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小数点时,视网膜上还残留着Excel表格的网格线,连眨了三次眼,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才终于从视线里淡去。窗外CBD的霓虹早亮透了,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把他工位前那堆报表照得像摊发光的废纸。
最上面那份《XX科技A轮融资可行性分析》,他已经改到第七版,页边距的红色批注比正文还密集。
“林老师,走了啊,今晚不熬了?”隔壁工位的实习生背着双肩包探过头,眼底下的青黑和林海有得一拼。
林海揉了揉发僵的颈椎,指节按在酸痛的太阳穴上,传来一阵钝痛。
“项目结了,回去补觉。”
他把桌上的保温杯塞进公文包——里面是早上妈妈泡的枸杞水,现在早凉透了,杯壁上凝着一圈褐色的水渍。桌面角落堆着三个空咖啡杯,最底下那个是昨天下午买的,杯底还沉着半块没化的方糖。
“林老师,张总刚才还问你要用户增长模型的补充数据呢!”实习生突然又折回来,手里举着个U盘,“说投资人那边临时要,明早九点前得发过去。”
林海的肩膀瞬间垮了半截,却还是伸手接过U盘:“知道了,我回家处理。”他低头扫了眼手机,屏幕上弹出五条未读消息,三条是工作群的@全体成员,两条是客户的语音留言,每条都超过六十秒。
桌面上的评估报告旁,还压着一张便签,是他中午写的备忘录:“给城西寺庙送香烛的发票记得贴”——一边是动辄百万的融资项目,一边是几块钱的发票,这就是他的生活。
这就是他的工作,CBD里最常见的金融民工。每天盯着K线图和财务报表,把“用户月活”“复购率”拆解成“风险指数”,把客户的随口一提熬成通宵的分析模型。
上周为了赶一个尽调报告,他在办公室睡了四天,沙发垫上全是西装上的褶皱,胡子没时间刮,被前台小姑娘笑称“从原始森林回来的投资人”。
运气好的时候能拿到一笔不错的提成,运气差的时候,改到凌晨的方案会被客户一句“感觉不对”打回重写。
外人看着西装革履出入高端写字楼,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下班时,连抬手按电梯的力气都快榨干了,西装袖口的纽扣早就松了线,却没时间缝。
走出写字楼,晚高峰的余温还没散。
路边的小吃摊飘来烤串的香气,和他西装上的香水味混在一起,格外怪异。他掏出手机扫了辆共享单车,往三站外的地铁站骑去——这个项目的差旅费都快塞爆了,他打车都没地方报。
九点半的地铁,人依旧不少。
林海挤在车门附近的角落,后背贴着冰凉的金属车厢壁,才算找回一点力气。
车厢里亮着惨白的灯,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没什么血色,空气中飘着混杂的气味——邻座程序员身上的泡面味、穿碎花裙女生的香水味、还有不知谁带的葱油饼香气,绕着头顶的吊环打转。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是每个加班夜通勤的“标配”,比办公室的咖啡味还让人提神,又让人绝望。
车厢壁上的广告正循环播放着护肤品广告,模特笑靥如花,广告词“告别熬夜黄气”像根针,扎得林海眼皮跳了跳。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长期握鼠标留下的薄茧清晰可见,熬夜熬出的暗沉可不是护肤品能救的。
地上落着几张被踩皱的租房传单,印着“CBD旁精装单间,月租八千”的字样——这价格够他买多少杯续命咖啡?
穿校服的女生靠在椅背上补觉,耳机线绕得像团乱麻,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数学练习册,上面“压轴题详解”的字迹工整。林海忽然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那时候愁的是试卷,现在愁的是报表,好像这辈子都在和“难题”死磕,只是题目换了种形式。
中年男人捧着手机刷短视频,外放的音效刺耳,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屏幕映出他眼角的细纹——林海忽然觉得,十年后的自己大概就是这模样,被生活磨得只剩麻木。
斜对面两个穿西装的上班族正低声讨论项目,其中一个从公文包里掏出折叠饭盒,里面是没吃完的外卖沙拉,菜叶都蔫了。林海瞥了眼自己的公文包,里面除了报表和电脑,空无一物,他连吃份热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地铁报站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响起:“下一站,科技园,请准备下车。”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屏幕刚亮起,就弹出张总的消息:“数据尽量细化到周维度”。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他突然没了回复的力气,只想把平板扔出去——明明项目已经结项,为什么永远有“临时需求”?这种永无止境的消耗,比梦里和铁胎怪缠斗还累,至少梦里的敌人明明白白,而现实里的压力,像这地铁里的人潮,看不见边际,却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平板塞回去。
昨晚梦里那只飞怪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左眼眼白的红痕还没消,像条细血丝缠在眼球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裤兜——还是只有那张皱巴巴的地铁卡,卡面上印的地铁线路图,边缘都被磨得起毛了,就像他被反复磋磨的耐心。
地铁刚过隧道,灯光在乘客脸上快速划过,明暗交替间,他忽然觉得邻座程序员的背影有点模糊,像要融进车厢的阴影里。
是太累产生幻觉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又觉得一切正常,大概是梦里的紧张感还没完全褪去,竟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边界。
就在这时,地铁突然晃了一下,像是碾过了什么障碍物。
头顶的灯“滋啦”响了一声,瞬间暗了下去,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绿光,把车厢里的人影拉得老长。
空调也停了,闷热的空气里,泡面味和香水味突然变得刺鼻。车厢里立刻响起一阵骚动,有人惊呼,有人骂骂咧咧地掏手机开手电筒,刚才刷短视频的中年男人,手机差点从腿上滑下去。
林海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停电——他清楚地记得,这条线路从来没出过这种故障。一种熟悉的、源自梦境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别慌别慌,估计是接触不良!”地铁安全员的声音从车头传来,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林海皱了皱眉,不是因为黑暗,也不是因为闷热——是气味。
那股混杂着消毒水和机油的怪味,正从车厢连接处慢慢飘过来,像条冰冷的蛇,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
这味道太熟悉了,和他昨晚在梦里,面对飞怪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甚至能分辨出,其中还掺着一丝淡淡的、类似沥青融化的焦味。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刚才还觉得麻木的身体,突然变得紧绷——梦里的本能在尖叫:危险!他下意识往周围看,乘客们还在为停电抱怨,没人注意到这诡异的气味,更没人发现,车厢连接处的阴影,比别处更浓,像在慢慢蠕动。
他猛地低头摸向裤兜。
指尖触到了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不是地铁卡。
借着应急灯的光,林海缓缓掏出那东西——老式机械怀表,表壳磕着坑,玻璃裂着蛛网纹,指针停在三点十四分。
和他昨晚在梦里捡到的那只,分毫不差。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他几乎要喘不过气。这不是幻觉!梦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里?难道他还没醒?可指尖传来的怀表冰凉触感,还有车厢里乘客的嘈杂声,都真实得可怕。
“啊——!!”
尖叫像钢针戳破空气,尾音还没落地就被戛然掐断。
林海猛地抬头——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一个黑影正“站”起来。不是缓慢起身,是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拽直,关节扭曲的“咔嗒”声,在骤然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车厢。
林海抬头,只见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一个黑影正慢慢站起来。
人形轮廓,两对蝙蝠翅膀“唰”地展开,带起的腥风卷得邻座女生的长发糊满脸。翅膀边缘的绒毛沾着深色黏液,“嗒、嗒”滴在地板上,瞬间蚀出两个小黑点——那是能融穿沥青的腐蚀性液体!
它没有脸,原本该是头部的位置,是一团蠕动的灰肉,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球,正死死锁定离它最近的、那个还在睡梦中的女学生。
刚才还抱怨停电的乘客,嘴都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车厢静得可怕,只有飞怪翅膀扇动的“呼呼”声,像死神的倒计时。
飞怪!是梦里追了他三条街的飞怪!
它从梦里爬出来了!
林海大脑“嗡”的一声,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前一秒还在愁周维度数据,下一秒就要喂怪物?这荒诞感比恐惧更让人窒息!
“跑!”不知是谁喊破了沉默,车厢瞬间炸锅。
有人疯了似的拍打车窗,玻璃被震得“嗡嗡”响;穿西装的男人把公文包抡成武器,却被慌乱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刚才刷短视频的大叔,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碎成蛛网,他连捡都顾不上,跟着人流往车头挤。
飞怪发出刺耳嘶吼,翅膀一振,像离弦的箭扑向那个刚惊醒的女学生。女孩吓得腿软,瘫在座位上连哭都发不出声。
“躲好!”林海吼着扑过去,一把将女孩拽到座位底下,自己的后背擦着飞怪的翅膀扫过——那触感像冻硬的砂纸,带着灼人的温度。
飞怪扑空,撞在对面的座椅上,金属座椅“咔嚓”弯成了废铁。
就在这一秒,车厢开始异化。
“文明乘车”的标语起泡脱落,金属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蛛网纹,黑褐色黏液顺着裂缝往下淌,滴在地上“滋滋”冒烟。护肤品广告屏“砰”地炸开,火星溅到乘客的衣服上,瞬间烧出小洞。应急灯忽明忽暗,把人们扭曲的脸照得像鬼——这不是地铁,是把他的日常碾碎后,塞进梦里的屠宰场!
“这边车门!”林海拽着公文包往反方向冲——他记死了,这站站台的消防栓里有斧。梦里的狩猎本能,在生死关头彻底觉醒。
身后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混着飞怪的嘶吼。
林海不敢回头,只知道闷头往前挤。有人被绊倒,哭喊着抓住他的裤腿,他狠下心挣开——停下就是两具尸体。一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举着保温杯砸向飞怪,杯子刚脱手就被翅膀拍飞,他自己也被扫到墙上,闷哼一声滑落在地,没了动静。林海的西装被扯破,胳膊被碎玻璃划开一道血口子,血珠滴在地上,瞬间被人群踩成模糊的红点。
“嘀嘀——”车门终于感应到障碍物,缓缓打开一条缝。林海拼尽全力往外挤,肩膀被门夹得生疼也不管。刚跳出站台,身后就传来“呼”的劲风——飞怪追出来了!
他往旁边一滚,飞怪的翅膀擦着他的后背扫过,站台的广告牌“哗啦”一声碎成渣,玻璃碴子溅了他一身。
抬头的瞬间,林海倒吸一口凉气——飞怪的眼球死死盯着他,而车厢里,三只铁胎怪正踩着“刺啦”作响的钢管腿爬出来,导航仪改造的“嘴”里,金属齿疯狂开合,滴下的黏液在站台上蚀出一串小坑。
前后都是怪物,林海被逼到站台边缘的安全门旁,后背贴着冰凉的玻璃,再退一步就是轨道。
飞怪率先发起攻击,翅膀扇动着扑过来,腥臭的风呛得他睁不开眼。林海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怀表,指尖刚触到表壳——怀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低头一看,原本停在三点十四分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时针狂转!
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心脏猛地炸开,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林海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就像每次在梦里握住消防斧的那一刻。
他的视线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看清飞怪翅膀上的每一根绒毛,和铁胎怪钢管腿上的锈迹。
飞怪嘶吼着扑了过来,林海深吸一口气,侧身躲过它的攻击,同时抬起右腿,狠狠踹向它的腹部——这个角度,是他昨晚在梦里摸索出的飞怪弱点。
“嘭”的一声闷响,飞怪被踹得后退了几步,翅膀都扇动得慢了些。林海自己也愣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只铁胎怪突然从侧面冲了过来,钢管腿带着风声扫向他的腰。林海刚要躲闪,怀表的转动突然加快,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都是他在梦里狩猎的场景,铁胎怪的弱点,飞怪的攻击模式,甚至还有这座异化地铁与梦中空城的关联。
他猛地弯腰,躲过钢管腿的攻击,同时伸手抓住了铁胎怪的一根钢管腿。借着怀表传来的力量,他大喝一声,竟然硬生生把那根钢管腿掰弯了!
铁胎怪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金属齿疯狂开合。林海刚要补上一击,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更响亮的嘶吼。
他抬头一看,站台的天花板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大洞,一只比飞怪大两倍的怪物,正从洞里慢慢探出头来,它的眼睛像两盏红灯,死死地盯着林海手中的怀表。
怀表的指针转得更快了,灼热的力量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林海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第一次没有了逃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