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像一床湿透的棉被，沉重而冰冷地裹着林海。他在意识的深处挣扎，隐约听见一些声音——电流的嗡嗡声，远处电梯运行的钢缆摩擦声，还有自己微弱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林海用了几乎全身的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视野模糊，天花板是裸露的水泥，布满管道和电线。一盏低瓦数的应急灯在角落散发着惨白的光，把整个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黑白胶片。
他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四肢沉得像不属于自己。系统说的“重度疲劳”状态，远比他想象的更糟——别说站起来，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
“……这是哪？”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而沉闷的机器运转声。
林海艰难地转动眼球，观察四周。这是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房间，摆满了各种配电柜和大型蓄电池组。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的混合气味。墙壁上有明显的“秦氏集团”LOGO和“高压危险”的警示标志。
秦氏集团。
那个在本地新闻里经常出现、涉足地产、金融、科技的巨无霸企业。
系统的随机传送，居然把他扔到了这种地方的地下深处？
“系统。”林海在脑海里呼唤，“汇报状态。”
界面迟钝地浮现出来，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文字断断续续：
【宿主状态：重度疲劳】
【生命值：67%】
【能量储备：3%】
【警告：当前环境存在高等级电子监控网络，建议保持静默。】
监控？
林海心头一紧。他忍着全身的酸痛，一点点挪动身体，把自己藏进两个大型配电柜之间的阴影里。这个角度，从房间入口应该看不到他。
刚藏好，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格外清晰。不止一个人，至少两个，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咔嗒声，由远及近。
“……三号线路的负载数据还是偏高。”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已经提交了扩容申请，但上面卡在预算环节。”另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老设备还能撑，但万一出事……”
“出事？秦总最讨厌‘万一’。”年轻男人叹气，“上次D区备用发电机故障，整个运维组扣了半年奖金。这次要是供电室再出问题……”
声音越来越近。
林海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配电柜侧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撞击着肋骨。
两个穿着灰色制服、胸前挂着工牌的技术员走进了供电室。他们拿着平板电脑和检测仪器，开始例行检查设备。
其中一个，就站在离林海藏身处不到三米的位置。
“湿度正常，温度……嗯？”技术员看着仪器屏幕，皱起眉，“温度怎么比平时低了零点五度？”
“空调系统调的？”
“不，这是室内环境温度，独立于空调。”技术员抬头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林海藏身的角落。
林海闭上眼，把呼吸压到最低。
一秒。两秒。
“可能仪器误差。”另一个技术员说，“赶紧查完，十二点前得交班。”
脚步声继续移动，逐渐走向房间另一侧。
林海松了口气，但下一秒——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嗡——！
在寂静的房间里，那震动声简直像炸弹一样明显！
“什么声音？！”两个技术员同时回头。
林海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来电号码是……未知。
他没时间思考，直接挂断，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
但已经晚了。
“谁在那儿？”年轻技术员警惕地走过来，手里多了一把应急用的强光手电。
光束刺破阴影，照在了林海脸上。
转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三秒。
“你……你是谁？！”年轻技术员后退半步，声音里带着惊愕，“怎么进来的？！”
林海的大脑飞速运转。装成维修工？迷路的访客？还是干脆——
跑！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弹起来，朝供电室另一侧的出口冲去！
“站住！”另一个技术员反应很快，伸手想抓他。
林海本能地一矮身，险险避开那只手。但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这个动作让他失去平衡，差点摔倒。他踉跄着撞开一扇虚掩的铁门，冲进了一条更狭窄的通道。
身后传来技术员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通道很暗，只有绿色安全出口指示牌提供微弱的光源。林海凭着直觉往左拐，又冲下了一段楼梯——地下四层？还是五层？他已经分不清了。
肺像要烧起来一样疼。腿每迈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视野开始出现黑斑，那是体力透支的征兆。
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保安中心！地下三层供电室发现入侵者！正在往D区通道方向逃跑！请求支援！”
对讲机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完了。
林海咬紧牙关，在拐角处停下。他背靠墙壁，闭上眼睛，开始调动那仅存的一点点“气感”。
温热感艰难地在体内升起，像即将熄灭的火苗。他集中全部精神，回忆系统灌输的“偏转力场”构筑方法——
能量从丹田升起，顺着脊椎向上，然后在意识引导下向体表扩散。一层薄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泛着微光的薄膜，在他皮肤表面缓缓成型。
【偏转力场（入门）：激活。】
【剩余持续时间：约15秒。】
【能量消耗：加剧疲劳状态。】
就在这时，那两个技术员追到了拐角。
“在那边！”
年轻技术员率先冲过来，伸手想抓林海的胳膊。
林海没有躲。
他抬起右手，主动迎向那只手——
在接触的瞬间，技术员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一块涂满油的玻璃，手指不由自主地滑开，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前扑去！
“啊！”
他摔倒在地。
另一个技术员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抄起墙边的消防斧，朝林海砸过来！
林海侧身。
斧头擦着他的肩膀划过，砍在墙壁上，溅起几点火星。偏转力场微微闪烁，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但林海还是感觉肩膀一阵发麻。
力场要撑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通道尽头——那里有一部货运电梯，指示灯亮着，门正缓缓关闭。
赌一把！
林海用尽最后力气冲过去，在电梯门合拢前的瞬间，侧身挤了进去！
电梯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技术员的喊叫。
电梯里没有别人。
林海瘫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气，汗水从额头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溅开小小的水渍。偏转力场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虚弱感和眩晕。
电梯在上升。
楼层指示灯跳动：B3、B2、B1……
最终停在了“1”。
叮。
门开了。
外面不是林海预想中的大堂或者办公区，而是一个……空中花园？
准确来说，是位于大厦中庭、挑高超过三十米的室内生态空间。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照亮了精心布置的竹林、溪流和石径。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和湿润土壤的气息，完全不像是在一栋商业大厦内部。
林海踉跄着走出电梯。
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个“花园”几乎占据了整个楼层，边缘被落地玻璃幕墙环绕，可以俯瞰城市夜景。
而花园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日式庭院。
木质的露台，石灯笼，白沙铺就的枯山水，还有一株姿态优美的红枫。
枫树下，有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林海，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套茶具。黑色长发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和服，肩线挺括，袖口绣着暗银色的家纹。
虽然看不见脸，但那个背影——
林海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可能。
怎么会是她？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清冷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不是苏沐雪那种带着剑锋般锐利的英气，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
她看起来大约二十四五岁，但眼神里的东西，却像是经历了远超这个年龄的世事。
“晚上好。”她开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玉石，清冽而平静，“擅闯私人领域，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林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视野里的系统界面，此刻正疯狂闪烁着红色的警告：
【检测到极高威胁目标！】
【姓名：秦月】
【身份：秦氏集团唯一继承人/‘里世界’监察者】
【综合评级：A+（远超当前应对能力）】
【情绪状态：平静中带着玩味的审视】
【建议：不要试图逃跑或反抗。保持沉默，等待对方发问。】
秦月。
这个名字林海当然听过——财经杂志的常客，年轻一代企业家的标杆，秦氏帝国的公主。
但她为什么会在深夜独自待在这种地方？
还有系统提示里的“‘里世界’监察者”是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话。”秦月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林海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上，“你是从地下层上来的？那些警报，是你触发的？”
林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站直身体，虽然腿还在发软，但至少没有倒下。
“抱歉，我……迷路了。”他选择说出部分事实，“我在地下室醒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追，就跑进电梯……”
“迷路？”秦月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迷路到秦氏集团的核心供电室？还顺便触发了三道安防警报，避开了四个巡逻岗？”
她站起身。
和服的下摆垂落，动作优雅得像一只收拢翅膀的鹤。她走到林海面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下——和苏沐雪一样，保持着精确的距离。
“让我猜猜。”秦月微微俯身，眼睛直视着林海，“你是‘那边’的人？来刺探情报？还是说……你也是被‘那个东西’吸引来的？”
“那个东西？”林海下意识反问。
秦月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海胸前——那里，衬衫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崩开了一颗，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皮肤。
而在那片皮肤上，有一个极其淡的、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的印记。
一个由细密光点组成的、缓缓旋转的星云状图案。
系统的印记。
林海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秦月的眼神，在看见那个印记的瞬间，变了。
从玩味的审视，变成了某种……混合了惊讶、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的复杂情绪。
“原来如此。”她直起身，退后半步，“你不是‘那边’的人。你是‘火种’。”
火种。
系统用过的词。
林海的心脏狂跳起来：“你知道系统？”
“知道？”秦月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点真实的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不如说，我们一直在等‘火种’出现。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遇见。”
她转身走回茶席，重新跪坐，然后对林海做了个“请”的手势。
“坐。我们聊聊。”
林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秦月开始泡茶。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步骤都精确得像仪式。热水注入茶碗，蒸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眉眼。
“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将茶碗推到林海面前，声音平静，“你的系统，是不是经常出错？比如给出奇怪的选项，模拟结果偏离预期，甚至……把你扔到不该来的地方？”
林海握着温热的茶碗，手指微微收紧。
“……是。”
“果然。”秦月轻轻叹息，“破损的‘火种系统’，比完整的更麻烦。因为它不稳定，不可控，就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她抬起眼，看着林海。
“而我，负责处理‘炸弹’。”
花园里的气氛骤然紧绷。
林海的手按在膝盖上，指尖发白。他想站起来，想逃跑，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不是物理上的束缚，而是秦月那双眼睛带来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处理？”他艰难地开口，“像那个风衣人一样，‘清理’掉我？”
“风衣人？”秦月挑眉，“你遇到了‘清理者’？”
“就在今晚。他想扫描我的记忆，被我……被系统反击了。”
秦月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摇头。
“我不是清理者。他们是另一个组织的人，激进，危险，视一切‘异常’为必须清除的污染。”她端起自己的茶碗，轻啜一口，“而我，更倾向于……观察，评估，然后在必要时，引导。”
“引导去哪？”
“看情况。”秦月放下茶碗，“比如现在，你触发了秦氏集团的最高级别警报，打伤了我们的技术人员，还带着一个不稳定的高危系统——按规矩，我该把你交给安保部门，然后让‘特殊事务科’接管。”
她的目光落在林海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但规矩是死的。”秦月话锋一转，“而活人，总是可以变通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秦月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现在就叫人进来，你会在三分钟内失去自由，然后被送到某个你绝对不想去的地方，接受‘风险评估’。你的系统大概率会被强行剥离，而你本人……最好的结果，是失去所有相关记忆，变成普通人。”
林海的喉咙发干：“第二呢？”
“第二。”秦月微微前倾身体，月光在她眼中映出冰冷的银辉，“你和我签订一份‘临时监护协议’。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住在这里，接受我的监控和指导。我会教你如何控制那个破系统，如何避开清理者的追捕，如何在‘里世界’生存下去。”
“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你要成为我的‘观察样本’。”秦月毫不掩饰，“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成长的火种持有者，研究价值非常高。而且，在某些时候，我需要你配合做一些……测试。”
林海盯着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秦月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从容的姿态，“你只需要判断——是现在就被抓走，生死未卜；还是赌一把，用有限度的自由换取成长的机会和庇护。”
她顿了顿，补充道：
“顺便一提，我知道苏沐雪。我也知道你今天下午去过清风道馆，还和她交了手。”
林海瞳孔一缩。
“你监视我？”
“不。”秦月笑了，“是‘观测’。这是我的工作之一。所以，选择吧，林海。”
她看了眼腕表。
“你还有一分钟。一分钟后，如果我没有发出安全信号，整个楼层的自动防御系统就会启动。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倒计时，在寂静的花园里滴答作响。
而林海视野里的系统界面，此刻正疯狂闪烁着一条新的、深红色的提示：
【警告：检测到‘灵魂契约’协议框架正在生成！】
【该协议具有强约束力，一旦签订，将难以单方面解除！】
【建议：拒绝！立刻逃离！】
但下面紧接着，又浮现出另一行小字：
【……但根据当前处境分析，逃离成功率低于0.3%。】
【签订协议，或许是唯一可行的生存策略。】
生存，还是自由？
林海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而就在这时——
花园入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色紧张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压低声音对秦月说：
“小姐，楼下来了一群人。他们自称‘特别事务管理局’，要求立刻搜查整栋大厦，寻找一名‘危险异常个体’。”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林海。
“带队的，是个穿风衣、戴银色面具的男人。”
秦月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