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那瞬间的寂静，被斯特李带着哭腔的急切话语打破。
“帕、帕克老爹！救命！我的、我的‘毛球’不见了！没有它，我的农场、整个灰星镇的氧气供应都要出大乱子了！”
帕克老爹放下擦到一半的杯子，沉稳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男人：“斯特李，慢点说，说清楚。什么毛球？怎么回事？”
斯特李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原来他是附近一个生态农场的场主，农场主要种植由赞亚改良的、不需要光合作用就能高产氧气的摘星草和厌氧花。
但这两种作物生长的土地含氧量高，极易滋生杂草和吸引害虫，导致减产。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就是一种叫做太空咕噜兽的小生物，它们以这些杂草和害虫为食。
而毛球，正是他饲养的那群咕噜兽的“首领”。
“咕噜兽胆子极小无比！”斯特李捶胸顿足，
“它们只认一个首领！毛球就是它们的脑子、它们的胆量！现在毛球丢了，其他咕噜兽全都缩在洞里不肯出来，恐慌蔓延，再这样下去，它们宁愿饿死也不敢出洞觅食！我的农场完了，灰星镇的氧气补给也要受影响了！”
刑柯在一旁听着，原本因为新委托出现而亮起的死鱼眼，在听到
“找丢失的宠物首领”时，瞬间又黯淡了下去，甚至比刚才更显无聊。
他默默拿起巧克力牛奶喝了一口，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委婉拒绝这种“找小猫小狗”的活儿了。太掉价了。
“所以……斯特李先生，您的委托内容是？”帕克老爹引导着问道。
“找到毛球！把它带回来！”斯特李急切地说，“我愿意出……出5万星约币！”
刑柯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到了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们，意思很明显：5万？打发要饭的呢？还不够诺克娜蕾号一次常规保养的零头。
斯特李看到刑柯的反应，也意识到报酬可能太低了，一咬牙：“8万！不！10万星约币！求求你了！”
刑柯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坐直了一点点，但依旧没回头，只是竖起耳朵。
10万……虽然还是不多，但至少值得他稍微“考虑”几秒钟了。他内心飞快计算着，脸上努力维持着冷漠，准备等斯特李再焦急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价格抬到15万甚至20万。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酒气、娇嗲嗲的声音在刑柯耳边响起：“哇~！找小动物！刑柯哥哥最擅长了这个！”
是珊。她不知何时又醉醺醺地凑了过来，整个人几乎挂在刑柯的胳膊上，用那傲人的上围蹭着他，继续用能让铁石心肠的人都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说：
“因为你也像大狗狗一样嗅觉灵敏对不对？鼻子一动，就能找到小动物在哪里呢~！”
“噗——！”
刑柯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
他被这诡异的类比和当众“揭短”弄得瞬间破防，脸上那副强装的冷漠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吃了苍蝇般的黑线。他猛地站起身，试图把珊从身上撕下来，但珊像八爪鱼一样缠得死紧。
“你个蠢女人！不要再说了！”
刑柯压低声音怒吼，感觉自己的佣兵尊严正在被公开处刑。周围已经有不少酒客带着戏谑的笑容看了过来。
珊还在不依不饶：“哎呀，人家说的是实话嘛！刑柯哥哥最厉害了，找东西一流……”
刑柯忍无可忍，为了避免她说出更离谱的话，他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直接将她面前那杯还没喝完酒的木质酒杯杯口，连同她的脸，一起狠狠“砰”地一声按在了桌面上！
酒杯里的残酒溅了珊一脸，也溅湿了桌面。
“唔……！”珊的后续话语变成了一声短促的闷哼和挣扎的呜咽，整个人被按得趴在桌上。
刑柯俯下身，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个蠢女人……闭嘴……别再给我添乱了……”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警告。
说完，他这才直起身，一边用力按着还在扑腾的珊，一边尴尬地对着斯特李和帕克老爹方向，额头冒汗地强行解释道：
“咳……这、这女的喝多了，有点神经病，胡说八道，别听她的！”他看到斯特李脸上希望渐褪的失望，又瞥了一眼帕克老爹那看透一切、略带调侃的眼神，咬了咬牙，语速飞快地找补道：
“但…但…但是嘛……看你这么着急，生态农场也确实重要，嗯…也不是不能帮你找找……”
帕克老爹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可靠感：“
斯特李，放心吧。刑柯先生虽然……嗯，特立独行，但论办事效率和信誉是没得说的。你这委托，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有了帕克老爹的背书，斯特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好！20万！就20万星约币！只要找回毛球！”
价格终于到了心理预期，刑柯心里松了口气，但脸上还是那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松开了按着珊的手。
珊猛地抬起头，呛得直咳嗽，头发湿漉漉地沾着酒渍，模样狼狈又滑稽，暂时是说不出来话了。刑柯嫌弃地甩甩手：
“行了，别废话了，东西呢？有那畜生的气味样本或者追踪器吗？”
斯特李赶紧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仪器递给刑柯：“有有有！这是生物信号追踪器，有效范围大概三公里。毛球的项圈里有信号发射器，只要进入范围，这屏幕就会亮起并显示大致方向和距离。”
他说话时，眼神有些闪烁，递过仪器的手也略带迟疑，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刑柯接过这个看起来就很古董的追踪器，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啧，老掉牙的玩意儿。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还在擦脸咳嗽的珊，对帕克老爹点了点头，示意斯特李带路，便率先朝酒馆外走去。斯特李赶紧向帕克老爹道了声谢，小跑着跟了上去。
…………
接下来的八个多小时，对刑柯来说堪称一场折磨。
他跟着斯特李，几乎逛遍了灰星镇所有可能藏匿一只受惊小动物的角落：从嘈杂喧闹的集市到堆满废弃零件的维修区，从灯光昏暗的居住舱到散发着霉味的通风管道附近。那个破追踪器就像死了一样，屏幕始终漆黑一片。
刑柯的脸色越来越臭，死鱼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刑柯，一个能单挑军队、潜入秘密基地的δ级进化体、顶尖佣兵，居然花了整整八个小时在垃圾堆里找一只毛茸茸的、会放静电屁的球？这要是传出去，他直接在诺克娜蕾号上自爆算了。
“我说……你这玩意儿是不是坏了？”刑柯第N次举起那个毫无反应的追踪器，在斯特李眼前晃了晃，语气充满了不耐。
斯特李擦着汗，赔着笑：
“应、应该不会吧……可能就是……信号弱了点。我们再往那边看看？”他指着一个更加偏僻、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区域。
刑柯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死死攥着那个破追踪器，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捏个粉碎。
他猛地扭过头，用那双快要喷出火来的死鱼眼恶狠狠地瞪了斯特李一眼，最终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着血腥味的话：
“……走！再去……再去看看！”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尊严为自己挽尊，又像是在警告对方，恶狠狠地补充道：
“……要是再找不到……这活儿……这活儿……他妈的！”他终究没把“不干了”说出口，那20万星约币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他所有的暴躁和不耐烦都死死锁在了喉咙里。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进那片废弃仓库区。就在刑柯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府，回飞船睡觉，把这倒霉的一天彻底遗忘时——
“嘀……嘀……”
一声极其微弱、但在此刻寂静环境中清晰可闻的电子音，从刑柯手中的追踪器里响了起来！
刑柯和斯特李同时一个激灵，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原本漆黑的屏幕上，终于亮起了一个微弱的光点，旁边显示着模糊的方向和不断变化的距离数据：200米……180米……信号极其不稳定。
“有信号了！就在附近！”斯特李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刑柯也精神一振，虽然脸上还是那副死样子，但脚步瞬间加快。“跟上，别出声！”
追踪器指引着他们来到一个堆满废弃集装箱的角落。光点显示目标就在其中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里。刑柯示意斯特李躲在后面，自己则放轻脚步，如同鬼魅般靠近。
他猛地拉开集装箱虚掩的门，里面堆满了破铜烂铁，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坛子。
信号源正指向那里。刑柯心中冷笑，伸手就去掀坛子盖——结果用力过猛，坛子口小肚子大，他整个手臂卡了进去，一时拔不出来，狼狈不堪。好不容易把手拔出，坛子里除了几只受惊的太空蜘蛛，空空如也。而追踪器上的光点，在他靠近坛子后，又诡异地消失了。
“啧，沟槽的！”刑柯低骂一句。
没多久，追踪器在另一个区域的水井旁再次响起。
刑柯怀疑毛球掉进了井里，井下是复杂的冷却管道。他让斯特李在上面等着，自己顺着锈蚀的梯子爬下去，结果在狭窄的管道里钻了半天，弄得一身油污，最后发现信号来源是一只卡在滤网上的、闪着类似频率微光的死掉的机械萤火虫。
当他们根据再次出现的、时断时续的信号，追踪到一处看起来有人居住的棚屋时，悲剧达到了高潮——
刑柯以为毛球溜进了屋里，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踹开铁门就闯了进去。结果刚进去，屋里一个身材肥胖、头发卷着发卷、嘴里叼着半截香烟、身穿宽松睡衣的中年女人撞了个正着。
那女人先是一愣，浑浊的睡眼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她把嘴里的烟头往地上一吐，抄起旁边一把秃了毛的扫帚，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不要命啦！光天化日私闯民宅竟敢闯到老娘头上来！”
一股混合着廉价烟味和彪悍煞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刑柯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全身汗毛倒竖！
这是一种久经沙场练就的、对不可名状危险的直觉！他瞬间意识到——此獠凶悍，不可力敌！
“跑！！！”
刑柯当机立断，一把抓起旁边已经吓傻、双腿如同面条般发软的斯特李的后衣领，像是拎小鸡一样，扭头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夺门而出！
“小兔崽子！给老娘站住！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身后，中年妇女的怒吼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索命魔音般紧追不舍。
两人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巷道里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刑柯凭借远超常人的敏捷，拖着斯特李这个巨大的累赘，连滚带爬，撞翻了好几个垃圾箱，弄得一身狼藉。斯特李几乎是被刑柯用臂膀夹着，脚不沾地地“飞”着。
然而，就在这亡命奔逃的紧要关头，被刑柯夹在腋下的斯特李，竟然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用一种带着几分书呆子气的、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道：
“刑、刑先生啊……虽然、虽然咱们现在这个情况是比较紧急，我也很感谢你救我……但、但是私闯民宅，确实是我们不对滴……这种行为……”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斯特李的话像是一根点燃炸药的引线，刑柯额头上的青筋瞬间暴起，血压直接飙升到了顶点！他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一甩，直接将腋下的斯特李像扔麻袋一样“噗通”一声扔在了地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还敢说风凉话！要不是你那破追踪器……”
刑柯的怒吼还没说完，就听到巷道拐角处传来中年妇女那熟悉的、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在那边！别让那两个杀千刀的小瘪三跑了！”
刑柯和摔在地上的斯特李同时虎躯一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哎哟喂！” 斯特李也顾不上疼和说教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快跑！” 刑柯一把再次拉起他，也顾不上继续骂了，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朝着另一个方向玩命狂奔……
终于，在七拐八绕之后，他们利用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狭窄拐角作为掩护，屏住呼吸，听着中年妇女骂骂咧咧的脚步声从旁边的主干道逐渐远去，这才惊魂未定地瘫软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呼……呼……妈的……这20万赚得可真够本的……”刑柯靠着墙壁，喘着粗气，感觉比打了一仗还累。斯特李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了。
祸不单行，在刚才的疯狂逃窜中，刑柯鼻梁上那副新配的平光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空空如也。
几乎同时，他腕表上传来诺克娜蕾号AI那清冷又带着一丝程式化无奈的声音：
“先生。传感器检测到您的外部视觉辅助装置已脱离。根据记录，这是您本月遗失的第三副眼镜。需要我为您在下一个补给点的采购清单中再次追加吗？备注：您保有单副眼镜的平均时长已降至新低……”
“啧！闭嘴！吵死了！”
刑柯没好气地敲了一下表盘，打断AI的吐槽。丢了眼镜让他心情更糟，视野虽然因为δ级感知变得过于清晰而有些烦躁，但听力似乎在这种专注下被被动放大了。
他烦躁地举起那个破追踪器，屏幕又他妈的黑了。
“斯特李！你这玩意儿到底靠不靠谱？！要了我们半条命，连根毛都没见到！”
斯特李哭丧着脸，尴尬地搓着手：“这个……刑先生，实不相瞒，这、这追踪器是老旧型号了，用了十几年了，出、出点错也正常……”
刑柯简直无语问苍天。两人瘫在角落，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就在刑柯准备彻底放弃，打道回府的时候，因为丢失眼镜而被迫提升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寻常的“噼啪”声。很像是……静电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死鱼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不会吧？
他示意斯特李噤声，仔细循着那微弱的声音方向听去。声音似乎是从不远处，一个通往灰星镇边缘废弃港口区的、缺乏维护的破损气密门方向传来的。
那里靠近小镇的生态维持边界，再往外就是纯粹的真空环境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吱呀作响的气密门。刑柯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小心翼翼地向外面昏暗的码头区望去。
果然！只见一个毛茸茸的、大约两个拳头大小、像蒲公英成精似的白色小生物，正漂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慢悠悠地往前飘着。
它似乎受惊了，身体微微颤抖，时不时身上就闪过一道微弱的蓝色电弧，发出“噼啪”的静电声。正是斯特李描述的“毛球”！
“是它！”斯特李压低声音，激动地抓住刑柯的胳膊。
刑柯心中也是一阵激动，终于找到了！
他示意斯特李留在门内，自己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那扇破门，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了过去！
他的动作已经快如闪电，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那咕噜兽“毛球”的感知似乎异常敏锐，在刑柯动身的瞬间，它浑身绒毛炸起，发出一声细微的“吱”的惊叫，身体猛地加速，朝着码头区更深处、光线更暗的地方逃去！
“还想跑！”
刑柯低喝一声，全力爆发，速度再次提升，瞬间拉近了距离。
码头上堆放的货物和集装箱成了他借力的最佳点，他如同鬼魅般在障碍物间穿梭，眼看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团毛茸茸的身影。
胜利在望！刑柯甚至已经能想象到20万星约币到账的提示音了！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离毛球只有不到十公分距离的刹那，他猛地感觉到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人造地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金属网格——
他已经冲到了这个封闭码头区的边缘！前方，就是没有任何大气、只有闪烁警示灯的冰冷真空！
“不好！”
刑柯心中警铃大作，想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他整个人因为惯性，直接冲出了生态维持力场的范围，半个身子瞬间暴露在了宇宙真空环境中！
致命的压力差和缺氧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虽然他经过强化的身体能短暂在真空中存活，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极端环境变化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窒息和撕裂感，皮肤表面的血管仿佛要爆开！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呃啊！”
刑柯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后一蹬踩在门框上，狼狈不堪地摔回了气密门内侧，重重砸在地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刑先生！”斯特李惊恐地冲过来。
刑柯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感受着重新充盈肺部的空气，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那扇还在晃荡的气密门观察窗，绝望地看到——那只该死的毛球，正停在不远处的一个货箱上，小小的身体对着他这边，仿佛在“看”着他，甚至还挑衅似的，又放了一个微弱的静电屁，发出“噗呲”一声轻响。然后，它才优哉游哉地转过身，飘进了更深、更黑暗的废弃码头区，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刑柯：“……”
斯特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