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悄然安静。
泪水砸在被摊开在她们之间的速写本纸页上，缓慢晕开凉山夏眼角那抹沉沉的墨色，像一滴化不开的阴霾，悄悄漫过少年紧抿的唇线。
秋日律子的肩膀仍旧在剧烈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努力不想让呜咽声溢出来，牙齿就快要镶嵌进柔软的肉里，口腔中似乎可以尝到一丝淡淡的甜腥味。
这股味道太过熟悉，和那年樱花树下，指尖被瓷片划破时的触感重叠，也和记忆里被撕碎的散文册子上，污泥混着眼泪的气息重叠。
长泽雅美僵在原地，伸到一半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她看着律子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心里那点创作者们互相碰撞得到灵感的兴致，早就已经被慌乱取代。
长泽雅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秋山老师的话，但却发现所有词句都堵在喉咙里——她从来不知道，秋山老师柔软细腻的文字背后，藏着怎样沉甸甸的过往。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住了，连窗外的风声都在不觉间变得沉闷。
阳光依旧明亮着，洒在屋内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落在人身上，只剩一片模糊的暖意。
极昼白看着律子脸上滑落的眼泪，白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极昼白晴空般的瞳孔里，眼神里的茫然却像是为她覆上一层薄薄的雾，越来越浓。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只是陈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秋山老师就会哭。
她低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速写本上被泪水晕开的墨痕，那里原本是凉山夏眼底藏着的孤独，现在却变得湿漉漉的，像是与秋山老师一起哭过一样。
“秋山老师……”极昼白缓缓张开粉嫩的唇瓣，声音依旧是那种没有起伏的平板调，却比刚才慢了半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是我说错了吗？”
这话落在律子耳朵里，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她不是在责怪极昼白，她只是责怪自己，责怪自己没本事把那些过往彻底埋葬，怪自己在别人无心随口的一句话里，就能让自己溃不成军。
律子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得沙发发出一声轻响。她不敢再看极昼白的眼睛，不敢再看她的那本速写本上，那个和自己有着相似影子的少年。她抓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包，指尖抖得厉害，连拉链都拉了好几次才拉上。
“我……我有点事，先走了。”律子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长泽雅美，只是低着头，快步往办公室门口走，脚步慌乱得像是在逃离什么。
“秋山老师！”长泽雅美终于回过神，急忙出声叫住她，“你不再等一下吗？”
律子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她的后背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掠过极昼白那本摊开的速写本：“画得很好，谢谢你，青鸟老师。”
说完，她像是即将被捕捉的幼兽，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冲了出去。
门被带上的瞬间，走廊里的风灌进来，吹起窗帘的一角，也吹起极昼白速写本上的纸页，沙沙作响。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
长泽雅美看着紧闭的门，又看看坐在沙发上，依旧维持着刚才姿势的极昼白，心里五味杂陈。
她走过去，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摸摸极昼白的头，却被对方微微偏头躲开了。
极昼白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的速写本上，落在那个被泪水晕开了眉眼的少年身上。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纸页上的褶皱，像是在抚摸一道看不见的伤疤。
“我做错什么了吗？”极昼白抬起头，看向长泽雅美，往日晴空般的瞳孔里，刚才片刻的茫然依旧没有散去，“我只是想和秋山老师聊聊她笔下的角色。”
长泽雅美看着她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格外精致的小脸，看着她眼底纯粹的困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泽雅美总觉得，极昼白像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却能精准地捕捉到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是这一次，她捕捉到的，是一道一碰就疼的伤疤。
“你没做错。”长泽雅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只是……有些事，不能说得太直白。”
极昼白歪了歪头，没听懂。
她又低头，看向瘫在双膝上的速写本。
纸张上秋山老师笔下的凉山夏，肩膀微微耸着，身后那些明亮的女孩剪影，在晕开的墨色里，显得有些模糊。
她忽然想起律子刚才说的话——“我和他不一样，也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
极昼白搞不懂。她只知道，故事中凉山夏藏在日常里的孤独，和秋山老师文字里的孤独，是同一种形状。
那种想要把自己缩起来，想要把心事藏在字缝里的样子，就和她对着画布发呆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伸出手，拿起笔，挤出了一点墨，小心翼翼地在凉山夏的眼角，添了一滴小小的、晶莹的泪珠。
墨色在纸页上慢慢晕开，像一滴迟迟未落的泪。
极昼白看着那滴泪，指尖轻轻摩挲着笔杆。
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秋山老师会哭。
但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好像应该去看看她。
看看那个藏着很多心事的房间，看看那些被阳光照亮的陶瓷碎片，看看秋山老师写下细腻故事的地方。
窗外的樱花树，枝桠轻轻晃动着。风里带着淡淡的甜香，就像是在鼓励着什么。
长泽雅美看着极昼白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接下来又要做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
只是这一次，她不知道，极昼白这把所谓的钥匙，到底是会将秋山老师心底的潘多拉魔盒关得更紧，还是会……
让那道尘封已久的门缝里，透进更多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