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还没来的及去摸索现在的身体,一股诡异的感觉突然席卷全身。
粉笔落下的声音停在了半空。
时间突兀的凝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继续向前的权力。粉尘悬浮在光线里,未曾落下,也未曾消散。窗外操场上奔跑的学生停在迈步的瞬间,广播里未说完的半个音节被卡在喉咙深处,连风都像是被剥夺了方向。
陈生最先察觉到的,并不是视觉上的异常,而是呼吸。
她下意识地吸气,却没有空气进入肺部。胸腔仍在起伏,身体的感知却像是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膜外。心跳仍在,却不再与时间产生关联,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她仍然存在”。
时间停住了。
陈生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
难道是另外一种诡异?
在这种想法诞生的一瞬间,陈生便皱起了眉头,准备应对随时爆发的危险。
「别露出那种表情。」
声音从意识深处响起。
没有通过耳膜共振传来的声响,也不是大脑制造的幻觉,而是像某种早已存在的存在,终于不再需要借助现实的渠道。
「你现在的脸,真的很可爱呢!我好想把它给画进我的画布里!」
陈生抬起头。
教室仍旧保持着原样,黑板、桌椅、老师停在写字的姿态里,连影子的位置都没有偏移。但在这层静止的现实之上,却多出了一道并不属于此处的轮廓。
那是一个女人。
她坐在半空中,像是直接坐在一张不存在的椅子上,姿态松散而随意。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鞋尖轻轻晃着,却没有任何空气流动的痕迹。宽松的外套随意敞着,露出白皙的肩膀,衣角却没有被重力拉扯,仿佛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并未被允许触及她。
她的长发披散着,眼神带着一点倦意,看向陈生时,并没有审视,也没有警惕,更像是在确认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实。
「反应比我想象中冷静。」
她轻声说道,「看来她这一次招来了一个了不得的灵魂。」
陈生没有立刻回答。
她在确认另一件事。
「你看起来不像是幻觉。」陈生道。
女人挑了下眉,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太有礼貌的评价。
「这话可真让人受伤。」她笑了笑,却并不在意,「果然是画恐怖题材的人,心理适应能力都不太正常。」
她稍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在陈生身上停留了一瞬。
「而且说实话,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连稳定地产生幻觉都还差一点火候。如果你能够产生幻觉,说不定会被那个神给盯上哦~」
陈生的眉心微微收紧。
「你为什么找上我?」
陈生问。
「因为你活下来了。」
陈怡回答得很随意,「而且似乎是作弊了。」
她伸出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有神明在帮助你,这是你难得的机会。」
陈生捕捉到了关键词。
「机会?」
「对。」陈怡点头,「不是每个你,都能和我说话的。」
她的目光变得稍微认真了一点。
「你对艺术只是‘喜欢’,而不是‘信仰’,所以我只能出现十分钟。」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陈生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其明确的计时感,这催促着他进行下面的提问。
「你是谁?」
「名字?」女人想了想,语气懒散,「陈怡。」
这个名字被说出口时,陈怡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很大的哈欠,慵懒的可爱溢于脸上。
「如果你想知道更准确一点。」她补充道,「我应该算是你在某个平行世界里的自己。」
这个答案倒是让陈生生感意外,她有想过眼前的女人是某种诡异,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意识里?」陈生问。
这是她真正想知道的事情。
「因为有人把我们都扔进来了。」
陈怡回答得极其自然。
这句话让陈生的视线微微一顿。
「……我们?」
「对。」陈怡点头,「不只是你和我。」
她抬起手,在空中随意画了一个圈。
「包括现在这具身体里,其他还没醒过来的‘陈生’,都是被同一个家伙抓来的。」
陈生的指尖微微收紧。
「谁?」
陈怡沉默了一瞬。
这是她出现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停顿,仿佛在思考一个让她极其厌恶的东西。
「一个疯子。」
她最终说道,「主导一切的疯子。」
这个称呼没有附加任何形容。
正因如此,反而让人不安。
「她是繁殖欲的信徒。」陈怡补充道,「一个狂信徒。」
「繁殖欲?狂信徒?」陈生追问。
陈怡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这个问题本身感到厌倦。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敲了敲虚空。
「这个世界有三大主神——食欲、繁殖欲、睡眠欲。」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常识。
「只要人类还存在,这三种东西就永远无法被抹除,所以祂们也是永恒的。」
陈生的思维迅速运转,却没有插话。
「至于我这边的体系……」
陈怡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要不要继续。
「算了,前四位旧神你现在最好别知道,知道了也活不久。」
她很自然地跳过了那个话题。
「我只告诉你后四位——宗教、巫术、艺术、工业。」
她说这几个词的时候,似乎只有对艺术的敬畏,而其他三个只是直白是念词罢了。
「我是最后一位,艺术之神的神选者。」
陈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说实话,这个位置挺清闲的,大多数时候,只要看着世界慢慢变形就好。」
「神选者??」
陈生试探性地问。
「是啊,神选者。」陈怡撑着脸道,「不过你现在知道这个词也没什么意义。」
「平行世界的你,可都不简单,特别是那个疯子。」
她抬眼,看向陈生。
「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啥好事。」
「因为我们被那个疯子看中了。」
这句话落下时,陈生感到意识深处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她感觉到了一阵恶心。
像是被某个东西一直注视的恶心。
「那个疯子……现在在哪里?」陈生问。
「在沉睡。」陈怡回答。
她的语气依旧慵懒,却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慎重。
「她中了睡眠之神信徒的诅咒,也就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你给她的诅咒。」
她重复了一遍,「而且……你不会想看到醒来时的她。」
陈生没有继续追问。
她本能地意识到,这已经是被允许知道的极限。
「你刚才说,我对艺术只是‘喜欢’。」她换了个方向,「如果我更……执着一些,会怎么样?」
陈怡笑了。
「那我就不是只能待十分钟了。」她说,「你甚至可以直接站到我这边来。」
随后,陈怡继续补充道。
「而我出现的目的就是帮助你渡过眼前的难关。」
紧接着,陈怡伸出手,指尖轻轻一点。
空气像是被橡皮擦抹过一样,黑板的一角悄然消失,没有声音,也没有痕迹,仿佛从未存在。
「这是能力之一,属于艺术之神的恩赐,名为消去。」陈怡说,「但是很可惜,现在的你,无法使用。」
她的另一只手抬起,像是握住了一支无形的画笔。
线条在空中浮现,缓慢而清晰,逐渐构成一张课桌的形态。
那不是幻象。
而是完整、可触碰的现实。
「能力之二,名为创作,艺术之神允许它的信徒在现实世界自由的创作。」
她陈怡说道,「你可以被艺术之神允许使用这种能力,但你现在只能画死物,活的东西你可驾驭不了。」
陈生看着那张凭空出现的桌子,沉默了片刻。
「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更何况……咱们都喜欢艺术,不是嘛。」
陈怡回答。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陈生身上,第一次变得认真。
「记得一点,借助神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你前世画的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给普通人看的,这对于画画的你来说……」
陈怡轻声补了一句。
「更加危险。」
紧接着,她的视线在陈生现在的身体轮廓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点毫不掩饰的调侃。
「嘻嘻,不得不说,现在这副身体,比你以前那具更可爱。我好想让你脱光衣服,然后当我的模特哦!」
陈生撇了撇嘴。
「你在开玩笑?」
「算是吧。」陈怡笑了笑,「艺术家多少都有点恶趣味,当然我作为艺术之神的神选者,恶趣味会更加浓郁呢!」
时间的“厚度”开始变薄。
粉笔灰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继续坠落。
「十分钟快到了。」陈怡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
「等等。」
陈生叫住她,「如果我以后还想再见你——」
陈怡回头,笑容带着一点危险的意味。
「那就爱艺术爱到愿意为它去死。」
「到那时候,我随时都在。」
下一瞬间。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粉笔落下,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陈生坐在座位上,呼吸重新变得真实。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空无一物。
却仿佛握着一支画笔,而这支画笔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