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带领着众人快速奔跑。
在于淼献祭了自身去封印三楼的石像之后，一路无事，而校门就在前方。
那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铁门，刷着早已褪色的深绿色油漆，门柱上贴着已经卷边的校规告示。平时进出时几乎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可此刻，它却像是一条清晰无比的分界线。
陈生迈出脚步。
鞋底落在校门外地面的瞬间，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一种极其突兀的、近乎粗暴的轻松感，从胸腔深处扩散开来。
那种感觉来得太快了，像是一直死死勒在心脏上的某样东西被瞬间剪断。原本隐约存在、却始终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连残影都没有留下。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
身后的人陆续走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细碎而压抑的声音响起。
「……你们感觉到了吗？」
「突然……好轻。」
「刚才在里面，我胸口一直疼……」
有人捂着胸口，有人弯下腰大口喘气，还有人干脆蹲了下来，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校门内外，像是两个世界。
陈生回头看了一眼校园。
教学楼安静地立在那里，窗户反射着午后的光，没有血迹，没有破损，没有任何能够证明“刚才发生过什么”的痕迹。就连原本应该充斥着恐怖场景的操场，现在都干净整洁的就像是节假日里的“和平校园”
一切正常得令人不安。
陈生收回视线，开始清点人数。
一个、两个、三个……
她数得很慢。
因为每一次确认，都像是在心里重复一遍某种无法更改的事实。
「……二十五。」
包括她自己。
二十五个人。
中汉大学，三千多人的古朴老校，最终站在这里的，只有二十五个。
这个数字并没有在众人之间引发讨论。
反倒是有人开始低头打量着自己。
中汉大学——一个大学被要求穿校服。如此陈旧的规矩向来被学生私下吐槽得很厉害。并且，校服的款式老旧，剪裁生硬，穿在身上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现在，却没有人再提这些。
那层布料贴在皮肤上，反而成了一种让人安心的象征。
象征自己还在现实里。
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异变。
一阵淡蓝色的光，毫无征兆地在众人之间亮起。
光芒并不刺眼，更像是一层薄薄的雾，从地面升起，将除了陈生和鹏程之外的所有人笼罩其中。
陈生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
但她的身体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轻轻挡住了。
蓝光持续了不到三秒。
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陈生清楚地看见了变化。
那些被光芒覆盖的人，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浑浊。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粗暴地搅动，又被重新抚平。
随后，蓝光散去。
眼前的一切恢复原样。
众人站在原地，彼此对视，神情茫然，却不再紧绷。
空气安静得有些过分。
接着，有人开口了。
是沈梦婷。
她站在人群中间，脸色苍白，却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陈生……」
她皱了皱眉，像是在回忆什么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刚刚学校的天然气爆炸……太可怕了。」
「那么多人……一下子就没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
「好像……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天然气爆炸”。
这四个字落下的瞬间，陈生的心脏轻轻一沉，随后发出了一阵哭笑。
多么讽刺的理由啊，之前的她正是被天然气爆炸给炸死，来到了这个恶心的世界。
但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反驳沈梦婷的话。
相反，几个人缓慢地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承载记忆的理由。
「对……是爆炸。」
「我记得声音特别大。」
「我当时在走廊，整个人都被震懵了……」
话语自然得可怕。
陈生没有立刻回应。
她想起了于淼。
想起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
——“它会修正。”
原来如此。
「这就是修正么……」
陈生用极小的声音喃喃自语着，随后她下意识看向鹏程。
如果说她陈生是因为有了陈怡的帮助成为了信徒而被“它”定义为异类，那么鹏程究竟是为什么？
那小子，为什么没有被抹去记忆？
紧接着，陈生发现鹏程也在看她。
他的表情明显不对劲，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什么。
陈生抬起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不重，柔软的小手反倒给人一种非常温和的感觉。
鹏程一怔。
她转过身，面对其他幸存者。
「大家……先回去吧。」
陈生的声音不高，却很平稳。
「发生这种事，学校和官方那边肯定还会有安排。」
「我和鹏程留在这里，有点事要说。」
她没有解释是什么事，被消除记忆的人解释其来太麻烦了。
而且，陈生也不确定，倘若违反了“它”的意愿，她自己会不会被修生。
记忆被修正是删除，那么人被修生是什么？
陈生不敢想。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却没有人提出质疑，大家涌现出了对陈生莫名的兴奋感。
沈梦婷点了点头。
「……好。」
「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一个接一个，人群开始散开。
有人挥了挥手，有人低声道别，还有人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很快，校门口只剩下两个人。
陈生和鹏程。
街道的声音重新涌了上来，汽车、行人、远处的喇叭声，一切都在提醒他们，这里是“正常的世界”。
鹏程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低声开口。
「……陈生。」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刚刚，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对吧？」
陈生点头。
「嗯。」
「但你知道，那不是全部。」
鹏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们刚才在学校里的那些事……」
「那些石像，于淼，还有——」
「还有除开我们25人其他人的死……。」
陈生接过他的话。
鹏程苦笑了一下。
「对。」
「那些，他们都不记得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
「可我们记得。」
陈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天空很蓝。
干净得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恐怖到浑身战栗的事件。
陈生沉默了，她似乎在回忆自己穿越前的世界。
又像是在回味自己刚刚获得的奇怪力量，眼前仍然被污染着，红色的血肉虚影在街的另一头蠢蠢欲动，与陈生永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对了，你怎么变成了女生？这是你获得能力的副作用吗？」
过了许久，鹏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生回忆了一下。
难道艺术之神在搞性别歧视？非得是女性才能搞艺术？
陈生想着这不由得浅笑了一下。
她的笑点很奇怪。
但少女的容颜却把鹏程给看呆了。
「对了，让兄弟爽爽？」
鹏程不合时宜的开口道。
「哈？」
陈生皱了皱眉，她很疑惑，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家伙可不会开这种玩笑。
但搜索过大脑的记忆，确实有“资料”显示，鹏程很好色。
「你说这个信不信我削死你！」
陈生伸出手做出手刀状。
但鹏程只是讪笑着，随后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那你下一步想怎么办？」
鹏程问道。
三十一号当铺。
陈生的脑海里想起了一个地名。
她的性别转换，鹏程没有被修正的事实，以及她体内的那个疯子……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足够的信息才能解开谜团。
她收回目光，看向鹏程。
「我们去三十一号当铺。」陈生的语气十分坚定。「你陪我一起去！」
随着陈生的话音落下，他们身后的校门被一阵风刮着缓缓合上。
有些被永久留在了里面，但有些东西仍待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