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载光阴，恍如指间沙砾悄然流逝。
格蕾站在镜前，白皙赤足踩着绒毛地毯，珍珠般圆润小巧的脚趾微微蜷缩，泛起淡淡的粉晕。
十四岁的少女身形已初显轮廓。发梢的灰色并未随着时间淡去，锁骨在修长的颈项下方若隐若现。胸前的弧度尚浅，如同含苞的蓓蕾，在月白色的洋裙中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件洋裙是十四岁生日时母亲送她的礼物。印象里自己总穿着中性的圣衣，直到最近才在母亲的鼓励下尝试些别的新鲜样式——毕竟已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总该学着怎样打扮自己。
意外地并不排斥。
无论男女都会欣赏美好的事物，虽然起初是从外貌开始。格蕾也是如此，打扮并非为了吸引他人，而是想靠近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只不过如今这个形象的载体，既不是前世的偶像，也不是某个虚拟角色，而是她自己罢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镜中自己的脸颊。
银灰发丝摇曳，水晶般的淡紫瞳眸反射着莹润的光泽，眼尾微微上翘，带着几分骄傲的神韵。小巧的鼻翼下，嘴唇的轮廓像晨露浸润过的花瓣，透着可爱的粉晕。最醒目的是发间的犄角，四年间似乎又长了几寸。
“嗯……”
格蕾对着镜子歪了歪头，镜中的少女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世间最可爱的女孩是谁呢？
自然是本大爷我啦。
耶洛茵希望女儿能养成注重形象的个性，如今看来似乎是往自恋的方向发展了。
格蕾觉得自己依旧保留着曾经的内在，却也渐渐习惯了裙摆扫过脚踝的触感。即便是以前觉得万分别扭的少女礼仪，如今也像呼吸般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格蕾，我可以进来吗？”
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格蕾转过身，看见耶洛茵正站在门口轻轻敲着门框。
“母亲。”格蕾脸颊微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双手背在身后。
“我可爱的女儿长大了，都懂得欣赏自己的美貌了。让我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创世神轻快地踱步过来，亲昵地捧起格蕾小巧的脸颊，细细端详着。被这般专注地注视，格蕾有些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片刻后，耶洛茵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犄角上。
“这里似乎也更结实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格蕾左侧的犄角。格蕾微微仰头，任由母亲的指尖在犄角上摩挲，熟悉的暖意顺着犄角蔓延到头顶，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最近还会觉得痒吗？有没有像以前那样疼过？”
“不疼了，但是总痒得厉害。”
格蕾老老实实地回答，想起那些忍不住想用手去挠的夜晚，“尤其是下雨前，就像有小虫子在里面爬。不过最近好多了，只是偶尔会觉得沉甸甸的。”
耶洛茵的指尖停在犄角顶端最圆润的地方。
“当年你诞生时，犄角就随着你的出现开始生长了。它扎根在你的灵魂上，也是神裔的象征。”
格蕾好奇地眨了眨眼：“神裔？就是……神族的意思吗？”
“也可以这么说。”
耶洛茵颔首，眼中的光晕轻轻波动，“等你的犄角再生长些，表面的纹路完全舒展开，就说明你度过了幼年，真正进入到青春期。到那时你对魔力的感知会变得敏锐，使用起来也会更自如，就像学会走路的孩子终于能跑起来了。”
格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原来这里也有青春期这种说法吗？
“那……还有其他族人吗？”
格蕾在神国见过许多子民，从未有人像自己一样长着角。
耶洛茵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漾起温和的笑意：“这世上的神明，或许就只有你和我了。”
格蕾愣住了。她本来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母亲是神国，也是世界的创造者，理应独一无二，但她又第一次从母亲那里听到神族的说法，那或许还有其他的神明，就像人类有不同的家族一样。
“当然啦。”
耶洛茵笑眯眯地补充，“如果格蕾以后遇到了喜欢的男孩，怀上小宝宝，很快就能诞生出与你血脉相同的新生神裔了。”
格蕾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才不会怀呢，母亲在对一个小女孩说什么呢？
可是转念想想，或许是异世界人对生育的观念不同，况且耶洛茵对自己的女儿抱有嫁人生子的期许，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格蕾无话可说，决定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母亲淡金色的发间。
“那母亲的角呢？”
耶洛茵被她问得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现在的模样，并非原本的形态哦。”
闻言，格蕾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象起来。母亲的存在甚至早于世界诞生，那她原本一定长着一对了不得的漂亮犄角。
“那母亲原本的形态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要改变形态呢？”
“等你再长大些，或许就会知道了。”
耶洛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现在告诉你，只会让你心里多些不必要的负担。”
格蕾有些失望地噘了噘嘴，但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耶洛茵轻抚虚空，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涟漪，从裂开的空间里取出一个东西，裂纹随后闭合。
那是一顶精巧的桂冠，用金丝编织而成，流转着细碎的光芒。
“知道这是什么吗？”耶洛茵将桂冠举到她面前。
格蕾凑近了些，她似乎在典籍里见过类似的图案：“是……桂冠？参加祭典时，给主持祭司戴的那种？”
“算是吧。”
耶洛茵笑着点头，然后轻轻将桂冠戴在格蕾的头顶，“那现在呢？”
金丝微凉，贴合着她的发顶。格蕾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镜子。
“不知道吗？”
耶洛茵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两人的身影在镜中重叠，“答案是——神国未来的小女王。”
格蕾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摘下桂冠，手腕却被耶洛茵轻轻按住。
“母亲……我不明白。”
“这些年你学习的魔力课程和各种典籍，都不是闲来无事的消遣。”
耶洛茵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伊莱亚斯教你的礼仪，农夫们为你讲解的农桑，都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你是神国唯一的神裔，总有一天要担起守护这片土地的责任。”
格蕾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嗡嗡作响。
守护神国？谁？她吗？
“母亲，我、我不行的……”
格蕾的声音有些结巴，“我还有很多典籍里的知识不明白，上次学习火焰魔法不小心烧掉了整个花圃……”
“但是你终会成长，我的女儿。”
耶洛茵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柔：“从明天起，你就旁听我和神官们的议事吧。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做决定，只需要看着和听着就好。慢慢来，母亲相信你。”
这的确是过早的责任。在十岁之前她甚至舍不得让格蕾走出摇篮庭院——耶洛茵希望能给予格蕾更多的宠爱，但是她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防范于未然是必要的谨慎。
格蕾看着母亲眼中的光晕，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印象中的很久以后，突然就变成了从明天起，格蕾觉得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在向自己挥手告别了。
“所以今天是格蕾作为小孩子的最后一天。”
耶洛茵宠溺地笑着，朝着格蕾张开双手，“来向母亲撒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