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下的那滴眼泪,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世界静止了。
不是物理上的静止——妹妹还在浇花,阳光还在移动,风还在吹——是我的意识,突然被拖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记忆像被撕开封印的洪水,咆哮着冲垮所有堤坝。
不是温暖的片段。
是黑暗的,冰冷的,被刻意埋葬了二十年的真相。
……
记忆开始……
我七岁。老房子的阁楼,灰尘在阳光里跳舞。父亲蹲在我面前,手里拿着那个玩具熊。他的眼睛很红,像哭过,但声音很温柔。
“雨眠,爸爸要出一趟远门。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去哪儿?”
“去……抓坏人。”他摸摸我的头,“但在那之前,爸爸要在你心里藏一个秘密。很重要的秘密。”
我歪着头:“藏在心里?”
“嗯。”他拿出一根很细的银针,针尖闪着冷光,“会有一点疼。但雨眠要勇敢,好不好?”
我点头。
针扎进我的眉心。不是很痛,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但随后,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针管注入我的大脑。
视野开始模糊。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雨眠,听好。爸爸研究的记忆操控技术,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治疗。”
“是一个叫‘彼岸会’的组织资助的。他们的首领,代号‘老师’,想要用这项技术做一件事——‘人类记忆标准化’。”
“他们想消除所有痛苦、创伤、反抗的记忆,让每个人都变成温顺的、不会质疑的‘标准人类’。这样,他们就能控制整个世界。”
“爸爸假装合作,实际上在收集证据。但‘老师’太聪明了,他发现了。”
“所以爸爸要走了。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战斗。”
“但如果爸爸失败了……这个秘密就会一直藏在你心里。直到某一天,当你喝下承载着强烈情感的眼泪时,封印会自动解开。”
他捧住我的脸。
“雨眠,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眼泪。不要相信记忆。”
“因为‘老师’最擅长的,就是篡改记忆,制造虚假的真实。”
“你要相信的,只有这里。”
他把手按在我心口。
“你的心。”
然后,他吻了我的额头。
“对不起,女儿。爸爸爱你。”
黑暗吞没了一切。
……
记忆切换……
二十年前。一个昏暗的房间。
父亲和远山真一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台老式录音机。
“林博士,你想清楚。”远山的声音很冷,“‘老师’给你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加入我们,你可以继续研究,有无限的经费,有最好的实验室。否则……”
“否则怎样?”父亲平静地问。
“否则,你会进监狱。你的家人会遭殃。你女儿还小,对吧?七岁,正是可爱的年纪。”
父亲的拳头握紧了。
“你们敢碰她——”
“我们什么都敢做。”远山笑了,“‘老师’的宗旨是:为了更美好的世界,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沉默。
然后,父亲说:“好。我加入。”
“明智的选择。”远山站起来,“第一项任务:修改松本浩二的记忆。让他忘记‘彼岸会’的存在,只记得自己是医疗器械商人。”
“为什么选他?”
“因为他是‘老师’选中的日本代理人。但他最近开始动摇,想退出。”远山顿了顿,“我们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而你,林博士,用你的眼泪,让他听话。”
父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女儿明天上学路上,可能会遇到‘车祸’。”远山轻声说,“你知道的,东京的交通,很不安全。”
父亲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空洞的服从。
“我明白了。”
……
记忆再切换……
一个月后。同一个房间。
父亲把一个小瓶子交给远山。
“松本的记忆修改完成了。这是他原本的记忆样本,我保存了一份。”
远山接过瓶子,对着光看。
“你留备份了?”
“研究需要。”父亲说,“对比修改前后的记忆差异,可以优化技术。”
远山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林博士,你很不老实。”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准父亲的额头。
“‘老师’说,你最近在偷偷收集组织的资料。还联系了国际刑警。”
父亲的脸色变了。
“我没有——”
“你有。”远山扣下保险,“但‘老师’仁慈,给你一个选择:现在喝下这滴泪,彻底忘记这一切。然后继续为我们工作。或者……”
他晃了晃枪口。
“死在这里。而你的家人,会陪你一起。”
父亲看着那个瓶子。
又看向枪口。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他抢过瓶子,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记忆样本蒸发。
然后,他扑向远山。
枪响了。
但打偏了。子弹擦过父亲的肩膀,鲜血溅在墙上。
两人扭打在一起。远山不是父亲的对手,很快被按在地上。父亲夺过枪,对准他的太阳穴。
“告诉我,‘老师’是谁?”
远山笑了,满嘴是血。
“你……永远……不会知道。”
父亲扣动扳机。
但没有子弹了。
远山趁机推开他,冲向门口。
“林国栋!”他在门口回头,眼神疯狂,“你逃不掉的!‘老师’会找到你!会找到你女儿!你们全家,都会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他跑了。
父亲瘫坐在地上,按住流血的肩膀。
然后,他看向墙上的钟。
晚上七点。
他必须在天亮前,把我和母亲送走。
……
记忆最后一段……
火车站。深夜。
母亲抱着熟睡的我,眼泪不停地流。
“国栋,你跟我们一起走。”
“不行。”父亲摇头,“如果我走了,他们会追到天涯海角。只有我留下来,吸引他们的注意,你们才能安全。”
他把一个铁盒子塞给母亲。
“这里面是我的研究笔记,还有给雨眠的东西。等她长大了,如果有一天她问起我,再给她看。”
母亲抓住他的手。
“你会死吗?”
父亲沉默。
然后,他笑了。
“也许吧。但如果我的死,能换你们的生,能换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值得。”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在睡梦中呢喃:“爸爸……”
“雨眠。”他轻声说,“做个好梦。梦里有阳光,有花,有所有美好的东西。”
“没有坏人吗?”
“没有。”他的眼泪掉下来,滴在我脸上,“爸爸会把所有坏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剩。”
火车鸣笛。
父亲把我和母亲推上车。
车门关闭的瞬间,他站在月台上,挥手。
脸上在笑。
眼里有泪。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
……
记忆结束……
我睁开眼睛。
还坐在阳台上。手里的瓶子已经空了。妹妹还在浇花,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父亲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眼泪。不要相信记忆。”
那……佐藤健一呢?
我能相信他吗?
手机疯狂震动。十几条未读信息,都是健一发来的。
最后一条是语音。我点开。
他的声音,急促而紧张:
“雨眠,不要回信!不要接电话!国际刑警内部有‘彼岸会’的人!他们已经知道我找到了新线索!我现在在逃,位置暴露了,正在转移——”
背景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撞击声,玻璃碎裂声。
然后,是忙音。
我打回去。已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我的手指冰凉。
不。
不会的。
***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疯了一样联系所有能联系的人:国际刑警组织日本中心、法国里昂总部、健一的上级、他的同事。
得到的回复都一样:“佐藤刑警在任务中失联,我们正在全力搜寻。”
第四天,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我接起来。
“林小姐。”是个女人的声音,冷静,专业,“我是国际刑警反跨国犯罪科的凯特·莫里森,佐藤健一的搭档。我们能见面吗?”
“他在哪儿?”我问。
“见面谈。地点我发给你。记住:一个人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挂断电话。
一分钟后,短信来了。一个地址:横滨港区,红砖仓库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盯着那个地址。
横滨港区。
美雪日记里,远山去见松本的地方。
是陷阱吗?
还是……唯一的希望?
……
我去了。
没告诉母亲,没告诉妹妹。只留了张字条:“出门办点事,晚上回来。”
坐新干线到横滨,转出租车。下午三点,我推开咖啡馆的门。
里面很安静,只有两三桌客人。窗边坐着一个金发女人,三十多岁,穿着米色风衣,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她看见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坐下。
“凯特·莫里森。”她伸出手。
我握了握。她的手很凉。
“佐藤健一呢?”我问。
她打开电脑,调出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是里昂的街道,晚上。健一从一栋办公楼出来,走向停车场。突然,一辆黑色面包车冲出来,几个蒙面人跳下车,把他拖进车里。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三天前的事。”凯特说,“我们追查了那辆车,最后出现在马赛港。可能已经出海了。”
我的心脏像被攥紧。
“谁干的?”
“‘彼岸会’。”凯特压低声音,“我们在组织内部的线人传来消息,佐藤查到了他们的核心成员名单,包括几个欧洲议会议员,还有两个国际法院的法官。他们不能让他活着。”
“所以你们就让他被绑架?”我的声音在抖。
“我们被渗透了。”凯特的眼神很痛苦,“行动泄密,对方提前布置了陷阱。佐藤是为了掩护我撤离,才被抓住的。”
她关上电脑。
“林小姐,现在能救他的人,只有你了。”
“我?”
“对。”她看着我,“‘老师’想要你。准确说,想要你脑子里的东西——你父亲留下的,关于‘彼岸会’全部研究资料的记忆坐标。”
我愣住。
“什么坐标?”
“你父亲在给你植入记忆时,同时埋下了一个加密坐标。那是他二十年来收集的所有证据的存储位置。”凯特说,“‘老师’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现在他们知道坐标在你这里,所以才绑架佐藤,逼你现身。”
我闭上眼睛。
父亲。
你留下的,不止是真相。
还有,一个必须由我来完成的使命。
“他们要我怎么交换?”我问。
“三天后,东京湾,一艘叫‘海燕号’的游轮上。晚上十点,你一个人去。用坐标,换佐藤。”凯特顿了顿,“但林小姐,我不能保证他们会守信用。很可能,你交出坐标后,他们还是会杀了你们俩。”
“那你们有什么计划?”
“我们会布置狙击手,特勤队待命。一旦确认佐藤安全,就动手抓人。”她看着我,“但风险很大。而且,‘老师’本人很可能不会现身。”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说:“我去。”
“你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我看着窗外横滨港的海面,在下午的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健一为我,为美雪,为所有受害者,做到了这一步。现在,该我了。”
凯特看着我,眼神复杂。
“佐藤说过,你很勇敢。”她轻声说,“现在我信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通讯器,递给我。
“贴身藏着。这是加密频道,我们能听到你那边的一切,也能和你通话。记住,上船后尽量拖延时间,让我们锁定佐藤的位置。”
我接过通讯器,很小,像一颗纽扣。
“还有,”凯特说,“不要喝他们的任何东西。尤其是眼泪。”
我点头。
“如果……”我顿了顿,“如果我回不来,请帮我照顾我母亲和妹妹。”
凯特握住我的手。
“你会回来的。”她说,“我们都会。”
她的手很暖。
但我心里,一片冰凉。
……
三天后。
晚上九点五十,东京湾。
“海燕号”是一艘中型豪华游轮,停在码头,灯火通明。甲板上有人在走动,看起来像普通的晚间派对。
我穿着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手里什么也没拿。通讯器藏在胸衣内侧,微型麦克风贴在颈动脉处。
走上舷梯时,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拦住我。
“林小姐?”其中一个问。
我点头。
他们检查了我身上,拿探测器扫过——通讯器的材质避开了探测。然后,他们示意我上船。
甲板上确实在开派对。香槟,音乐,穿着晚礼服的男女在谈笑。但我一眼就看出,那些人眼神锐利,站位刻意,根本不是普通宾客。
我被带往船舱内部。
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最底层的豪华套房。
门开了。
里面很大,像个小型宴会厅。水晶吊灯,波斯地毯,真皮沙发。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松本浩二。
他比照片上苍老,头发全白了,但坐姿挺拔,手里拄着一根象牙手杖。看见我,他微笑。
“林小姐。久仰。”
“佐藤健一呢?”我问。
松本挥了挥手。
侧门打开,两个男人架着健一走出来。他看起来还好,没有明显外伤,但脸色苍白,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看见我,他的眼睛瞪大了。
“雨眠!你不该来——”
“闭嘴。”松本身后的一个男人用枪托砸在健一腹部。
健一闷哼一声,弯下腰。
“放开他!”我冲过去,但被松本的手下拦住。
松本站起来,慢慢走到我面前。
“林小姐,我要的东西呢?”
“先放人。”
“你觉得你有资格谈条件?”松本笑了,“但好吧,为了表示诚意……”
他示意手下给健一松绑。
绳子解开,健一活动着手腕,看着我,眼神里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忧。
“坐标。”松本伸出手。
我从连衣裙的领口内侧,撕下一小块布料——上面用特殊的隐形墨水写着一串数字和字母。
那是我昨晚,根据父亲记忆里留下的线索,推导出的坐标。
松本接过布料,对着灯光看了看,满意地点头。
“很好。”他把布料递给身后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验证。”
技术员在笔记本电脑上操作。几分钟后,他抬头:“确认。坐标有效。服务器在北极圈的一个废弃科考站,数据完整。”
松本笑了。
“林国栋,你果然留了一手。”他看向我,“但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这个坐标,同时也是自毁程序的启动码?”
我愣住。
“什么?”
“一旦坐标被输入系统,服务器会在三十分钟内启动自毁程序,烧毁所有数据。”松本慢悠悠地说,“你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得到这些资料。他只想……毁了它们。”
我的血液变冷。
父亲。
你用生命保护的证据,最后还是要被毁灭吗?
“所以,”松本看着我的眼睛,“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眼睁睁看着所有证据消失,‘彼岸会’继续逍遥法外。第二……”
他顿了顿。
“喝下这个。”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一滴眼泪,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色光泽。
“这是我特制的记忆覆盖液。喝下它,你会忘记一切——忘记你父亲,忘记佐藤美雪,忘记佐藤健一,忘记所有关于‘彼岸会’的事。你会变成一个快乐的、普通的女孩,和你妹妹,你母亲,过平静的生活。”
他把瓶子递到我面前。
“而作为交换,我会放了佐藤健一。并且承诺,不再打扰你和你的家人。”
健一冲过来,但被两个手下死死按住。
“雨眠!别喝!那是毒药!”
松本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我。
“选择吧,林小姐。是抱着真相死去,还是带着无知活着?”
我看着那个瓶子。
紫色的眼泪,像一颗有毒的宝石。
然后,我看向健一。
他看着我的眼睛,摇头,疯狂地摇头。
“雨眠,不要……不要为了我……”
但我知道,我必须选。
不是为了他。
是为了所有被“彼岸会”伤害过的人。
为了父亲。
为了美雪。
为了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受害者。
我接过瓶子。
拧开。
“雨眠!”健一嘶吼。
我仰头,喝下。
液体滑入喉咙,冰冷,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松本笑了。
“明智的选择。”
然后,他脸色变了。
因为我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倒下,失忆,变成空白。
而是站直了,看着他。
笑了。
“松本先生。”我说,“你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
“你不该相信,眼泪里的记忆,都是真实的。”
我抬起手,擦掉嘴角的液体。
“真正的记忆覆盖液,我昨天就调包了。你刚才喝下的香槟里,我滴了一滴——从我自己眼睛里取出的,承载着所有真相的记忆。”
松本僵住。
他低头看自己的酒杯。
然后,捂住了头。
“不……不可能……”
“可能。”我走向他,“因为我父亲教我的最后一课是:最完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而最致命的毒药,是让对方相信,那是解药。”
松本跪倒在地,开始抽搐。
他的手下想冲过来,但舱门突然被撞开。凯特带着国际刑警的特勤队冲进来,迅速控制全场。
枪声,喊叫声,打斗声。
但我只看着松本。
他抬起头,眼睛血红,盯着我。
“你……你父亲……”
“我父亲是个英雄。”我说,“而你,是个懦夫。”
他倒下,昏迷。
凯特冲到我身边。
“你没事吧?”
我点头,腿一软。健一冲过来扶住我。
“雨眠……”
“我没事。”我靠在他怀里,“只是……有点累。”
他紧紧抱住我。
“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我轻声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凯特在指挥清理现场。松本被铐走,他的手下全部落网。技术员抱着那台笔记本电脑过来。
“坐标输入后,服务器确实启动了自毁程序。但在那之前,所有数据已经自动备份,并发送到了国际刑警的加密服务器。”他说,“林博士早就设定好了——坐标是诱饵,真正的传输在输入那一刻就完成了。”
我笑了。
父亲。
你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
一小时后,游轮靠岸。
码头已经被警方封锁,记者被拦在外面。我和健一下船时,闪光灯亮成一片。
但我们没有停留,直接上了救护车。
医生检查了我的身体,确认没有大碍。只是精神透支,需要休息。
健一一直握着我的手。
“你什么时候调包的?”他问。
“昨天下午。”我说,“凯特给我的通讯器,其实是个小型全息投影仪。我和她演了场戏,让松本的人以为我在咖啡馆。实际上,我早就潜入他的别墅,调换了眼泪。”
“太冒险了。”
“但成功了。”我看着他,“而且,我听到了你给我的留言。”
他愣住。
“什么留言?”
“在被绑架前,你藏在通讯器里的那段。”我轻声说,“你说:‘雨眠,如果我回不来,你要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
他的眼眶红了。
“你听到了。”
“嗯。”我点头,“所以我必须去。必须让你知道,你不会一个人。”
他抱紧我。
救护车在夜色中驶向医院。
窗外,东京的灯火像流淌的星河。
而在我心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终于放下了。
……
一个月后。
国际刑警组织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破获跨国犯罪组织“彼岸会”,抓获核心成员四十七人,其中包括三名欧洲议会议员,一名国际法院法官,以及多名政府高官和商界巨头。
证据确凿,全球震动。
松本浩二在审讯中全部招供,并指认了“老师”的真实身份——一个早已“死亡”的、德高望重的慈善家,真实姓名被保密。
但无论如何,“彼岸会”瓦解了。
父亲留下的证据,终于见到了天日。
美雪的日记和录音,作为关键证物之一,被保存在国际刑警的档案室里。佐藤健一申请,在案件结束后,取回了副本。
他带着那个副本,去了奥多摩。
我也去了。
……
又是樱花季。
星见崖的樱花开了,满山粉白,像一场温柔的雪。
健一站在崖边,把副本的U盘放在美雪的墓碑前。
“美雪。”他轻声说,“哥哥抓到坏人了。所有坏人。”
风拂过,樱花花瓣落在他肩上。
像妹妹的手,轻轻拍抚。
我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看我。
“雨眠。”
“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
“妹妹恢复得很好,想回学校读书。我可能会陪她在国内待一段时间,然后……申请国外的心理学研究生。想研究记忆治疗的正向应用。”
他点头。
“很好的方向。”
“你呢?”我问。
“我申请调回日本了。”他说,“在警视厅成立一个专门应对记忆犯罪的小组。毕竟,‘彼岸会’虽然垮了,但技术还在。需要有人继续盯着。”
他看着我。
“所以,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我沉默。
然后,笑了。
“没关系。”
“嗯?”
“距离不是问题。”我说,“只要心在一起。”
他看着我,眼睛很亮。
然后,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雨眠,有件事,我一直想说。”
“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
“我爱你。”他说,“不是感激,不是同情,是真正的爱。从在东京塔下见到你的第一眼,也许就开始了。”
我的眼泪涌上来。
“我也是。”我轻声说,“从你抓住我的手腕,问我为什么记忆里没有美雪的那一刻开始。”
他笑了。
然后,低头,吻了我。
很轻的一个吻,落在唇上,像樱花瓣一样柔软。
身后,满山樱花在风里摇曳。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春日阳光下朦胧。
而在这个曾经发生过死亡的悬崖边,新的生命,新的爱,正在绽放。
……
一年后。
法国,巴黎。
我在索邦大学攻读心理学硕士,主攻记忆与创伤治疗。妹妹在我身边读语言学校,气色越来越好,交了新朋友。
健一还在东京,但他的小组已经初具规模,破获了几起小型的记忆诈骗案。我们每天视频,他给我讲案子,我给他讲论文。
生活平静,充实。
直到那天,我收到一个包裹。
没有寄件人信息。里面是一个老式的录音带,还有一张字条:
“林小姐,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最后一段录音。在‘彼岸会’档案解密时发现。请听。”
我找来一台老式录音机,放进磁带。
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噪音后,是父亲的声音。
比记忆里苍老,但很平静。
“雨眠,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但‘彼岸会’应该也垮了,对吗?”
我捂住嘴。
“爸爸很骄傲。我的女儿,一定很勇敢,很聪明,完成了爸爸没能完成的事。”
“但雨眠,爸爸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记忆操控技术,本身没有善恶。就像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关键在于,握刀的人,怀着怎样的心。”
“爸爸用错了地方,害了很多人。但爸爸希望,你能用对地方。”
“用你的能力,去治愈,去帮助,去给那些被记忆折磨的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就是爸爸对你,最后的期待。”
“还有……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大,没能看着你变成这么好的姑娘。”
“但爸爸爱你。永远都爱。”
“要幸福,雨眠。带着所有人的份,好好活着。”
录音结束。
我坐在房间里,眼泪无声地流。
妹妹推门进来,看见我,愣了愣。
“姐姐?”
我擦掉眼泪,笑了。
“没事。”我说,“只是……听到了一个等了很久的答案。”
她走过来,抱住我。
“是爸爸吗?”
“嗯。”
“他说什么?”
我抱着妹妹,看向窗外。
巴黎的春日阳光很好,塞纳河在远处闪着光。
“他说,”我轻声说,“要我们幸福。”
妹妹笑了。
“那我们就要幸福。”
“好。”
我们抱在一起。
窗外的鸽子飞过,翅膀划过湛蓝的天空。
像一句无声的。
温柔的。
告白。
……
又一年后。
东京,樱花季。
我和健一站在东京塔下,但不是贩卖眼泪,而是参加一个公益活动——“记忆疗愈计划”的启动仪式。
我负责心理辅导部分,用改良后的眼泪疗法,帮助创伤患者重建健康的记忆。
健一负责安保和监督,确保技术不被滥用。
活动很成功。结束后,我们牵着手,在樱花树下散步。
花瓣像雨,落在我们肩上,头发上。
“雨眠。”健一说。
“嗯?”
“我们结婚吧。”
我停下脚步,看他。
他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很简单的戒指,银质的,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记忆会褪色,但爱不会。”
我的眼泪掉下来。
但这次,是幸福的泪。
“好。”我说。
他给我戴上戒指。
然后,我们在樱花雨中接吻。
周围有掌声,有祝福声,有笑声。
而我,在一片温暖的光里,想起了父亲的话:
“要幸福,雨眠。带着所有人的份,好好活着。”
我握紧了健一的手。
我会的。
我会幸福。
会好好活着。
带着美雪的天真,父亲的勇气,母亲的坚韧,妹妹的希望。
还有,我自己的爱。
风吹过,卷起漫天的樱花。
像一场永不结束的。
温柔的。
告白。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