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安静得过分。
三楼的空间本应是学生流动最频繁的区域,此刻却像被人为抽空,只剩下空气本身停留在原地。脚步声消失后,连回声都没有留下,仿佛声音一旦产生,就会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立刻吞没。
尸体跪坐在走廊中央。
不是倒伏,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每一具都保持着几乎一致的姿态——膝盖贴地,脊背绷直,头颅低垂,双手抬起,停在脸前。动作完成得极其完整,像是在被允许停下之前,必须履行某种既定的形式。
在它们之间,立着一尊石像。
同样的跪坐姿态,同样的双手位置。石质灰白,裂纹沿着关节延伸,轮廓清晰而稳定。它占据着尸体之间唯一空出来的空间,位置精准得近乎冷酷。
像是这些人,本就应该以这种方式,为它让出位置。
陈生站在走廊一侧,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他并未被死亡本身吸引。
而是在确认一致性。
尸体之间的间距,几乎相同。
停下的位置,全部处在“再向前一步就会撞上石像”的距离上。
没有一具靠得更近,也没有一具倒在更远的地方。
这不像混乱。
更像是某种正在运行的结构。
鹏程站在他身侧,目光在石像与尸体之间来回移动了一次,随后低声开口。
「这队形……」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找合适的词,「比我们早操站得还齐。」
语气不带调侃。
更像是在确认现实的边界。
沈梦婷贴着墙站着,身体几乎缩进阴影里。她的视线始终贴着地面,连余光都不敢抬高。
「会有人来的吧……」
她低声说,「这么多人出事,学校不可能不知道。」
那不像分析。
只是她唯一还能抓住的可能性。
玉龙站在最前方,离石像最近。
他的肩背绷紧,脚尖在地面上轻微点动,像是在压制身体后退的本能。
「等?」
他回过头,语气里已经带上明显的不耐,「你是准备在这儿等着补齐人数?」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尸体。
「要么往前。」
「要么回教室。」
两个小弟几乎立刻附和。
「教室至少熟。」
「刚才在里面待过一会儿,也没立刻出事。」
这是经验判断。
人在未知面前,总会倾向于回到“刚才还活着的地方”。
陈生在这时开口。
「如果回教室。」
他说,「不要抬头。」
声音不高,却让几个人同时看向他。
玉龙皱起眉。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陈生没有继续解释。
因为他自己,也并没有足够的把握。
两个小弟对视了一眼。
恐惧在他们脸上停留了极短的时间,随即被一种急于行动的冲动覆盖。
他们转身,朝教室跑去。
脚步声急促,很快被门后的空间吞没。
不到十秒。
一声惨叫从教室里传出。
声音短促,在中途被硬生生掐断,随后是一声极为清晰的断裂声——
不是坠落。
是骨骼被强行折断的声音。
沈梦婷猛地捂住嘴,身体贴紧墙面。
玉龙低声骂了一句。
鹏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看来‘待过一会儿’这件事,本身不算保险。」
话音未落。
第二个小弟从教室里冲了出来。
动作已经失去协调,呼吸紊乱,眼睛睁得极大,却没有焦点,像是视觉本身已经无法正常工作。
他刚踏出门口一步。
身体骤然停住。
没有碰撞,也没有拉扯。
他的腰部突然向前折断。
不是弯曲。
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中段硬生生压断。
脊椎断裂的声音清晰而直接,身体以不可能的角度折叠,上半身向前倾倒,下半身却仍停留在原地。
随后,两截身体砸在地上。
血从断裂处渗出,顺着地砖缝隙缓慢扩散。
走廊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陈生的视线没有停在断裂的躯体上。
而是落在那张脸上。
——眼睛。
紧紧闭着。
不是濒死时的抽搐,也不是无意识的松弛。
像是在某个瞬间,刻意合上。
这个细节,让他的思路出现了一次明显的停顿。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发生了变化。
一尊石像,从门内缓慢地“滚”了出来。
弓着腰,躯干向前塌陷。
折断的角度,与地上的尸体几乎一致。
石质表面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尚未干涸。
它没有被推出。
而是以一种稳定、从容的速度,占据了门口的位置。
姿态完成。
鹏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连死法都要统一。」
这不是推断。
只是事实陈述。
陈生的呼吸,在这一刻再次变得极浅。
他开始迅速排除。
刚才,没有人奔跑。
没有人高声喊叫。
玉龙和鹏程一直在说话,甚至还抬过手。
如果“声音”或“动作”是条件,他们早就出局。
那么,唯一被区分开的,只剩下那一点。
闭眼。
但这个结论,在他脑中仍然无法站稳。
样本太少。
变量太多。
那个小弟是因为闭眼而死,还是因为在教室里触发了其他条件?
那尊弓腰石像,是被“闭眼”吸引,还是仅仅完成了它本该完成的过程?
陈生没有给出答案。
他只是把这个可能性,压在心底最危险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走廊中央,那尊最初的跪坐石像,与刚才相比,位置发生了变化。
不是姿态。
不是角度。
而是距离。
它向前靠近了不到半米。
变化细微到几乎可以当成错觉。
但陈生没有忽略。
「它在靠近。」
他说。
声音保持着冷静。
空气随之绷紧。
沈梦婷的呼吸乱了一瞬,又被她强行压住。
鹏程低声开口。
「如果这是错觉。」
他说,「那我们今天运气不错。」
他停了一下。
「如果不是。」
后半句话,没有人接。
因为答案,已经写在走廊里。
陈生慢慢收紧视线。
他并没有确认规则。
他只是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空间,不打算给人足够的时间去验证。
而每一次“观察”,
都有可能成为下一次触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