因为她那时候情绪不稳定。我以为……我以为那是正规的治疗。”

他转身,一拳砸在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墙皮簌簌落下。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他盯着自己的拳头,指关节红肿,“那些照片……是治疗的一部分?还是……”

“催眠。”我突然说,“记忆植入。”

他们都看向我。

“我父亲……也是做这个的。”我艰难地说,“用眼泪作为媒介,配合催眠,可以在别人的记忆里植入虚假片段。藤原可能是从我这里偷学了方法,然后和远山一起……把美雪当成了实验品。”

佐藤健一的眼睛红了。

“所以那些照片,”他一字一句地说,“可能根本不是美雪拍的。是他们植入她记忆里的假象。然后用这个假象,逼她自杀。”

女警员的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她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变了。

“佐藤警官,东京塔的监控……藤原不见了。但他留下的设备还在传输信号。接收端是……”

她调出一个地图坐标。

横滨。远山真一的私人诊所地址。

“他们在直播。”佐藤健一反应过来,“直播给远山看。藤原在向他汇报实验成果——美雪的死亡,我的痛苦,还有雨眠的崩溃。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数据’。”

他抓起车钥匙。

“去横滨。”

“但藤原可能还在东京塔——”我说。

“他不会在了。”佐藤健一已经冲向门口,“他知道暴露了,现在肯定去找远山汇合。我们要在他们销毁证据前赶到。”

我跟上他。

在走廊里,他突然停下,转身看着我。

“林雨眠。”他说,“接下来的事,很危险。你可以选择不去。”

我摇头。

“我要去。”我说,“为了美雪。也为了……结束这一切。”

他看了我两秒,然后点头。

“好。但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别喝他们的眼泪。”他的眼神很严肃,“如果远山真是记忆操控的高手,他可能会用你的能力对付你。”

我点头。

但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去横滨的路上,佐藤健一联系了当地警局,申请了支援和搜查令。他开车,我坐在旁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城市渐渐远去,海的味道飘进来。

“佐藤警官。”我轻声说,“美雪最后那句话……‘告诉哥哥,忘了我’。”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

“她到死都在保护你。”我说,“她不想让你知道那些肮脏的事,不想让你因为她的死而痛苦。所以她才选择跳下去。”

佐藤健一没有说话,但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没擦,任它流下,在下颌处悬停,然后坠落,消失在衣领里。

那是美雪死后,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我是个失败的哥哥。”他声音很低,“我本该保护她的。但我连她在经历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你的错。”我说,“他们太狡猾了。用心理学的手段,利用人的弱点和秘密……”

我突然停住。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

“佐藤警官。”我转头看他,“三年前,你追查的那个案子——关于‘记忆伪造师’的旧案。受害者是谁?”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说:“一个政客。他用虚假记忆作为不在场证明,逃脱了谋杀指控。但我追查到最后,发现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个中国人,代号‘泪师’。他擅长用眼泪作为记忆载体,进行篡改和植入。”

我的呼吸停住。

“那个政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叫什么名字?”

佐藤健一看了我一眼。

“远山真一的哥哥。远山正义。”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

所有的碎片,终于拼成了完整的画面。

……

远山诊所是一栋偏僻的和式建筑,藏在横滨郊区的山坡上,周围是茂密的竹林。我们到的时候,当地警察已经包围了建筑,但里面一片寂静,像没人。

佐藤健一下车,亮出证件。

“情况怎么样?”

带队的警察摇头:“里面没动静。但热成像显示,地下室有两个人。”

“地下室入口?”

“后门。但门是特制的,需要密码或钥匙。”

佐藤健一回头看我:“你留在这里。”

“不。”我说,“我要进去。”

“太危险——”

“只有我能对付远山。”我打断他,“我知道他怎么操作。我父亲……教过我反制的方法。”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

最终,他点头:“跟紧我。”

我们从后门潜入。警察切断了电源,但地下室的应急灯还亮着,发出惨白的光。楼梯很窄,往下延伸,深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是藤原的声音。

“……数据已经上传了。美雪的死亡过程,佐藤健一的反应,还有林雨眠的记忆崩溃——所有这些,都证明了我们的理论:强烈的情感冲击可以彻底重塑一个人的记忆结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很好。论文的材料足够了。但藤原,你太急躁了。不该这么快暴露。”

“是林雨眠自己想起——”

“是你处理得不够干净。”远山的声音冷下来,“我教过你,要制造一个完美的闭环。美雪自杀,林雨眠崩溃,佐藤健一绝望——这三者之间必须没有漏洞。但现在,林雨眠想起来了,佐藤健一也查到了我们。”

“那怎么办?”

“灭口。”

这个词像冰锥,刺进我的心脏。

佐藤健一示意我停下,他悄悄探头,看向地下室内部。

我跟着看过去。

房间很大,摆满了医疗设备和电脑屏幕。藤原站在中央,面前是一个白发老人——远山真一。他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毯子,但眼神锐利得像鹰。

屏幕上,正播放着东京塔的监控画面。空荡荡的角落,我常摆摊的位置。

“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远山说,“在那之前,我们要清理掉所有证据。包括你,藤原。”

藤原的脸色变了。

“老师,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太显眼了。”远山从毯子下拿出一把枪,很旧,但枪口稳稳对准藤原,“警察会全力追捕你。而一个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藤原后退一步:“那些资料……我都有备份。如果我死了,会自动发送给警视厅——”

“你以为我不知道?”远山笑了,“你所有的云端账户,我都掌握了。就在刚才,我已经删除了所有数据。包括你藏在瑞士银行服务器里的那些。”

藤原的脸白了。

就在这时,佐藤健一冲了出去。

“警察!放下武器!”

远山转头,看见佐藤,没有惊慌,反而笑了。

“佐藤警官。终于见面了。”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还有林小姐。你父亲还好吗?”

我走出来,和他对视。

“你认识我父亲。”

“当然。”远山说,“‘泪师’林国栋。二十年前,我们合作过。他用眼泪植入记忆,我用心理学理论完善方案。我们是一对完美的搭档。”

“直到你背叛了他。”我说,“你向中国警方举报了他,自己却逃到日本,改头换面,继续做同样的事。”

远山挑眉:“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我父亲在监狱里写了信。”我说,“他说,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一个叫‘远山’的日本人。你利用他,然后抛弃他,夺走了他所有的研究成果。”

“弱肉强食罢了。”远山转动轮椅,面对我们,“你父亲是个天才,但太感情用事。他想用这个技术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多么可笑。真正的价值,在于控制,在于操纵,在于让人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他指向屏幕上的美雪照片。

“比如这个女孩。多么完美的实验体——禁忌的爱,强烈的罪恶感,还有为了保护所爱之人愿意付出一切的牺牲精神。我们只是……引导了她。”

佐藤健一的枪口在抖。

“引导她去死?”

“引导她完成自我净化。”远山说,“她活着也是痛苦。她的爱是罪,她的欲望是恶。我们给了她一个机会,用死亡来赎罪。而她的死亡,又创造了更多的数据——你的痛苦,林雨眠的崩溃,都是宝贵的实验样本。”

“疯子。”佐藤健一说。

“科学家。”远山纠正,“我们推动了人类对记忆认知的边界。至于代价……”他耸耸肩,“任何进步都需要牺牲。”

藤原突然动了。

他扑向远山,想抢那把枪。但远山更快——他没有开枪,而是按下轮椅扶手上的一个按钮。

地面突然打开。

一个隐蔽的滑道,藤原猝不及防,掉了下去。下方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地下室下面,是个废弃的蓄水池。”远山平静地说,“很深,水很冷。他活不过十分钟。”

佐藤健一冲向滑道口,但远山举起了枪。

“别动,警官。否则下一颗子弹,就是给林小姐的。”

我站在原地,没动。

“你想要什么?”我问。

“你的能力。”远山看着我,“你父亲的天赋,在你身上完美地再现了。眼泪承载记忆,多么美妙的机制。但你还不会真正地操控它,对吧?你只能被动地记录,不能主动地编辑。”

他转动轮椅,慢慢靠近我。

“我可以教你。就像我当年教你父亲一样。我们可以一起,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别过来。”佐藤健一说。

但远山还在靠近。他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像要钻进我的大脑。

“林雨眠。”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带着某种韵律,“看着我。深呼吸。回想你最美妙的记忆……”

他在催眠。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的声音在脑子里回荡,像温水,慢慢包裹住意识。

但我咬住了舌尖。

疼痛让我清醒。

“我父亲最后悔的事,”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就是认识你。他说,你偷走了他的研究,还偷走了他学生的未来。”

远山皱眉:“学生?”

“藤原佑。”我说,“你利用他,就像利用我父亲一样。但现在,他也要死了。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远山笑了。

“感情用事。你们这些人,总是感情用事。”他举起枪,对准我的额头,“既然你不愿意合作,那就和你父亲一样,消失吧。”

他扣下扳机。

咔嗒。

空膛。

远山愣住,低头看枪。

就在这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今早离开奥多摩前,我偷偷收集的一滴眼泪。佐藤健一的眼泪。

我拧开瓶盖,喝下。

记忆涌来。

不是远山期待的崩溃或恐惧。

是一个少年,背着年幼的妹妹,走在回家的夜路上。妹妹趴在他肩上,睡得香甜。少年轻声说:“美雪,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然后是那个少年长大,穿上警服,在母亲墓前发誓:“我会抓住所有坏人,保护所有需要保护的人。”

还有更近的——昨晚,在车里,他看着我的眼神,那种痛苦,那种挣扎,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温柔。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凝聚成一种力量。

我睁开眼睛,看向远山。

然后,我流下了一滴眼泪。

不是悲伤的泪,不是痛苦的泪。

是一滴承载了所有爱、所有守护、所有正义的泪。

它从我脸颊滑落,在下坠的过程中,被远山下意识地接住——他太好奇了,他想看看这滴泪里有什么。

他的手指碰到了眼泪。

下一秒,他僵住了。

眼睛睁大,瞳孔收缩。

他看见了佐藤健一记忆里的美雪——不是扭曲的,不是病态的,是一个会笑、会哭、会拉着哥哥袖子撒娇的妹妹。

他看见了美雪真正的心意:不是罪恶的爱,而是纯粹的依赖和信任。

他看见了佐藤健一的誓言:要抓住所有伤害他妹妹的人。

最后,他看见了自己。

在那些记忆的折射里,他看见了自己扭曲的脸,看见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看见了自己空洞而丑陋的灵魂。

远山真一,这个操控了无数人记忆的“大师”,第一次被别人的记忆击中。

他尖叫。

不是物理的疼痛,是精神上的崩塌。他建立了一生的理论——记忆可以被任意篡改,情感可以被随意操纵——在这一刻,被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感记忆彻底击碎。

“不……不可能……”他抱着头,从轮椅上滚下来,“记忆……应该是可控的……情感……应该是可以设计的……”

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烫伤的虫子。

佐藤健一冲过去,铐住了他。

然后他跑到滑道口,朝下面喊:“藤原!抓住绳子!”

警察放下了救援绳。几分钟后,湿透的藤原被拉了上来。他剧烈咳嗽,但还活着。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

“雨眠……”

我别开脸。

“你救了我。”他说。

“我不是为了你。”我说,“是为了美雪。她到死都相信,你会帮她保守秘密。”

藤原低下头,肩膀垮下来。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只是……想毕业。想证明自己。远山说,只要完成这个实验,我就能成为最年轻的心理学博士,能去最好的研究所……”

“用别人的命换来的成就,”佐藤健一冷冷地说,“一文不值。”

警察带走了远山和藤原。地下室只剩下我和佐藤健一。

他走过来,看着我。

“你刚才……用了我的眼泪?”

我点头。

“你看见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佐藤警官,你之前说,美雪的日记里有一句话:‘如果哥哥看见的是我就好了’。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以前以为,是她想独占我的关注。”他说,“但现在我知道了。她不是想独占,她是害怕——害怕我看见她的‘肮脏’,害怕我因此厌恶她。所以她宁愿死,也要在我心里保持完美的形象。”

他顿了顿。

“但美雪错了。无论她是什么样子,她都是我妹妹。我会永远爱她。”

我看着他,眼泪又流下来。

但这次,是温暖的泪。

“她会知道的。”我说,“现在,她一定知道了。”

佐藤健一伸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

“别哭了。”他说,“都结束了。”

我摇头。

“还没有。”

“什么?”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看着他,“关于我父亲,关于当年的真相。还有……关于我为什么要接近你。”

他看着我,等待。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更小的瓶子,标签已经泛黄,上面写着一个日期:二十年前。

“这是我父亲入狱前,留给我的最后一滴眼泪。”我说,“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叫佐藤健一的警察,就把这个给他看。”

我把瓶子递给他。

“这里面,是当年的真相。”

佐藤健一接过瓶子,没有立刻打开。

“你为什么不早给我?”

“因为我害怕。”我诚实地说,“害怕真相太残酷,害怕你知道后,会像美雪一样……离开。”

他看着我,很久。

然后,他拧开瓶盖,喝下了那滴眼泪。

他的身体僵住了。

眼睛闭上,又睁开。

里面翻涌着我无法读懂的情绪——震惊,痛苦,然后慢慢变成一种深沉的悲伤,最后,沉淀为平静。

他看向我。

“原来如此。”他说。

“你……不恨我吗?”我问,“不恨我父亲?”

佐藤健一摇头。

“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说,“而且,你和你父亲,都是受害者。”

他走过来,轻轻抱住我。

不是情侣的拥抱,更像是一种……慰藉。两个被同一场悲剧撕裂的人,在碎片中寻找彼此的体温。

“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说,“从今天起,我们都重新开始。”

我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眼泪止不住地流,但这一次,不是悲伤。

是释然。

是告别。

也是,新生。

……

一周后。

远山真一和藤原佑被正式起诉,罪名包括教唆自杀、非法人体实验、记忆操控等多项重罪。新闻铺天盖地,心理学界震动。

美雪的日记和录音作为关键证据,被妥善保存。佐藤健一向法庭申请,不公开那些敏感内容。法官批准了。

美雪的葬礼在一个小雨天举行。佐藤健一穿着黑色西装,站在墓碑前,久久没有说话。我站在他身后,撑着一把黑伞。

结束后,他转身看我。

“我要调职了。”他说,“去北海道,一个小城市的警署。想离开东京,换个环境。”

我点头。

“什么时候走?”

“下周。”他顿了顿,“你呢?有什么打算?”

“妹妹的治疗很顺利,下个月可以出院了。”我说,“我可能会回中国一段时间,陪陪家人。”

“还会回日本吗?”

“不知道。”

我们沉默地走下山路。雨丝细密,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走到山脚时,他停下。

“林雨眠。”他说,“有件事,我一直没问。”

“什么?”

“你父亲的那滴眼泪里,除了真相,还有什么?”

我看着他。

然后,我笑了。

“有一句遗言。”我说,“他说:‘如果我的女儿遇到了佐藤家的孩子,请告诉她——原谅不是义务,但放下是自由。而自由,是比复仇更珍贵的礼物。’”

佐藤健一的眼睛湿润了。

“他是个好人。”他说。

“但他做了错事。”

“我们都做过错事。”佐藤健一轻声说,“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做。”

他伸出手。

“保重。”

我握住他的手。

“你也是。”

他转身,走向他的车。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个小瓶子。

里面不是眼泪。

是一张纸条,卷得很细,塞在瓶底。

我打开它。

上面是我父亲的笔迹,只有一句话:

“雨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值得爱的人,别让过去的阴影挡住未来的光。勇敢去爱,就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我把纸条折好,放回瓶子,握在手心。

雨渐渐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漏下来,照在湿润的墓碑上,照在青翠的草地上,照在我还握着瓶子的手上。

温暖而明亮。

像一句迟来的。

温柔的。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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