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片混沌的深海，冰冷，黑暗，无边无际。
橘雪风最后的记忆，是被一枚122毫米榴弹炮的破片撕开腹腔的瞬间。灼热的金属混合着冲击波，将她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抛向空中。
她看到了自己飞出去的左臂，上面还有自己跟战友一起去纹的奥丁之眼，以及从腹部倾泻而出的内脏。视野在剧烈的翻滚中破碎，最终定格在一片血红。
作为在巴尔干绞肉机里摸爬滚打了两年的雇佣兵，“阿提拉”对死亡有着清醒的认知。她知道自己死了，死得透透的，连拼凑回一具完整尸体的机会都没有。
但现在，这种感觉……很奇怪。
没有爆炸的轰鸣，没有火药的硝烟味，也没有濒死时的剧痛。只有一种被包裹在温暖而湿润的介质中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周围一片黑暗，但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被某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墙壁”所禁锢。
“好吧，苏联笑话时间。”一个冷静的声音在意识的深处响起，“一个士兵死后去见上帝。上帝问：‘你信仰苏维埃吗？’士兵答：‘是的。’上帝说：‘很好，去地狱吧，那里归你管了。’……我现在是在地狱排队等摇号吗？”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并列意识”。一个意识负责冷静地吐槽和分析，另一个则负责感受和行动。这种能力让“阿提拉”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总能做出最优解。
而现在，负责感受的那个意识，察觉到了异样。
包裹着她的“墙壁”正在从外部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震动，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和“求生欲”正从这个新身体的最深处涌上来，如同破土的野草，疯狂滋长。这并非人类饥肠辘辘的感觉，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冲动，一种“不吞噬点什么就会死”的本能。
同时，一种无形的束缚感消失了。
《熟练度达到一定程度。获得技能<破壳 LV.1>。》
一个毫无感情、如同机器合成般的女声突兀地在她的意识中响起。
“哈？”吐槽的意识愣了一下，“幻听？死后综合症？”
但身体的本能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那股求生的冲动驱使着她，用新身体的某个坚硬部位，猛地撞向了那层“墙壁”。
“咔嚓。”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外界的光线和空气第一次涌了进来。
光线很暗，带着一种幽幽的蓝色。空气则充满了泥土的腥味和菌类的腐败气息。身体的本能再次催促，她挣扎着，扭动着，从那个破裂的蛋壳中钻了出来。
然后，橘雪风“看”到了自己的新身体。
没有手，没有脚，只有一条细长的覆盖着灰白色鳞片的躯干，大约三十厘米长，手指粗细。身体的前端，是一对玻璃珠般的黑色眼睛，以及一条不断吞吐的分叉舌头。
她成了一条蛇。
“……fuck。”
即便是以“阿提拉”的强悍神经，在确认自己变成一条蛇之后，吐槽的意识也宕机了足足三秒。
“OK，冷静。情况分析。”另一个理性的意识迅速接管了局面，“首先，我死了。其次，我转生了，但不是投胎做人，而是变成了一条蛇。刚刚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系统提示。这里……不是地球。”
她控制着这条陌生的蛇躯，尝试着移动。身体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通过肌肉的收缩向前蜿蜒滑行。感觉很怪异，但又出奇地协调，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移动。
分叉的舌头（信子）每一次吞吐，都在收集空气中的化学分子，将周围环境的信息以一种全新的“嗅觉”形式传递到大脑。她能“闻”到左前方三米处，一株发光苔藓下，泥土里埋着几只腐烂的蠕虫；能“闻”到右后方，一块巨大树根的阴影里，残留着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留下的尿液气味。
这是一种远超人类的感知能力。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至少不是蚯蚓。”吐槽的意识恢复了运作，“不过说真的，迈克那个混蛋要是知道我变成了蛇，大概会说‘看，你现在和你那冰冷的性格终于匹配了’。呵，那个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搞不清的废物。”
对前夫的憎恶一闪而过，但立刻被更强烈的生存压力所取代。
饥饿感愈发强烈了。她的胃里空空如也，身体的能量正在飞速流逝。SP，或者说体力，正在见底。她必须进食。
“并列意识”开始高效运转。一个意识操控着身体，利用“气息遮断”的天赋，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悄无声息地在阴影中滑行，寻找着最弱小的猎物。另一个意识则像一台雷达，分析着信子传来的所有信息，构建着周围环境的立体地图，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目标的威胁等级。
她的目光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不远处一丛发光的菌类旁边，一只足有成人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正在啃食着菌柄。它的外壳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巨大的口器开合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对于现在只有三十厘米长的橘雪风来说，这绝对是个庞然大物。
人类的意识在尖叫：“离那玩意儿远点！会被夹断的！”
但蛇的本能却在低语：“可以吃……有毒……能杀死……”
橘雪风没有立刻行动。作为一名顶级的掠食者——无论是作为人类雇佣兵还是现在作为蛇，耐心是必备的美德。她将身体完全藏在一块凸起的石头阴影下，只露出头部，信子以极低的频率吞吐着，几乎不发出任何声息。
“气息遮断”的效果超乎想象。她就像变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那只甲虫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毫无察觉。
她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攻击时机。
就在这时，一个全新的感官维度展开了。她能“看”到那只甲虫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热量，以及从它体内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地面震动。这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而是一种直达灵魂的感知。
她知道，这是蛇的本能。
时机到了。
甲虫啃下了最后一口菌柄，满足地停顿了片刻，准备转身离开。
就是现在！
橘雪风的身体像一根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瞬间爆发。灰白色的影子在空中拉出一条直线，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她没有去攻击甲虫坚硬的背部，而是精准地咬向了它六条节肢中，最靠前的那一对节肢与身体连接的、相对脆弱的缝隙处！
“噗嗤！”
尖锐的毒牙刺破了甲虫几丁质外壳的薄弱点，深深地扎了进去。同时，“毒合成”的天赋发动，一种混合了神经毒素与溶血毒素的致命液体，通过毒牙瞬间注入了甲虫体内。
《熟练度达到一定程度。获得技能<毒牙 LV.1>。》
《熟练度达到一定程度。获得技能<奇袭 LV.1>。》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橘雪风无暇理会。
一击得手，她立刻松口，身体闪电般后撤，再次隐入阴影。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智慧：永远不要和敌人缠斗，尤其是体型远超自己的敌人。
甲虫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猛地转过身，巨大的口器疯狂地扫荡着周围。但它什么也找不到。橘雪风的气息已经再次消失。
仅仅几秒钟后，毒液开始发作。
甲虫的动作开始变得迟钝、不协调。它的六条腿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胡乱摆动，身体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抽搐，痉挛，口器里流出绿色的泡沫。前后不过半分钟，这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大家伙，就彻底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橘雪风这才从阴影中缓缓滑出，冰冷的蛇瞳注视着自己的第一个战利品。
饥饿感催促着她上前。她张开远超身体比例的嘴，开始从甲虫柔软的腹部开始吞噬。过程很艰难，也很恶心，但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一股热流从腹中升起，迅速扩散到全身。刚才因“奇袭”和“毒合成”而消耗见底的SP（精力）瞬间回满了。不仅如此，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了上来。
《满足特定条件。获得称号<食恶者>。》
《根据称号<食恶者>的效果，获得技能<腐蚀抗性 LV.1>与<毒抗性 LV.1>。》
《经验值达到一定程度。个体，幽灵蝮蛇，等级从1提升为2。》
升级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传遍全身。身体仿佛被重塑了一遍，原本因为破壳和战斗而产生的一些细微损伤瞬间痊愈，体内的能量满溢而出。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长大了一点点。
“原来这就是升级……比任何事后烟都带劲。”吐槽的意识评价道。
就在她准备好好享受这顿来之不易的大餐时，“并列意识”的另一端突然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一股强烈的震动从洞穴深处传来。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信子捕捉到的空气分子带来了恐怖的信息：那是同类的气味，但更加庞大，更加饥饿，也……更加充满恶意。
橘雪风猛地抬起头，望向洞穴深处。在幽蓝的微光尽头，无数双和她一模一样的、冰冷的黑色眼睛，正从黑暗中亮起。
它们闻到了血腥味，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最要命的是，它们也闻到了……她。一个刚刚出生并抢先获得了食物的同类。
在这个世界，对于蛇来说，同类往往意味着最危险的敌人和最优质的蛋白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