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音在倾斜的屋瓦上飞奔
她裹紧了身上厚重的熊皮，寒风夹带着常世特有的腥气，从领口和袖口钻进来
每一次呼吸都化作白雾，迅速消散在昏黄的天光里
她从一栋屋顶跃向对面的屋顶，距离不算远，但常世扭曲的空间感让她对落点的判断出现了细微偏差
脚尖在瓦片边缘滑了一下，她身体踉跄，单手猛地扣住屋脊的瓦片才稳住身形
失手了
她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牙齿不自觉地咬紧了
这不是今天第一次，也不是这三天来的第一次
最初她能在怪物群中精准地找到那个头目，一击即中然后迅速远遁，留下混乱和追兵
但现在，对方的应对越来越有章法，护卫的布置，反应速度，甚至后退的路线，都隐隐有针对她战斗方式的痕迹
自己的状态也实在说不上太好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野太刀羽薙
红色的刀鞘已经在刚才的翻滚中不知掉落在哪条巷子里了，现在握在手中的是裸露的刀身
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拿回来，毕竟那可是今川家的礼物…
话说回来，羽磷的刀身依旧泛着冷冽的银光，但磷音能感觉到，躁动不安的灼热的气息正从刀柄处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手臂，顺着血管蔓延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情绪和本能的低语
战斗时，它咆哮着催促她斩尽杀绝，将眼前一切活物撕碎
潜伏时，它又蠢蠢欲动，让她对阴影中的每一个动静都产生过度反应，心跳莫名加速握刀的手会因为压抑攻击欲望而微微颤抖
“……都怪你”
她低声说，声音压得很低
磷音抬起另一只手，用拳头重重的敲了一下刀镡，刀镡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吵死了，闭嘴”
妖刀的那股躁动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她刻意的压制和指责，变的更加叛逆
磷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路径上
不能停，需要快速转移，减少被发现的次数
她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充当最显眼最不可预测的那个变数
同时也要尽可能的掩盖自己的实力，以达到虚张声势的效果
前方是一排相连的房屋，屋顶相对平坦
她加速助跑，在边缘奋力一跃，身体在空中舒展开，熊皮在身后猎猎作响
就在她双脚即将触瓦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斜下方巷道里，几道扭曲的身影正仰着头，灰白的脸上，模糊的五官似乎正对着她的方向
被看见了
她落地后没有丝毫停顿，连续几个翻滚卸去冲力，起身立刻转向，朝着后方一处看似独立的建筑群冲去
那是她的目标之一，是暂时的安全点
那是一座外观朴素但规模不小的宅邸，有着高高的围墙
磷音直接冲向主屋一侧的墙壁
那里屋檐下方，有一扇窗户，此刻虚掩着。
她足尖在围墙顶上一点，在空中灵巧地缩身，堪堪从窗口钻了进去
落地时向前冲了几步，熊皮扫倒了墙边一个空空的花瓶架，发出哐当一声响
室内光线昏暗，但比外面常世那令人压抑的昏黄要清爽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驱魔香香气味，还有一丝清苦的茶香
房间似乎是某间茶室，布置简洁，地上铺着蔺草席
房间中央，一张低矮的茶桌旁，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年轻的巫女，穿着白衣红袴的巫女服，她墨黑的长发用白色檀纸束在脑后，几缕发丝柔顺地垂在颊边
她正姿态优雅地端起一个茶碗，轻轻啜饮，仿佛身处某个宁静的神社午后，而非这座被常世吞噬的死城
“做得很好，磷音”
巫女的声音温和而平静，放下茶碗，抬眸看向有些狼狈的磷音
她目光沉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就在巫女话音落下的同时，房间的阴影处，一道寒光骤然亮起
一个身影窜出，速度极快协差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指磷音咽喉
那是个看起来比磷音大两三岁的少年，眉眼锋利，此刻瞪视着磷音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惕
而磷音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喘着气，赤红的瞳孔转向袭来的刀尖，眼神一片冰冷
“收刀，苍介”
巫女的声音依旧平稳
“她是同伴”
名叫苍介的少年手腕因为强行收力而微微颤抖
他没有收回刀，反而因为巫女的话，脸上怒气更盛
“纱奈大人！”
他急声道
“她可是妖怪！半妖也是妖！而且您也知道，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这难道不可疑吗？那些怪物为什么不杀她？说不定她根本就是…”
“苍介”
望月纱奈打断了他，声音略微沉下
“安静。我说了，收刀”
少年苍介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极其不甘心地咔一声将刀收回鞘中，但身体依然紧绷，挡在纱奈和磷音之间，随时准备再次拔刀
纱奈目光重新落回磷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她沾满污渍和雪水的熊皮，凌乱白发间粘着的不知是灰尘还是凝固的黑色液体，以及她手中那柄散发着不安气息的野太刀
纱奈的眼中掠过一丝关心
“辛苦了，磷音”
她温声道
磷音抬手，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上的污迹，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了点符合外表的稚气
她看了看纱奈，又瞥了一眼旁边像刺猬一样竖着全身尖刺的苍介，依旧是面无表情
“不辛苦”
她开口，声音有些喘
“反正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供你们使唤，哪怕是…战死也…也无法得到…你们…悲悯的…”
“下贱…妖异杂种…”
“不用…在意我”
茶室里安静了
苍介猛地瞪大眼睛，似乎被这直白又尖锐的话噎住了，随即脸上涌起被冒犯的怒红，手又按上了刀柄
纱奈却是微微一愣，随即，那总是沉静如水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