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接上回

作者:Y土豆粉分 更新时间:2025/12/17 22:40:31 字数:19389

美月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洁白的床单上,被我轻柔地放下后,她只是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便又陷入了更深的睡梦中。她的脸颊还带着泪痕,但眉宇间的痛苦和警惕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孩童般的安宁。我站在床边,借着昏黄的床头灯光,静静地凝视了她几秒钟。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在这一刻,她终于能够摆脱所有外界的纷扰和内心的煎熬,得到片刻的喘息。

我轻轻地伸出手,想为她拂去额前散落的发丝,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我不想惊扰她。

“晚安,美月。”我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我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叹息。这句晚安,既是对她的祝福,也是对今天所有复杂情感的告别。我确保她的房卡被稳妥地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我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房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上,发出极轻微的“咔哒”一声。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我沿着长长的地毯,走向自己的房间。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不仅仅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因为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美月崩溃时的景象,以及她最后在我背上安睡的模样。今天的经历,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深刻。

打开自己的房门,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与美月房间里的那种温馨宁静截然不同。我走进房间,随手将房卡插进插槽,房间瞬间亮了起来。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大阪的夜景再次映入眼帘。霓虹璀璨,车流不息,这座城市在夜晚依旧展现着它繁华而喧嚣的一面。然而,在这些光鲜亮丽的背后,有多少像美月这样被忽视、被遗忘的灵魂,在黑暗中挣扎求生?

我疲惫地走到床边,跌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回想起美月在我背上的轻盈,她的颤抖,她的眼泪,以及最终的安宁。我希望,今晚的安睡,能为她带来一丝真正的平静。而我,也需要好好休息,来面对明天,以及美月未来可能会带给我的更多未知。

我关掉了主灯,只留下床头的阅读灯。从行李箱里找出干净的睡衣,简单洗漱后,我躺在了床上。一天下来的疲惫,让我很快就感到睡意来袭。但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美月那张带着泪痕的睡颜。

这不寻常的一天,就这样在大阪的夜色中,缓缓落幕。

一夜无梦。

当清晨的阳光执着地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洒在我的脸上时,我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体经过充分的休息,已经摆脱了昨日的沉重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清爽与活力。

我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声响。窗外的天空是纯净的蓝色,预示着这又将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然而,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夜那片喧嚣的霓虹,以及美月在我背上沉沉睡去时,那轻微而均匀的呼吸。

她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占据了我的思绪。我穿上拖鞋,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T恤和休闲裤。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精神焕发,眼神清亮。作为一个游客,新的一天本该充满期待。但此刻,我的心里却多了一份无法放下的牵挂。

我看了看时间,九点半,不算太早,应该足够她好好休息了。我决定不再犹豫,拿起房卡,走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内。

美月是被阳光刺痛眼睛而醒来的。

她的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身体陷在过于柔软舒适的床垫里,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漂浮感。这是哪里?陌生的天花板,清新的空气……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是酒店的房间。

昨夜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她短暂的茫然。环球影城旋转木马的音乐、他掌心滚烫的温度、街边崩溃的痛哭、那个宽厚而安稳的后背……最后,是被人轻柔地放在床上的感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略显宽大的黑色T恤和短裙,衣服有些褶皱,但完好无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被触碰过的异样感。她掀开被子,洁白的床单上只有她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她独自一人,安然无恙地睡到了天亮。

那个男人……他背她回来,把她放到床上,然后……就走了?

这个事实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美月的脑海里轰然炸响。这完全颠覆了她对“爸爸活”乃至对所有成年男性的认知。没有交易,没有索取,甚至连一句暧昧的暗示都没有。他付了钱,陪她玩,在她崩溃时给予拥抱,在她疲惫时背负她前行,然后,像一个真正的监护人一样,把她送回房间让她好好睡觉。

为什么?他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美月茫然地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混乱、困惑、不安、羞耻……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感动和温暖,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是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还是会……提出更让她无法理解的要求?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咚咚咚”的敲门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美月的身体猛地一颤,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是他!一定是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怎么办?装作没听见?还是……去开门?

她犹豫了几秒,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笃定的耐心。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从床上爬了下来。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站在门外的,正是我。我穿着干净的T恤,头发打理得清爽,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就像一个准备出门享受阳光的普通游客。

这份坦然与阳光,与她此刻的狼狈和内心的阴霾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美月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门开的瞬间,四目相对。

我看到了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哭肿的眼睛还带着未消的红晕,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惊慌、闪躲和不知所措。

而她,则看到了我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以及那如清晨阳光般,温暖而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

“早上好,美月。”我开口,声音轻松而自然,“睡得好吗?”

我的问候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美月小巧的下巴微微收紧,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那双无处安放的眼睛,像被探照灯锁定的蝴蝶,慌乱地扑闪着,就是不敢与我的视线交汇。

看着她这副既狼狈又紧张得可怜的模样,我非但没有觉得不耐,反而心底涌起一股暖意,觉得她像一只炸了毛却毫无攻击力的小猫。我不禁莞尔一笑,向前走了一小步。

我的靠近让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几乎要贴在门板上。我没有再进一步逼近,只是抬起手,越过我们之间那段短暂的距离,轻柔地、像安抚受惊的宠物一样,将手掌放在了她那头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发上,轻轻地摸了摸。

她的身体在我手掌落下的瞬间,猛地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我能感觉到她头皮的肌肉都绷紧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秒。发丝柔软而微凉,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蓬松感。

“头发都睡乱了,”我笑着开口,语气轻松得像在和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开玩笑,“看来昨晚休息得还不错。”

这句温和的调侃,加上头顶那毫无侵略性的温暖触感,似乎终于让她那高速运转却一片空白的大脑,找到了一个可以着陆的支点。她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虽然眼神依旧迷茫,但至少不再那么惊慌。

我自然地收回手,侧身走过她身边,进入了房间。我没有走向那张她睡过的、还留有余温的大床,那会显得过于暧昧和压迫。我径直走到房间角落的书桌旁,拉开了那把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

房间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美月还傻傻地站在门口,像个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幽灵。

我双臂交叠,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她。我的姿态是完全放松的,我的眼神是完全开放和真诚的。我给了她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眼前这完全不合逻辑的一幕,然后,我决定把悬在她头顶那把名为“未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彻底拿开。

“美月,”我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确保每一个字都能准确地传递到她的心里,“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肯定有一大堆的问号。关于昨天,关于我,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身体微微前倾,用最直接、最坦诚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双仍在闪躲的眼睛。

“所以,别站在那里了。过来坐下,”我指了指床沿,那个距离我既不远也不近的位置,“把你所有的问题都问出来。任何问题都可以,我保证,我会全部回答你。”

我的话语像一剂温和却又力道十足的药,让美月那混沌的大脑猛地一震。她呆滞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我所指的床沿。那里,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意,显得格外柔软和安全,不像她过去经历过的任何一张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床。

她仍旧僵在原地,没有立刻走过来,但身体的紧绷感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除了惊慌和困惑,此刻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挣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我眼中的真诚和她过去对“パパ”的认知进行匹配,但结果只有一片混乱。这种超出她理解范畴的“好”,比任何威胁都更让她感到不安。她本能地怀疑,本能地抗拒,却又有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渴望,渴望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大阪都市的喧嚣隐约传来。我没有催促她,只是维持着坐姿,保持着那份耐心和坦然,用目光鼓励她。我知道,对她而言,迈出这一步,开口提出问题,需要巨大的勇气。她一直在用自己那套病态的生存法则来解读世界,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在彻底颠覆她的世界观。

终于,美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她迈开赤裸的双脚,缓慢而僵硬地挪动到床边。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柔软的地毯,而是布满了陷阱的泥沼。她没有完全坐下,只是堪堪地在床沿边沿,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鸟儿,身体紧绷,双手仍然无措地绞着衣角。

她的目光依旧不敢直视我,而是落在床单上,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颤抖,也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几乎是绝望的诘问:“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句话,是她能从自己的人生经验中,提炼出的最直接、也最能表达她内心深处恐惧的问题。她抬起头,那双肿胀的眼眸终于鼓起勇气,短暂地与我的目光交汇。里面充满了防备、不安,以及一种显而易见的,对被欺骗、被利用的恐惧。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我那可能改变她世界的答案。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对话的开始。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给予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可以继续。她犹豫了片刻,似乎觉得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或不耐烦,这让她胆子大了一些。

“你……你昨天为什么……要那么说?”她又问,声音比之前更小,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解的愤怒,“还有……为什么要背我回来?你……你为什么不对我……做那些事?”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带着她压抑已久的所有困惑和委屈,终于冲破了禁锢。她问出了所有她想不明白,也无法用自己既有的世界观去解释的事情。她迫切地想知道,我这个在她看来完全异类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以怎样的逻辑,在对待她。她的脸上写满了“解释啊,你这个怪人!”的焦躁和不安。

我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她此刻的困惑和愤怒。我知道,我不能敷衍,也不能用她听不懂的“高尚”言辞去搪塞。我需要用最直接、最真诚,也是最能触及她内心的方式,去回应她的质疑。

我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任何嘲讽,只有一种温和的理解。

“目的?”我轻声重复着她第一个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又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目的,那大概就是……”

我停顿了一下,让她的心弦彻底绷紧。

“……我想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并不只有你所认为的那种黑暗和交易。”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字字清晰,“我想让你知道,你值得被真诚地对待,被发自内心地关心,而不仅仅是被当作一件商品。”

我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至于为什么背你回来,为什么不对你‘做那些事’……美月,那是因为你值得更好的。你昨晚哭了,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对那份‘更好’的渴望并没有完全泯灭。而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渴望,在你还没有机会实现的时候,就被我的行为彻底摧毁。”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深沉了一些:“我希望你今天醒来,能够记住的是被温暖和安全包裹的感觉,而不是又一次的麻木和自我厌恶。”

我靠回椅背,身体的姿态依旧放松,但目光却充满了力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一种叫做‘善意’的东西,不附带任何条件。你相信吗?”

我没有回避她的任何一个问题,甚至直接点出了她心中最深层的顾虑和恐惧。现在,球在她这边。

我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相信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被强行插入了她内心最深处、早已锈死的锁孔里。美月呆呆地看着我,那双原本就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此刻瞪得大大的,眼神里充满了空洞与茫然。她的大脑仿佛一台过载的计算机,因为接收到完全无法处理的指令而彻底死机。

善意。不附带条件。

这六个字,是她从记事起就从未听闻,也从未经历过的天方夜谭。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交易。金钱换取食物,药物换取片刻的安宁,身体换取廉价的住所和虚假的陪伴。每一次微笑,每一次顺从,背后都有一个明确的价格标签。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明码标价的生存模式,并将其奉为唯一的真理。

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用他温和而坚定的眼神,用他过去二十四小时里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告诉她——这个世界,存在着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的温暖。

这比任何殴打和辱骂都更让她感到痛苦。因为这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活在一个多么肮脏、多么扭曲的泥潭里。她所坚信不疑的生存法则,原来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一秒,两秒……时间仿佛凝固了。

突然,一颗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滚落,划过苍白的面颊,滴落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仿佛是堤坝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像昨晚那样歇斯里地痛哭,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泪水疯狂地、无声地奔流。那不是悲伤的眼泪,也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一种世界观被彻底粉碎后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崩溃。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双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不断流泪的躯壳。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我知道,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多余的,任何的拥抱都只会让她更加混乱。她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时间——一段让她独自面对这场认知海啸的时间。我的沉默,我的注视,就是我最坚定的回答:我在这里,我没有说谎,我愿意等你从废墟中,重新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长。她的哭泣从汹涌的洪流,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溪流。她的身体因为脱水和饥饿,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低着头,凌乱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那张早已被泪水浸透的脸。房间里只剩下她微弱而压抑的抽噎声。

我判断,时机到了。

我站起身,走到她的床头柜旁,拿起昨天便利店买来的、还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然后俯身,将瓶子轻轻递到她的面前。

她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了,”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先去洗个澡,把眼泪和疲惫都冲掉。”

我的声音让她颤抖的身体微微一顿。

我没有停,继续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你的行李里应该有干净的衣服。换上它。然后,我们一起去吃一顿真正的早餐。”

我将水瓶更往前递了递,几乎触到了她的指尖。

“我饿了,美月。我想,你也应该饿了。”

没有问她“好不好”,也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在这样极致的混乱中,一个清晰、具体、不容反驳的指令,远比任何选择都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我正在用最简单的方式,将她从情绪的深渊里,一步步拉回现实的生活轨道。

我的话语像一道不可违抗的指令,在她混沌的世界里,成了唯一的航标。

她僵硬的身体动了动,那双始终低垂的眼睛,缓缓抬起,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水瓶。她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般,站了起来,赤着脚,像一个梦游者,摇摇晃晃地走向浴室。她的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我没有跟过去,只是将水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回到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等待。

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这声音持续了很久,仿佛要冲刷掉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污垢,还有那些附着在灵魂上的、沉重的记忆。

大约二十分钟后,水声停止了。又过了片刻,浴室的门被轻轻拉开。

走出来的美月,像是一个被雨水洗刷过的陶瓷娃娃。热水蒸腾的雾气让她苍白的脸颊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湿漉漉的黑发被随意地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依旧红肿但清亮了许多的眼睛。她换上了一套自己的衣服——一件略显宽大的黑色长袖T恤和牛仔短裤,这是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里仅有的换洗衣物。

她看起来干净、整洁,却也更加脆弱。那份属于“地雷系”的、刻意营造的病态妆容被洗去后,她那张只有十八岁、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庞,显得如此稚嫩和无助。她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捏着衣角,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孩子。

“走吧。”我站起身,没有多余的评价,只是拿起我的房卡,率先向门口走去。

她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下楼,走进了酒店一楼那间提供自助早餐的餐厅。

餐厅里人不多,氛围安静而明亮。我取了一个餐盘,自然地夹取着烤肠、炒蛋、几片吐司和蔬菜沙拉。美月跟在我身后,动作迟缓而犹豫,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个小小的牛角包和一杯橙汁。

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餐桌上,给食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整个早餐过程,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安静地吃着我的食物,而美月则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用极小的幅度,一点一点地啃着那个牛角包。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餐盘上,不敢与我对视,也不敢看周围的环境。那份昨晚在快餐店里,试图用自己的“日常”来反击我的倔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完全放弃了抵抗,被动接受一切安排的人偶。

终于,我吃完了最后一口吐司,用餐巾擦了擦嘴。

美月也早已停下了动作,只是双手捧着那杯几乎没怎么喝的橙汁,静静地坐着。

我看着她,决定不再让她沉浸在这种无意义的麻木里。

“美月,”我开口,声音平稳,“吃饱了吗?”

她像是被惊醒一般,身体微微一颤,然后飞快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靠在椅背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然后,我抛出了那个她一直在逃避,却又必须面对的问题。

“那么,关于未来,”我缓缓地说道,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递给她,“你……有什么安排吗?”

“未来”——这个词像一颗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她面前那份虚假的平静。

美月捧着杯子的手猛地一僵,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恐慌所吞噬。

未来?她哪里有什么未来?

她的世界,只有今天,只有下一顿饭,只有下一个可以提供住处的“爸爸”。“未来”这个词,对她而言,奢侈得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

我看着美月,她那双刚刚才因为洗漱而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眼睛,又被瞬间涌上的迷茫和恐惧所占据。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橙汁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根本无从回答。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依靠“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勉强维生的人来说,“未来”这两个字,无异于一个无法解答的哲学命题,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我知道,她又开始害怕了。害怕被审视,害怕被要求面对她无力面对的东西,害怕所有虚假的平静被打破。

我没有催促她,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我放下了手中的餐巾,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她的身边。

美月感受到我的靠近,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眼神带着一丝惊恐,像是受惊的小鹿,想躲避却又无处可逃。

我没有直接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带着适度的温度,轻柔地落在了她湿润而略显冰凉的发顶。指尖划过她柔顺的发丝,那种触感,并非轻佻,而是一种带着安抚和力量的抚摸。

“美月,”我的声音放得很轻,但足够清晰,足以穿透她内心的重重迷雾,“当时你在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中了我,不是吗?”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上,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又充满肯定:“那么,我在美月眼里,当时应该是个……还算不错的人,一个值得你去搭话的人,对吧?”

美月怔住了,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回想起初见时的情景。在那个混乱而浮躁的道顿堀,她确实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我。那时的我,对于她而言,是众多潜在“爸爸”中,一个看起来相对“安全”或“有趣”的选择。现在回想,这何尝不是她潜意识里,对“不一样”的渴望?

“嗯……”她微不可闻地发出一个音节,带着一丝困惑,一丝迟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我言语牵引的回溯。

我感受到她发顶的颤抖稍稍平息了一些。我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我应该告诉你,你没有选错人。”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力量:“我会帮助你脱离现在的泥沼的。”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穿透了她内心深处的黑暗。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眼中,茫然和恐惧并没有完全消散,但却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芒。

“不过,”我轻描淡写地话锋一转,不给她太多时间沉浸在那个宏大的承诺中,将话题拉回到最实际的层面,“单扯这么多么有点远了。”

我收回了放在她头顶的手,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更轻松的语气说道:“要不,我们先解决美月的住处问题吧?你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这几天只是权宜之计,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问题,虽然依旧指向了她最根本的生存困境,但却不再是抽象的“未来”,而是具体的、可触及的“住处”。它将她从“我该怎么办”的绝望漩涡中,拉了出来,指向了一个明确的、需要解决的目标。美月愣愣地看着我,虽然脸上依旧写满了茫然,但那份被恐慌笼罩的眼神,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聚焦的落点。

美月茫然地看着我,没有回答。那双眼中,写满了问号。我知道,对于一个连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来说,突然被提及“住处”,是多么不真实。

我没有催促她,只是起身,将她遗忘在桌上的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橙汁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喝掉。然后,我拿出手机,迅速搜索并联系了一家位于附近、信誉良好的房产中介服务机构。

“走吧,美月。”我语气温和而坚定。

她像个被牵引的人偶,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们走出酒店餐厅,穿过喧嚣的大堂,阳光透过玻璃门,刺得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我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扶着她坐进去。

“我们要去哪里……?”坐在出租车后座,美月终于小声地问了一句,声音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去房产中介。”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解释道,“我帮你找个安全的、独立的住处。一个你可以真正休息,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我看向她,努力让我的眼神传递出力量和信任:“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地方。”

美月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过头,将脸转向窗外,但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我的话语在她内心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属于她自己的地方……这个词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陌生,又多么的诱人。

不多时,出租车在一栋办公楼前停下。我们走进了一家名为“樱花不动产”的中介机构。

这里的环境,与美月熟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明亮的落地窗,整洁的办公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几位身穿笔挺西装或职业套装的工作人员,正微笑着接待着客户。墙上张贴着一张张印着精致照片的房屋广告,上面详细标注着房租、面积、户型等信息。一切都显得那么有序、专业,充满着一种“正常生活”的气息。

美月站在我身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拉扯着自己宽大的T恤下摆,眼神躲闪,仿佛自己是一个闯入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异类。

一位年轻的女性中介微笑着迎了上来,用流利的敬语向我们问好。我简单说明了来意:希望为一位朋友寻找一间交通便利、环境安全、租金适中的单身公寓。

中介小姐热情地拿出平板电脑,向我们展示起房源信息。我一边认真听着中介的介绍,一边不时地向她提出问题,询问着公寓的周边环境、安全设施、水电费用等细节。我的日语虽然不算流利,但足以进行有效的沟通。

美月则像一个局外人,木然地站在我身旁。她的眼神从我脸上,移动到中介小姐职业的笑容上,再到平板上那一张张温馨的房屋照片上。照片里的房间,有整洁的厨房,有独立的浴室,有阳光充足的阳台,甚至还有一张柔软的床。那都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家”的样子。

“这间怎么样?”我指着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一间位于相对安静的居民区,离地铁站不远,内部装修简约却干净的小公寓。“每月租金大概在7万日元左右,押金和礼金都是一个月。我来支付一年的租金和所有前期费用,足够你慢慢适应和寻找工作了。”

我轻声对美月解释道,同时观察着她的反应。

美月猛地抬头看向我,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7万日元一个月?一年的租金和前期费用?这笔钱,对她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是她过去需要“爸爸活”多少次才能勉强凑齐的巨款。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轻描淡写地,就要为她支付这一切。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想要说“我不能”,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是用力咬住了下唇,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流转,充满了困惑、怀疑,以及那份被我承诺彻底点燃的,对“不附带条件的善意”的挣扎。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冗长而不真实的梦,而我,就是那个站在梦境中央,用现实的笔触,将她拉入另一个世界的造梦者。

美月猛地抬头看向我,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7万日元一个月?一年的租金和前期费用?这笔钱,对她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是她过去需要“爸爸活”多少次才能勉强凑齐的巨款。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轻描淡写地,就要为她支付这一切。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想要说“我不能”,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是用力咬住了下唇,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流转,充满了困惑、怀疑,以及那份被我承诺彻底点燃的,对“不附带条件的善意”的挣扎。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冗长而不真实的梦,而我,就是那个站在梦境中央,用现实的笔触,将她拉入另一个世界的造梦者。

我平静地看着她,理解她内心的风暴。对于她来说,这笔钱无疑是难以想象的巨款,但对我而言,这只是一个起点,是帮助她脱离那片泥沼所必须付出的“最小”代价。一个全新的、安全的住处,是她重新开始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一切“未来”都是空中楼阁。

我没有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而是直接转向中介小姐,语气果决而清晰:“就这间了。”

中介小姐显然有些惊讶于我的迅速决定,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的微笑:“好的,先生。请问是直接签订租房合同吗?需要现在办理手续吗?”

“是的,现在就办。”我肯定地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特意看向美月,让她听得清楚,“我是旅游签证,所以租房的所有信息,都用美月小姐的身份来办理吧。钥匙和所有相关文件也直接给她。”

美月的身体猛地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用她的身份?这意味着,这间房子,这个“家”,将完全属于她,而我,一个“外人”,不会以任何形式占有或控制它。这完全颠覆了她过去对“援助”和“交易”的所有认知。她的世界里,没有不求回报的给予,所有的付出都必然伴随着索取,尤其是当涉及到如此巨大的物质价值时。

中介小姐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着回应:“明白了,先生。请美月小姐出示一下身份证明,我们需要复印并填写一些必要表格。”

我轻轻推了推美月的肩膀,示意她配合。美月依旧有些呆滞,但我的眼神给了她一股无形的力量。她颤抖着从背包里掏出了她的在留卡(居住证),递给了中介小姐。她的手很冰凉,指尖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中介小姐忙碌地打印、复印、填写各种表格中度过。我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美月。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洋娃娃,乖顺地配合着中介小姐的要求,签名、按手印。她的目光始终是涣散的,却又偶尔会偷偷地瞥向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困惑、甚至是怀疑。她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份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不附带条件的善意”,像一道巨大的洪流,正在冲刷着她心中所有的防线和世界观。

她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个精美的谎言。但看着我那双平静而坚定的眼睛,又让她无法将这定义为谎言。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无助。这与她过去习惯了的那些赤裸裸的交易,那些冷冰冰的金钱关系,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感到一种眩晕,一种失重。

中介小姐将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美月,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进行着详细的解释。美月当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法律术语,但她知道,这代表着一个全新的开始。一个由我一手促成,却完全属于她的开始。

最后,我支付了一大笔钱,包括一年的房租、押金、礼金以及各项手续费。看着我面不改色地刷卡,美月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些冰冷的数字,在她眼中,幻化成了实实在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当一切手续办理完毕,中介小姐将一把崭新的钥匙递到美月手中时,美月依旧有些恍惚。那把小小的金属钥匙,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沉重,沉重到仿佛能压垮她所有的伪装与坚强。

我接过钥匙,然后轻轻地放在美月的手心。

“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家了。”我轻声说道,眼神中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们告别了中介,再次坐上出租车。美月一路沉默,只是紧紧攥着那把冰凉的钥匙,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不真实的世界唯一的连接。

公寓楼坐落在一个安静的居民区,街道两旁种着整齐的行道树,与她熟悉的道顿堀的喧嚣和霓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没有闪烁的广告牌,没有猎食的“爸爸”,只有午后阳光下宁静的生活气息。

我领着她走到二楼的一扇门前,门牌上还没有姓名。我从她手中拿起钥匙,轻松地“咔哒”一声,打开了房门。

一股混合着阳光和些微新漆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日式单身公寓,大约二十平米,一室一厨带独立卫浴。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光透过干净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除了内嵌式的迷你厨房、一台崭新的空调和墙边的壁橱外,整个房间空空如也。

美月站在门口,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迟迟不敢踏入这片完全属于她的、陌生的领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和迷茫,这个干净、明亮、空旷的空间,对她来说,比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都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我回过头,看到她犹豫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另一只冰凉的手,用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充满温度的力量,将她牵进了房间。

“进来啊,这是你的家了!”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美月被我拉着,踉跄地踏入了房间。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像一个被摆弄的人偶,任由我牵着。

我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拉着她走到了房间中央。

“你看,”我环顾四周,眼中闪烁着光芒,开始为她描绘未来的蓝图,“这里,靠墙的位置,我们可以买一张柔软的单人床,要带储物空间的那种,这样可以放很多东西。”

我拉着她走到窗边,指着那片明亮的光线:“这里光线最好,我们放一张小小的书桌,再配一把舒服的椅子。你可以坐在这里看书、上网,或者只是发发呆。窗台上,我们可以种几盆小小的多肉植物,绿色的,看起来心情会很好。”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充满了生命力。美月被我拉着,目光被迫跟着我的手指移动,从墙角到窗边,她的大脑在努力处理着我描绘的画面:柔软的床、小小的书桌、绿色的植物……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她从未敢奢望过的、名为“生活”的场景。

“还有那边,”我指向厨房对面的空地,“我们可以放一个小冰箱,不用太大,但要能装满你喜欢的饮料和零食。旁边再放一个微波炉,这样就算晚上饿了也能自己做点好吃的。”

我转过身,面对着她,双手依然紧紧握着她冰凉的小手,眼神明亮而真诚:“我们再去买一套可爱的餐具,粉色的怎么样?还有柔软的地毯,毛茸茸的那种,冬天光着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冷。对了,还有窗帘,换成你喜欢的颜色和图案……”

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导演,兴奋地规划着这个舞台的每一个细节。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了美月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映出了我所描述的那个美好的未来。她不敢相信,也无法理解,但那份被强行灌输的、关于“家”的温暖想象,正不可抗拒地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我的话语像一阵温暖的风,吹拂着这个空旷的房间,也吹进了雨宮美月紧闭的心扉。她呆呆地看着我,那双总是蒙着一层灰雾的眼睛里,似乎映出了我对未来的那份热切。

但光有想象是不够的。

“光说不行,我们得精确一点。”我松开她的手,转身从一直背着的双肩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便携卷尺。

“唰——”

金属尺带被拉出的清脆声响,在这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声发令枪响,惊得美月的肩膀微微一颤。她看着我手中那把小小的卷尺,眼神中的茫然更深了。这个男人,似乎准备好了一切。

我不再理会她的反应,而是半蹲下来,一丝不苟地开始测量。

“嗯,这面墙的宽度是两米八,足够放一张一米二的床,旁边还能再放一个床头柜。”我一边测量,一边用手机备忘录飞快地记下数字。我的动作迅速而专业,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窗户到墙角的距离是一米,这里放书桌刚刚好,不会挡住走路的通道。”

“厨房这边……预留给冰箱的宽度是六十公分,高度一米五,标准的单门冰箱尺寸。”

我就像一个真正的室内设计师,专注地测量着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嘴里念念有词,脑海中已经将那些虚拟的家具,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现实的尺寸之中。

这份专注和高效,源自我内心深处一份不为人知的紧迫感。我的旅游签证只有短短的14天,从我踏上日本土地的那一刻起,倒计时就已经开始。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我只剩下11天的时间。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在她还处于茫然和被动的状态时,为她搭建好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稳固的“巢”。

至于告诉她我即将离开的事实……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让这份刚刚萌芽的希望,过早地背负上离别的沉重。

测量完毕后,我收起卷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

“好了!尺寸都搞定了!”我看着手机上的记录,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依旧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原地的美月,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轻快语气说道:“走吧,我们先去附近随便吃点午饭,填饱肚子。然后立刻去‘Nitori’(日本知名家居连锁店)!今天下午就把床、桌子、椅子、冰箱这些大家具都订好,争取让他们明天就送货!”

我拉起她冰凉的手,那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公寓钥匙。

“时间宝贵,我们得快点行动!”

我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出了这个还空无一物的“家”。美月被我这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推力裹挟着,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她的世界正在被我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速度和节奏强行重塑。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仿佛自己不是走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漂浮在一场突如其来、不由自主的梦境里。而我,就是那个拉着她在这场梦境中急速飞驰的人。

我拉着美月的手,步伐匆匆地穿过几条街区,来到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快餐店。店里顾客不多,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让一切都显得有些平和。

“想吃什么?”我看向美月,但她的眼神依旧有些空洞,对我的提问毫无反应。她就像一个被我设置了“跟随”指令的NPC,除了跟着我移动,似乎失去了所有自主意识。

我叹了口气,也知道现在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直接替她点了一份店里推荐的套餐:一份炸猪排饭,配上味噌汤和小碟泡菜。我自己也点了一样的。很快,热腾腾的食物就端了上来,炸猪排外酥里嫩,米饭香甜软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快吃吧,吃完我们还要去买家具。”我将套餐推到美月面前,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脸颊,内心升起一丝怜惜。她太瘦了,脸色也差,这些天经历的冲击,恐怕让她根本无暇顾及身体的感受。

美月机械地拿起筷子,低头看着面前的食物。她慢慢地夹起一块炸猪排,小口小口地咀嚼着。虽然动作缓慢,但她确实在进食。这至少是个好兆头。我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自己的进餐速度。

快餐的味道虽然简单,却意外地不错。猪排的酥脆与肉汁的鲜美,米饭的香糯与味噌汤的温热,似乎都在试图唤醒她麻木的味蕾。我注意到她咀嚼的速度似乎稍稍快了一点点,眼神也从完全的失焦变得略微凝聚在食物上。

我一边快速扒着饭,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的采购清单:床、床垫、被褥、书桌、椅子、小冰箱、微波炉,还有衣架、垃圾桶、拖鞋……零零碎碎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只有11天了,必须争分夺秒。如果能把大件家具先搞定,至少能让她有个地方睡,有个地方放东西,也算是初步安定下来。至于我旅游签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她还太脆弱,无法承受这样的信息冲击。

“吃饱了吗?”我率先吃完,放下筷子,看着美月碗里还剩下一半的米饭。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那就走吧!”我没有给她休息的时间,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她也顺从地跟着我站了起来,手里仍旧紧紧攥着那把钥匙。

我再次拉起她的手,她的掌心依旧冰冷,但这一次,我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了。

我们走出快餐店,再次置身于大阪午后的喧嚣中。街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美月被我拉着,像一片轻盈的叶子,随波逐流。她甚至没有问我们要去哪里,因为她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决定。

“Nitori!”我轻快地说了一声,拉着她朝最近的家具店方向大步走去。我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仿佛要用这份力量,将她从过去的泥沼中彻底拉扯出来,拖拽向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光明未来。

被我拉着手,美月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跟着我走进了离公寓最近的一家大型家具连锁店——Nitori。宽敞明亮的店面,琳琅满目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材和织物的淡淡气味,这些都与她过去的生活环境格格不入。

“床、床垫、被褥、枕头……”我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熟练地对照着手机里公寓的尺寸图,在各个区域之间穿梭。我的目光精准而迅速,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敲定了单人床的款式、书桌的颜色、餐桌椅的材质。

美月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她的眼睛在这些她从未想象过会属于自己的物品上游荡,但眼神里没有兴奋,只有更深一层的茫然。她看着我与店员流畅地沟通,看着我指尖在iPad上飞速点击,一份份订单迅速生成。

“麻烦床和被褥务必今天送达。”我对店员强调着,指了指手机上的地址。

店员小姐先是露出为难的神色,解释着当天送货通常需要预约,并会有额外费用。但在我毫不犹豫地掏出卡,并示意她费用不是问题后,她的态度立刻变得格外恭敬。

“没问题!客人!我们会尽力安排!最晚今晚八点前,床具一定会送到您指定的地址!”店员小姐弯腰鞠躬,脸上堆满了职业性的笑容,仿佛我的“钞能力”可以解决一切物理法则。

我甚至没有空闲去等待美月的回应或意见。在排队结账的时候,我拿出手机,迅速拨打了水电煤气公司的电话,用简短的日语说明了情况,并提供了公寓地址和美月的名义。几分钟后,我收到短信提示:电力、水务、煤气已全部开通。

“好了,大件搞定!”我收起手机,对身旁依然处于神游状态的美月说道,“今天晚上你就可以睡在自己的床上了,不用再睡冰冷的地板。”

她听懂了“自己的床”这几个字,但表情依旧是那么的空洞。这个男人,这个仅仅认识了三天、却在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介入她生活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他就像一个魔术师,挥一挥手,那些她从未敢奢望的一切,便如同海市蜃楼般,骤然间出现在她眼前。

离开家具店,我拉着美月的手,再次踏上归途。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街头,拉长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美月手里多了一个装着小件生活用品的纸袋,里面有牙刷、毛巾,都是我在家具店顺手买的。她感受着手中的重量,以及掌心被我紧紧握住的温暖,内心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摇摆的孤舟,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逻辑的“好意”冲刷着,几近解体。

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顺利得让她感到极度的不真实。

“电力、水务、煤气都开通了,床今天晚上也会送到。今晚,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我看着她,语气平静,但眼神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疲劳值在悄然上升,但看到一切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内心的满足感也随之膨胀。

我们在公寓附近的一家拉面店解决了晚饭。整个过程依旧是我主导,美月被动地进食。回到那间空旷的公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打开房间里唯一一盏光秃秃的顶灯,冰冷的光线洒满一地,让这个“家”显得愈发寂寥。

我们没有等太久,门铃就响了。

是Nitori的送货员。他们抬着巨大的纸箱进来,里面是床架的零件和卷起来的床垫。我签收后,他们便匆匆离去。现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终于有了一件像样的“家具”。

“来,我们把它装起来。”我撕开纸箱,拿出里面的说明书和简易工具,半跪在地上,开始按图索骥。

金属零件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美月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像个影子一样,默默地看着我忙碌。她看着我如何将一根根冰冷的钢管,用螺丝和螺母连接成一个稳固的框架。

或许是这具体而实在的劳动场景,让她从持续了一整天的眩晕中稍稍抽离。她犹豫地蹲下身,捡起一颗滚到她脚边的螺丝,用指尖捏着,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接过了螺丝。“谢谢。”

她像是受到了鼓励,开始笨拙地帮我扶着床板,或者递一下工具。我们之间没有语言交流,只有沉默的配合。当床的框架基本成型,一个清晰的、可供躺卧的空间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美月环顾了一下这个只有一张床的房间,终于,用一种细若蚊蚋、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问出了她压抑了一下午的困惑:

“那个……为什么……只有一张床?”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小石子。她终于开始思考了。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困惑,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答案的恐惧。她害怕听到那个她最熟悉的答案——因为我们睡在一起。

我平静地回答,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因为这是雨宮美月你的家,不是我的。”

我顿了顿,看着她因为我的话而猛然收缩的瞳孔,继续说道:“我只是来帮忙的。我住在酒店,一个男人住在你一个女孩子的家里,不合适。”

我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再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切断了她脑海中所有关于“交易”、“同居”、“肉体偿还”的肮脏联想。我为她租下房子,为她购买家具,为她搭建一个可以安睡的床铺,但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占有她,而是为了让她能够独自站立。

美月彻底呆住了。她跪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把扳手,但眼神已经完全凝固。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我的那句话——“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住在这里不合适。”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股纯粹到不真实的善意,此刻化作了最具体、最坚固的现实,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我没有在意美月呆滞的神情,继续将床架的最后几个螺丝拧紧。金属和工具的摩擦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几分钟后,一张崭新而结实的单人床,便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从纸箱里拿出卷好的床垫,费力地将其铺展在床架上。接着是枕头和被褥,我熟练地为她铺好床,将被子拉平,拍了拍枕头。一张整洁、柔软的床铺,终于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了一个清晰的归属。

“好了。”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拿起工具箱。我走向门口,美月依旧跪坐在原地,眼神一动不动地跟着我。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转过身,看着她,语气尽量保持柔和,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会过来继续组装别的家具,把这里彻底布置好。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指了指那张新铺好的床。它的洁白与柔软,与美月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与她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美月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迷茫和一丝被抛弃感的脆弱。她曾经以为“家”是交易的筹码,是避风港,是逃离,但从未设想过,它会是这样一种,需要自己去面对的,纯粹的拥有。

这份突如其来的“自由”和“独立”,沉重得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至少今晚,她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干净的、安全的睡眠之地。让她独自消化这一切,是她迈向新生活的第一步。

我拉开房门,外面的走廊灯光,此刻显得格外明亮。

“晚安,美月。”我轻声说道,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只剩下美月一个人,以及那张刚刚为她组装好的床。寂静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将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属于她一个人的宁静?

回到酒店,热水澡洗去了我一身的疲惫,却洗不掉脑海中那幅画面——美月独自一人,跪坐在空旷的房间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小兽。我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天花板上的灯光柔和而温暖,但这舒适的环境反而加剧了我对她的担忧。

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一整晚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会不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即将醒来的梦?

疲劳值在警告我需要立刻休息,但一种更强大的责任感驱使我拿起了手机。我拨通了她的号码,这是之前办理租房手续时我记下的。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接了。就在我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被接通了。

“……喂?”

是美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的哭腔,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是我。”我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只能听到她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美月,”我放柔了声音,问道,“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坐在地上?”

“……”她没有回答,但一声极轻的抽泣声出卖了她。

“听我说,”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语气命令道,“站起来,走到床边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她似乎在犹豫,但还是照做了。

“好,现在用手摸摸床垫,感受一下。”我继续引导着她。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她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回答:“……好软。”

“再摸摸被子。”

“……很干净……”

“躺上去吧,美月。”我说,“这是你的床,从今天起,你可以在这里安心地睡觉了。”

电话那头,我仿佛能听到她身体陷入柔软床垫的声音,紧接着,是再也无法压抑的、决堤般的哭声。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来所有的痛苦、不安和迷茫,都在这张属于自己的床上,一次性地宣泄出来。

我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我知道,她需要这场彻底的发泄。

哭了很久,她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睡吧。”我说,“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我会再过来。”

“……嗯。”她发出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我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将手机放在枕边。我听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从急促的啜泣,到轻微的鼻息,再到最后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她睡着了。

在这个属于她的新家里,在她自己的床上,她终于睡着了。

确认了这一点后,我才悄悄地挂断了电话,身体的疲惫感瞬间将我吞没。

闹钟在早上七点准时响起,我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一夜好眠,将前一天的所有疲惫一扫而空。身体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每一个细胞都透着清爽。好事成瘾,这感觉确实比任何刺激都要来得纯粹和上头,尤其是当你发现自己的行动,真的能为一个身处绝望边缘的生命带来转机时。

洗漱完毕,我下楼在酒店的餐厅简单吃了些日式早餐——烤鱼、米饭、味噌汤,口味清淡却能实实在在补充能量。随后,我拐进了公寓附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些新鲜出炉的面包、热牛奶和果汁。我不知道美月习惯吃什么,但这些总归是普通而健康的早餐选择。

拎着早餐袋,我朝着美月公寓的方向走去。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比昨晚少了很多,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上班族和学生匆匆而过。大阪的空气带着一丝特有的湿润,微凉却不刺骨,让人心旷神怡。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虽然是阴天,但云层并不厚重,预示着一个忙碌却不会太过炎热的日子。

电梯很快抵达了美月所在的楼层。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门。

“美月,是我。给你带了早餐。”我轻声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而充满力量。

我知道,今天会是更加忙碌的一天。剩下的所有家具,包括衣柜、桌椅、电器等等,都会在今天中午前陆续送达。我需要指导送货员搬运,然后,更艰巨的任务——组装,还在等着我。

但这又何妨?能看着这个空旷的房间一点点被填充,一点点变得有生活气息,最终成为一个真正的“家”,这种成就感,足以抵消所有的辛苦。更何况,等待我的,是一个刚刚从沉重睡眠中醒来,需要被引导,被唤醒的少女。

门内没有立刻回应。我安静地等待着,想象着门后美月此刻的表情。或许是茫然,或许是惊讶,或许……还有一丝期待。

我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转变正在悄然发生。

门内传来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门闩被打开。

门缝缓缓拉开,露出美月半张带着惊愕的脸。她的眼睛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双颊泛着淡淡的粉色,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脸颊上。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棉质T恤,宽大得有些松垮,勉强遮住下身的短裤。当她看清是我,而非送货员或其他陌生人时,眼中的防备瞬间卸下,取而代之的是羞涩和一丝难以置信。

她默默地将门完全打开,然后迅速地垂下了头,仿佛不敢与我对视。她的耳根泛红,昨晚哭过的痕迹仍在眼睑下方留下淡淡的红肿,但整体气色却比前一天好了许多。睡了一晚,她身上的那股阴郁和警惕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纯粹的茫然。

“早安。”我温和地说,将手中的早餐袋递向她,“我给你带了早餐。”

美月迟疑地抬起头,眼神在我手中的早餐袋和我脸上游移了一会儿,才伸出细白的手,轻轻地接了过去。指尖的轻微触碰,让她又缩了一下手。

“去吃吧。”我指了指客厅方向,那里除了床之外空无一物,连餐桌都还没有,“吃完早餐,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早餐袋,像一只被丢进陌生环境的小鹿,局促不安地慢慢挪向房间中央。我随着她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新的,属于“家”的味道。虽然还很空,但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多了一丝属于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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