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仍然安静得过分。
这种安静并不来自于纯粹的声音消失，而更像是某种尚未被触碰的完整状态。走廊的灯亮着，广播设备安置在原位，几扇教室门半掩着，门内的桌椅凌乱却未被彻底破坏，像是混乱在发生之前被人为按下了暂停键。
这让人不安。
于淼走在最前方，脚步沉稳，落地时带着极轻的回声。他的身体几乎占据了走廊的横向空间，宽阔的肩背在灯光下投下厚重的影子，像一堵随人移动的墙。
幸存下来的学生不多，零零散散地聚在他身后，没有人说话。经历了上面几层的事情之后，语言本身已经不再具备安慰的意义，多说一句，都可能被误解为某种触发条件。
陈生跟在于淼的身后。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急于分析环境，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于淼身上。那是一种介于观察与确认之间的注视——确认这个人是否仍然“站在他们这边”，确认他是否仍然具备对抗这片空间的资格。
于淼显得很从容。
那种从容并非来自对局势的乐观判断，而更像是一种早已接受结果的熟练。他时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某个方向，随后继续前进，仿佛脑中有一张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地图。
他需要找到最适合打开门的地方，只要打开那个地方，这里的那些该死的邪物都可以被送回到他们原来该在的位置。
「一楼的情况不对。」
于淼说话的语气并不冷，方形的国字脸挤压在一团怪异的肌肉里蠕动。「正常情况下，这里不会这么干净。」
有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鹏程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于淼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经过一具倒伏在角落的尸体旁时，停顿了不到一秒。那具尸体被某种力量从中段撕开，内脏裸露，气味已经开始发散。
于淼侧过身，用身体挡住了学生的视线。
「有可能走了。」他说，「或者移动到其他地方了。」
这句话让在场幸存下来的学生们心头一喜。
继续前行的过程中，陈生注意到一个细节。
于淼的呼吸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但在经过尸体时，他的喉结会出现极轻微的滚动，像是在压制某种本能反应。那不是厌恶，更不像恐惧，反而更接近一种被强行延迟的需求。
陈生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懂了，但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旧画室里，那些被他反复修改的草稿，画面中央的人影张着嘴，牙齿被刻意画得过于密集，像是在吞噬什么，又像是在填补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
他喜欢画这种恐怖的题材。
「前面是操场。」于淼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穿过去就是警卫室，那里是现在唯一能暂时遮挡视线的地方。」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接近计划完成前的放松。
这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他们真的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下一秒，这种错觉被彻底撕碎。
没有任何征兆。
空气没有波动，灯光没有闪烁，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生变化。几道诅咒像是直接作用在“结果”之上，绕过了所有可被感知的过程。
于淼猛地弯下腰。
一大口血从他口中喷出，重重砸在地面上，声音沉闷得不像是液体。那不是内脏破裂时的喷溅，而更像是身体被强行压缩后排出的残余。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掌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退后！」
几乎是在他喊出的同时，操场中央的空间被彻底占据。
一尊怪异的石像仿佛像是瞬间移动一样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而陈生看的出来，它们是由五个石像组合在一起的。
它们与之前的石像不同，已经不再具备人形的轮廓，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手臂、口器与扭曲的石质结构彼此纠缠，像一团被强行压缩的规则本身。每一只手都在做出不同的动作，每一张嘴都在张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们们就那样呆呆的出现在那里。
仿佛，它们本身就一直在那里，是由学校拖高级艺术家建立的诡异雕像。
陈生几乎是本能地抓住鹏程的手腕。
「走！」
他们转身冲向警卫室。
距离并不远，操场本身也不大，几步就能跨过去。可在奔跑的过程中，陈生清楚地意识到，那些石像并没有追逐的必要。
身后传来沉重的声响。
「噗嗤！」
而是肉体被操控时发出的、不属于自主行为的拖拽声。
陈生回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于淼正缓慢地抬起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具如同食人魔般的身体仍然站得笔直，肌肉绷紧，血管在皮肤下凸起，却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导权。直接看起来像是在自裁，但陈生清楚，于淼并不会这么做。
这看起来更像是某种规则借用了他的身体，完成了一次示范。
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而干脆。
于淼倒下了。
像一堵被直接拆毁的墙。
「操！」
玉龙骂了一句。
声音还没落下，他的动作便已经被强行同步。双手抬起，扭转，断裂，几乎是对刚才那一幕的完美复刻。
没有多余的挣扎。
陈生没有再回头，他催促着鹏程快跑。
然而在他们刚撞开警卫室门的一瞬间，陈生只感觉视野骤然一黑，意识便被强行切断。
陈生死了。
——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重新响起。
稳定，规律，单调。
陈生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坐在教室里，课本摊在桌面上，窗外的光线落在桌角，世界仿佛从未崩塌过。
痛苦，死亡一次的痛苦从陈生的脖子处传来，这种感觉不像是幻觉，甚至让陈生想要干呕出来。
「咳、咳……」陈生干咳了几声，却让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太对劲。
没有低沉沙哑的声音，清脆的反倒像是鸟儿在啼鸣。
随后，他低下头。
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在触感传回大脑的瞬间，让他的意识出现了明显的偏差。
身体的重心不对。
肩膀的宽度不对。
胸腔的起伏方式也不对。
宽大的男装校服挂在身上，掩盖了原本的轮廓，可那种被布料压住的曲线感却无法被忽视。他的手停在膝盖上，仅凭触觉与重量分布，便已经能够在脑中勾勒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体结构。
作为画家，他画过太多这种酮体了。
当然，这不是好色，而是对艺术的追求。
比例、曲线、重心，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这具身体，拥有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构造。
女生？为什么？
「为什么，我变成了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