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站在摇篮庭院穹顶的边缘。
穹顶并非实体，而是流淌的天幕。淡金色的光纹在其上缓缓舒展，最终又消融于无边无际的光晕之中，了无痕迹。
她那银灰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腰际，发梢泛着一层极淡、近乎死灰的色泽。发间生着枯木般的犄角，并无狰狞之感，如同古树上折下的小巧枝桠。
身着洁白圣衣的娇小身躯，约莫十岁年纪。白皙的肌肤宛如瓷器，淡紫色眼瞳深处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像是蒙着薄雾的湖面。
格蕾低头俯瞰下方的世界。
那便是神国——以创世神耶洛茵为信仰的国度。
从摇篮庭院的高度望去，神国宛如一幅铺展开的巨幅织锦。河流是镶嵌其间的丝带，建筑是点缀在绿毯上的宝石，城郭轮廓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远方隐约传来钟声，神官们每日例行的祈祷声顺着风飘至庭院边缘，化作细碎的呢喃。
这是格蕾最钟爱的景致，人间的悲欢离合与喜怒哀乐都尽收眼底。
自重生为创世神耶洛茵的女儿，已过去十年。
新生的神裔已然适应了这里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将观察神国视作每日课业之余的活动，乐此不疲。
毕竟，经历过去的困苦劳碌，深陷水泥丛林的迷茫，以及英年早逝的孤寂——如今能拥有无忧无虑的悠闲时光，本就该好好享受才是。
除了……
自己变成了女孩子这件事之外。
“在看什么？”
熟悉的温和声音自身后响起，令人心安。
创世神耶洛茵一袭白色圣衣，长发如流淌的阳光，面孔上是脱俗的美貌。她走到格蕾身边，身上的柔和光晕与四周融为一体。
格蕾往母亲身边挪了挪，指向神国里正举办庆典的一角。那里聚集着许多人，花车在街道上游行，虽远看只是模糊的剪影，却能感受到人群中洋溢的喜悦。
“他们在庆祝丰收。”
格蕾的声音轻细却清晰，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神官说，今年的收成很好。”
耶洛茵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长发：“辛勤耕耘的人，都值得这样的回报。”
格蕾乖巧地点点头，将脸颊贴在耶洛茵的手臂上。她喜欢母亲身上的气息，带着阳光的温度，让格蕾总是忍不住想要亲昵。
“母亲。”
格蕾往耶洛茵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抱抱。”
看着女儿蹒跚的模样，耶洛茵的心快要融化。她轻轻伸出手臂，将格蕾揽进怀里。
“都这么大了，还总想着撒娇？”
耶洛茵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银灰色的长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不管多大，都是母亲的孩子呀。”
格蕾把脸埋在耶洛茵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
男性在幼年时或多或少都会对母亲有着依赖。这种依赖会随着成长渐渐淡去，却始存在，只是碍于年龄或责任，羞于再像小时候那样直白表达。如今格蕾是一个需要关心呵护的小女孩，那么稍微享受一下母亲的宠爱，应该也没什么不可以。
至少格蕾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她珍惜现在的幸福，依恋且尊敬母亲，遵从她的教诲学习各种知识；也听从母亲的安排，不过早地走出摇篮庭院，原因是幼神的神性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但这具看起来娇小可爱的躯体里，住着的却是一个历经磨练的青年灵魂——或许依旧年轻莽撞，却绝不幼稚天真。
“母亲。”
格蕾忽然开口，“神国……是不是很大？”
耶洛茵低头看向她，见女儿正认真地望着脚下的土地，仿佛想要丈量出它的边界。
“很大。最东端的日出之海，到最西端的落星原，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走三个月才能抵达。”
格蕾的眼睛微微睁大。
“但也很小。”
耶洛茵的声音变得悠远，“若放在整个世界里看，它不过是世界树上的一片叶子。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广阔的土地。”
格蕾从未想过，神国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存在。她曾看过的典籍总是以神国为中心，以摇篮庭院为源头，仿佛这里便是世界的全部。
“那……那些地方，也和神国一样吗？”
“不一样。”
耶洛茵的指尖轻轻抚摸女儿的犄角，“有的地方常年被冰雪覆盖，有的地方永远是黑夜，还有的地方人们信奉的是火焰、风暴，或是其他的存在。”
原来世界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格蕾忽然觉得，摇篮庭院里那些描绘着山川湖海的画卷，那些记录着万物形态的典籍，都显得有些单薄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耶洛茵的衣襟：
“书上说，都城神殿前的广场上有您的雕像，比最高的塔楼还要高呢。”
“嗯，是神官们请最优秀的工匠铸造的。”
“书上还说，触摸雕像的基座，就能得到您的垂怜。”
“或许是这样吧。但是只有心怀慈爱与善良，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安宁。”
格蕾抬起头，仰望着母亲。
“母亲，我也想去摸摸那个雕像。”
怀中女儿淡紫色的眼瞳里满是纯粹的期待，让人不忍拒绝。
耶洛茵当然知道，从出生起格蕾就一直生活在摇篮庭院，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站在这里俯瞰下方的芸芸众生。
“摇篮庭院不好吗？”
耶洛茵轻声问，“这里有你想看的所有风景，有学不完的知识，还有我陪着你。”
“这里很好，我喜欢这里，也最喜欢母亲了。可是……”
格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犹豫，“我也想看看庭院外面的样子。”
那些从书本上读到、从神官口中听到的描述，在格蕾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而诱人的轮廓。
“母亲？”
见耶洛茵不说话，格蕾有点不安，“就去一天，我会乖乖跟着神官们，太阳落山之前一定回来。”
她仰着脸，认真地保证，眼眸里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耶洛茵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呀，真是让人没办法。”
格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母亲答应了？”
耶洛茵注视着女儿，心里那点犹豫渐渐消散。
“好吧。”
耶洛茵终于点了头，宠溺地笑着，“但必须由三位神官陪同，明天日落之前回到摇篮庭院，不许耍赖。”
“我保证！谢谢母亲！”
格蕾立刻用力点头，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轻轻磨蹭，微凉的小脸贴着耶洛茵的脖颈。
夕阳渐渐西沉，将神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庆典的鼓声早已停歇，格蕾靠在母亲怀里，看着那些灯火一盏盏亮起，又随着夜色渐深而熄灭。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只剩下月光在大地上静静流淌。
年幼的身体总是很容易困乏，往常在这个时候早已打着哈欠，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但今天却异常精神，毫无睡意。
毕竟明天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亲身体验自己所在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