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律子看着极昼白那双盛着薄雪似的眼眸,喉间的酸胀忽然漫成了潮,她别过脸,抬手胡乱抹了把眼角,指尖沾到的湿意燥得她心里发慌。
原来自己还是没忍住,自己在这个看起来就比自己小的孩子面前,连这点体面都保不住。
她想起就在之前那段时间,长泽雅美当初拿着她的稿子找到自己时,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说她笔下的凉山夏太有灵气,是编辑部许久没见过的好故事。
她还没来得及听见半句关于“丧”或者“拧巴”的评价,就被突如其来的签约喜讯砸得晕头转向,再然后,就是和这位本名叫做极昼白的文库王牌画师的相遇。
都是自己太过敏感,把那些深埋的过往,都悄悄嫁接给了凉山夏。
“不是你的错。”律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她低下头,眼睛盯着两人脚边落满的樱花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带,“今天在长泽编辑的办公室……我不应该就那样跑掉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几乎就要被融进风里。
这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道歉,笨拙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现在的她,连抬头去看极昼白的勇气都没有。
极昼白没有说话,只是脚步往前挪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悄然拉近。
风将她的发梢吹到律子的手背,痒痒的,却又带着一丝丝微凉的触感。
律子的身体僵了僵,却没躲开。
她看见极昼白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拈掉她肩头的樱花瓣,指尖掠过衣角时轻得像一片羽毛。
“为什么要道歉?”极昼白的声音依旧很轻,淡蓝色的眼眸里浮着一层茫然的认真,“你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律子猛地抬起头,撞进她澄澈的目光里。夕阳的金辉落在极昼白的发顶,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晕,让那一头金发更加绚丽,再配上她紧致的面孔,多么像是一位因为贪玩而不小心掉落在人间的天使。
这样的感觉,让秋日律子觉得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睛,此刻竟显然变得格外温暖。
“我……我不该当着你的面哭,还不好好打招呼就逃走了。”律子的脸颊微微发烫,她慌忙移开视线,又去看地上的樱花瓣,声音细若蚊蚋,“我肯定耽误你画插画的进度了,长泽编辑明明那么信任你……”
极昼白捏着速写本的手指松了松,她翻开本子,指着那页被泪水晕开的凉山夏,轻轻摇头:“没有耽误。”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好半晌才继续说:“你哭的时候,我觉得脑袋中凉山夏的眼睛里,忽然好像突然有了光。”
律子愣住了。
她还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说。她笔下的凉山夏,是困在自己世界里的影子,是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其内核的存在。
可极昼白,这个连人情世故都读不太懂的人,却用这样笨拙的语言,说出了最戳中人心的话。
风又吹过来,卷着樱香。
律子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脸颊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她看着极昼白认真的小脸,看着她淡蓝色眼眸里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缠在心头的线,好像又松了几根。
“可是……”律子还想再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却被极昼白打断了。
“不要道歉。”极昼白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合上速写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我喜欢看你写的故事,也很喜欢画你笔下的凉山夏。秋山老师没有错。”
她的语气很笃定,没有半分犹豫。
律子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眼眶却又红了。
她别过脸,抬手揉了揉眼睛,指尖的湿意还没干透。
原来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喜欢着自己创作下的角色,就是这种感觉。
心里就像春日里化开的雪水,一点点漫过干涸的土地,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两人依旧站在落满樱瓣的人行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风穿过发梢的声音,和樱花瓣落地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片暧昧的寂静。
律子的心里忽然像是揣了一只乱撞的小鹿,她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悸动从何而来,只是渐渐觉得,和极昼白站在一起的时光,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柔软。
风卷着樱花瓣,在两人身边打着旋,有几片调皮的瓣落飘在速写本的封面上,极昼白低头看了看,伸手想去拈,指尖却先碰到了律子垂在身侧的手背。
律子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心跳瞬间加速,她慌忙抬起头,撞进极昼白那双茫然的淡蓝色眼眸里。
对方的眼神干净得像未经雕琢的水晶,带着点无措的慌乱,好像刚才那个不经意的触碰,也惊到了她自己。
“我……”极昼白张了张嘴,手掌还悬在半空中“花瓣。”
律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速写本,那瓣樱粉正安静地贴在凉山夏的轮廓上,像一抹恰到好处的腮红。
空气里的滞涩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温柔。
她忽然觉得眼眶又开始发酸,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儿松了大半,竟生出一种想立刻回到家,把自己锁在房间埋进被子里大哭一场的冲动。
哭过之后,那些积压的委屈和狼狈,是不是也能跟着眼泪一起流走呢?
律子没敢深想,也没有再开口说道歉的话。
她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极昼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笨拙的温柔。
或许就像现在这样,不说话,也挺好。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率先迈开了脚步,往家的方向走。
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春日的樱花还在缓缓飘落,像一场不会停歇的雪,沾在两人的发梢和肩头。
风掠过树梢,带着樱香,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哼着一首温柔的歌。
律子的脚步放得很慢,慢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身后极昼白轻轻的脚步声。
她没有问极昼白要去哪里,也没有赶她走。
就让她跟着吧,律子想。
就当是……就当是今天这场情绪失控的附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却又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律子的手还微微发颤,心里的悸动却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稳。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樱花瓣落在橱窗上,映出两人并肩的轮廓。
律子侧头看了一眼,极昼白正低头看着怀里的速写本,侧脸在夕阳下橘红色的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没走多远,律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她也下意识地顿住步子,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极昼白几步追了上来,停在她的身侧。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近到能闻到对方发间洗发水的混合着沾着的樱香。
极昼白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速写本往前递了递。
封面上的凉山夏眉眼清晰,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竟少了几分孤寂,多了些柔和。
律子愣了愣,抬眼看向她,撞进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里。
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茫然,多了点她看不懂的认真。
“我可以……”极昼白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是在斟酌词句,半晌才继续说,“我可以陪你走到家门口吗?”
风还在吹,樱花瓣簌簌落下,沾在极昼白的发顶。
律子看着她,心里那点想逃的念头,忽然就淡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重新迈开了步子。
这一次,极昼白没有落在身后。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落满樱瓣的路上交叠,再也分不出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