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大殿内一百零一人的惊骇与错愕永远封存。
死寂。
一种比坟墓更深沉的死寂。前一秒还震耳欲聋的呐喊与圣光轰鸣，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每个人的耳膜都因这剧烈的反差而嗡嗡作响。
艾德里安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法用任何已知理论解释的、冰冷而贪婪的力量，正顺着“破晓”的剑身，从艾莉西亚的指尖倒灌而入。
圣剑在哀鸣。
这不是比喻。作为与“破晓”心意相通的勇者，艾德里安能真切地“听”到剑中英灵的悲鸣与恐惧。那曾让他引以为傲的磅礴圣力，正通过剑身被疯狂地抽走，如同决堤的洪水找到了宣泄的豁口，奔涌向无尽的深渊。
那不是对抗，不是压制，而是……吞噬。
是的，吞噬。
艾莉西亚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蔑或嘲讽，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反而流露出一丝极其纯粹的专注，仿佛一位美食家正在品尝一道期待已久的珍馐。她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享受般的弧度。
这种神情，比任何恶毒的诅咒和残忍的嘲弄，都更令艾德里安感到崩溃。
他引以为傲的圣光，他毕生的信仰，人类最后的希望……在对方眼中，仅仅是一道味道不错的开胃小菜。
剑刃上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曾如太阳般耀眼的金色，先是变成了昏黄的暮色，随即是死寂的灰白，最后，彻底熄灭。传奇圣剑“破晓”，此刻变成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凡铁，剑身上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被腐蚀的斑点。
那曾让他感觉与整个世界相连的力量源泉，此刻成了连接他与无尽虚空的冰冷管道。他的力量，他的生命力，他的信念，都在被无情地抽离。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席卷而来，让他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像灌满了铅。
“不……不可能……”
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就在艾德里安的信仰与骄傲一同碎裂的瞬间——
“轰隆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大殿中这诡异的死寂。那是他们来时那扇巨大的石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猛然关闭！
沉重的石门带着万钧之力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烟尘。整个大殿都为之剧烈震颤，穹顶上簌簌地落下灰土。最后一道来自外界的光明被彻底断绝，殿内瞬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黑暗，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骑士们身上那正在逐渐变得不稳定的圣光。
退路，被断绝了。
“稳住！保持阵型！”
副团长凯兰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那如雄狮般的吼声在混乱的边缘响起。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另一种更诡异的声响所淹没。
那是一种低语。
不，那不是简单的低语。仿佛有无数个声音，成千上万，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来自墙壁的缝隙，来自每个人的影子深处。这些声音重叠、交织，化作一种无法被听懂，却能被清晰“感知”到的混沌呓语。
它不诉说任何具体的内容，却像一把钥匙，直接插进每个人脑海最深处的锁孔，然后，缓缓转动。
恐惧、猜忌、嫉妒、绝望、悔恨……所有被纪律和信仰压制在心底的负面情绪，都被这混沌的低语勾引出来，并以几何级数的速度放大。
“啊——！”
一名站在阵列边缘的年轻骑士突然惨叫一声，他丢下手中的盾牌，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盔，痛苦地跪倒在地。他身边的战友连忙伸手去扶他，可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年轻骑士的肩膀时，对方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抬起头。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瞳孔涣散，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别过来！怪物！你这个……长满了眼睛的怪物！”
年轻骑士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他眼中倒映出的，不再是朝夕相处的战友，而是一团由无数扭曲的眼球和触手构成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形体。
“莱恩！你疯了吗？是我，是马库斯！”被称作怪物的骑士惊愕地喊道，但他很快也发出了痛苦的闷哼，他摇晃着脑袋，仿佛要将什么东西甩出去。
恐慌像一滴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在骑士团中扩散开来。
“这声音……它在我的脑子里！”
“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团长……团长他怎么了？”
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最前方的艾德里安。他们看到，他们那位战无不胜的“天选勇者”，此刻依然僵硬地保持着冲刺的姿态。但那柄曾经辉煌的圣剑“破晓”，已经从他无力地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的不再是圣器应有的清脆回响，而是凡铁坠地的沉闷声响。
这个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艾德里安的身体晃了晃，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缓缓地跪倒在地。他低着头，金色的发丝散乱地垂下，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王座之上，艾莉西亚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片骚乱的景象，就像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舞台剧。她没有再出手，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已经不需要了。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崩溃。
“所有人！封住耳朵！默念圣光祷文！抵抗腐蚀！”凯兰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他拔出自己的佩剑，剑身上闪烁着坚定而纯粹的白光，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去对抗那无孔不入的低语。
但效果微乎其微。
一名骑士突然转身，用剑指向自己身后的同伴，嘶吼道：“我看到你了！你的影子在动！你被腐化了！”
“胡说！我看你才是被魔女控制了！”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此刻在彼此眼中都变成了潜在的威胁。圣光阵列彻底散乱，金色的光芒变得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片行将崩溃的混乱之中，凯兰冲到了艾德里安的面前。他看着自己曾经无比敬仰与信赖的挚友，如今却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般跪在那里，心中的焦急与愤怒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一把抓住艾德里安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他。
“艾德里安！醒醒！看着我！士兵们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艾德里安被动地被他摇晃着，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经如同太阳般明亮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与死寂，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怎么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