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是被饿醒的。
准确说，是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注视感”和胃部火烧火燎的空虚感双重夹击下，强行从昏迷中拽出来的。
他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但六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让他想装死都难。
三道炽热、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三道则混杂着依赖、关切和某种初生雏鸟般的懵懂眷恋。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不是那三位气势逼人的女王，也不是三位新生公主，而是陌生的、雕刻着繁复藤蔓与星辰图案的穹顶。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和一种奇异的、仿佛月光凝结般的宁静能量。
“醒了？”
清冷如冰泉的声音在左侧响起。林澈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精灵女王艾尔薇拉正站在不远处，碧绿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手中捧着一卷散发着微光的卷轴。
她换了一身更为居家的翠绿色长袍，少了几分甲胄的锐利，多了几分出尘的淡漠，但那股子“一切尽在计算”的气质丝毫未减。
“哼，算你命大。”右侧传来一声冷哼，带着灼热的气息。龙族女王赫斯提娅抱着双臂，靠在一根粗壮得不像话、仿佛天然生成的石柱上，暗金色战甲在透过巨大叶片缝隙洒下的光斑中熠熠生辉。
她的目光像烙铁一样扫过林澈全身，最后定格在他脸上，金色竖瞳里写满了“你小子总算没死透”的不爽，以及更深处的审视。
“小可爱，睡得可还安稳？”
正前方，慵懒华丽的声线带着笑意传来。血族女王伊丽莎白·夜影斜倚在一张由黑色玫瑰与暗影编织成的华贵座椅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猩红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澈，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肤，直抵灵魂深处。
“为了把你从那个危险的地方‘请’过来，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林澈心头一凛。请过来？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片荒野，三位女王和三位公主对峙的诡异场面。
看来在他彻底昏迷后，这三位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协议”，把他弄到了这里——看环境，多半是精灵之森的地盘。
他试图坐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比刚穿越过来时好不了多少。
丹田依旧空空，经脉虽然不再寸断，但也只是勉强接续，脆弱得像干涸河床上的裂缝。
唯一的变化是，体内那三股狂暴冲突的能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虚弱，以及灵魂深处三条若隐若现、指向不同方向的微妙联系。
他知道那联系通向谁。
果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很快在房间的三个角落，看到了那三位新生的公主。
瑟琳娜缩在离伊丽莎白最远、光线也最暗淡的角落，抱着膝盖坐在一张矮凳上。
她似乎想靠近林澈这边，但又畏惧于伊丽莎白的目光，只能偷偷地、飞快地瞥他一眼，那双与女王同源的猩红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和渴望，像只受惊的小兽。
当发现林澈看向她时，她苍白的脸颊似乎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黑色裙摆的边角。
艾尔薇拉（公主）则站在一扇巨大的、由水晶和藤蔓构成的窗边，背对着室内，似乎在“观察”外面的森林。她身姿挺拔，侧脸线条精致而缺乏表情，金发在透入的微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但林澈能感觉到，她并非真的在欣赏风景，她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就像被一个高精度扫描仪持续监测着生命体征。
最让林澈头疼的是克劳迪娅。
这位小龙女压根没找什么角落，她就直接盘腿坐在了林澈躺着的这张……嗯，由巨大柔软叶片和发光苔藓铺成的“床”的边缘。
她双手抱胸，金色竖瞳警惕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另外两位公主和三位女王，尾巴在身后不耐烦地轻轻拍打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当林澈醒来，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想扑过来，但又强行忍住，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带着点得意的哼声，仿佛在说“看，我守着你呢”。
这微妙而紧绷的气氛，让林澈刚清醒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里……是哪里？”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决定先掌握最基本的情报。
“精灵之森，永恒之庭的外围静室。”
艾尔薇拉（女王）合上卷轴，语气平稳无波，“经过初步评估，此地元素最为平和，有利于你脆弱的生命体征稳定。根据《泛大陆危重伤员临时安置公约》第7条第3款，在无法确定最终归属且伤者无自主选择能力时，由坐标最近且环境最适宜的种族提供临时庇护。血族女王与龙族女王已签署临时认可文件。”
林澈：“……”
不愧是精灵，连抢人都能引经据典，搞得这么程序正义。
“临时庇护？”
赫斯提娅嗤笑一声，龙尾不耐烦地扫过地面，“艾尔薇拉，少拿你们那些破公约说事！等这小家伙能下地了，本王立刻带他回龙崖！这里一股子树叶味儿，闷死了！”
“粗鄙。”
伊丽莎白优雅地端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水晶杯，抿了一口里面猩红的液体，慢条斯理地说，“永恒之庭的宁静，正好让林澈好好休养，思考一下未来的归宿。毕竟，有些选择，需要清醒的头脑和足够的时间来品味。”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瑟琳娜，又回到林澈身上。
瑟琳娜身体微微一颤，把头埋得更低。
克劳迪娅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喂！老……血族！你什么意思？想用那些阴森森的手段迷惑他吗？我告诉你，没门！他……”
她转头看向林澈，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但依旧霸道，“他跟我回龙崖最安全！我可以把最亮的宝石都给他！还可以教他怎么打架！”
“战斗数据模拟显示，以林澈当前状态，接受龙族高强度体能训练致死率为99.97%。”
艾尔薇拉（公主）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碧绿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克劳迪娅，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而精灵之森的生命韵律调理方案，配合我的实时监测与能量疏导，可将其生存率提升至82.35%。结论：留在精灵之森为最优解。”
“你……你这个冷冰冰的木头疙瘩！数据数据，就知道数据！”克劳迪娅气得跳下床，对着艾尔薇拉（公主）龇牙，“感情呢？心意呢？这些东西能用你那破数据算出来吗？”
“感情变量难以量化，但生存率为客观事实。”
艾尔薇拉（公主）依旧平静，“且根据观察，你的行为模式充满不可控攻击性，对主体恢复构成潜在威胁指数：高。”
“你说谁是威胁？！”克劳迪娅拳头捏得嘎嘣响，暗金色的龙鳞虚影在她手臂上一闪而逝。
“够了。”
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精灵女王艾尔薇拉（女王）的目光扫过争吵的两位公主，最后落在林澈身上。“他的恢复需要绝对安静。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与能量冲突，都会延缓进程。克劳迪娅公主，请控制你的龙威。艾尔薇拉，停止无意义的概率陈述。”
被点名的两位公主同时一僵。克劳迪娅不甘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收敛了气息，只是狠狠瞪了艾尔薇拉（公主）一眼。艾尔薇拉（公主）则微微低头：“指令收到。停止概率陈述。”
伊丽莎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红唇勾起：“真是有趣。我们的小公主们，似乎都很有主见呢。”她的目光再次飘向瑟琳娜，后者几乎要把自己缩进阴影里。“尤其是……我们家这位害羞的小家伙。”
林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公主们之间的火药味已经这么浓了吗？而且看起来，三位女王似乎也乐见其成，甚至有意无意地在引导或观察这种冲突？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六道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林澈老脸一红，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想他堂堂破碎虚空的大佬，居然会有如此凡俗窘迫的时刻。
“看来你需要补充能量。”
艾尔薇拉（女王）最先做出反应，她轻轻抬手，房间一角的一株藤蔓迅速生长、开花、结果，几枚散发着柔和光晕和清香的淡金色果实滚落到她手中。
“精灵之森的月光果，易于吸收，富含生命能量。”
她走到床边，将果实递向林澈。动作优雅，无可挑剔。
但林澈还没伸手，另一只白皙修长、指甲染着暗红蔻丹的手就半路截住了那枚果实。
“精灵的食物，未免太过清淡。”
伊丽莎白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床边，她捏着那枚月光果，猩红的眼眸看着林澈，笑意盈盈，“小可爱，你失血过多，灵魂也受创，需更补一点的东西。”
她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精致的水晶瓶，里面晃动着粘稠如血、却又泛着点点星光的液体。
“夜蔷薇精华，混合了永夜王庭最上等的血晶蜜，对修复灵魂和肉体有奇效哦。”她的声音带着蛊惑。
“那种阴森森的东西谁要喝啊！”克劳迪娅一把推开伊丽莎白的手（虽然没推动），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散发着灼热气息和诱人肉香的烤兽腿？
那兽腿烤得金黄流油，还隐隐有魔力波动。
“吃这个！龙崖特产的炙烤雷犀腿！大补！吃完就有力气了！”她直接把还冒着热气的兽腿往林澈嘴边递，动作豪迈得仿佛在喂战宠。
林澈被那近在咫尺的、几乎能烫熟脸皮的热气和油腻味逼得往后仰。这玩意儿以他现在的肠胃，吃下去怕不是立刻就要二次穿越？
“克劳迪娅！”赫斯提娅皱眉喝道，“收起你的野人食物！他现在虚得跟精灵的草茎一样，能消化这个？”
“可是母亲，这个真的很补啊！”克劳迪娅不服气地回头。
“根据生命体征扫描，目标消化系统当前承受极限为流质或极软质食物。月光果符合标准。夜蔷薇精华成分复杂，存在3.7%的未知毒素风险，不推荐。炙烤雷犀腿，建议粉碎后经元素萃取再行喂食，直接食用致死率68.2%。”艾尔薇拉（公主）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水晶仪器对着食物扫描，一板一眼地汇报。
“你……！”克劳迪娅对她怒目而视。
“艾尔薇拉，你的仪器该升级了。夜蔷薇精华的配方经过三千六百次优化，毒素风险早已归零。”伊丽莎白晃了晃水晶瓶，对精灵公主的“诽谤”表示不满。
“数据基于最新版《泛大陆危险物质图谱》第1147版。”艾尔薇拉（公主）毫不退让。
“好了。”艾尔薇拉（女王）再次出声，语气依旧平静，但林澈似乎听出了一丝极淡的……无奈？“林澈需要进食。既然各有主张，不如让他自己选择。”
刷！
五道目光（瑟琳娜是偷偷看的）瞬间再次聚焦到林澈脸上。伊丽莎白笑容玩味，赫斯提娅眼神霸道，艾尔薇拉（女王）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克劳迪娅一脸期待，艾尔薇拉（公主）则是一副“请根据理性选择”的表情。
林澈看着递到面前的月光果、夜蔷薇精华、以及那块硕大的、油光锃亮的烤雷犀腿。
这哪里是选择食物？
这分明是站队啊！
选精灵的，等于暂时认可精灵之森的庇护和精灵女王（及公主）的照顾方式。
选血族的，意味着接受血族女王某种程度的“馈赠”和暗示。
选龙族的……先不说吃不吃得下，这几乎等于当场表态跟小龙女一派亲近。
无论选哪个，都会立刻得罪另外两方，至少是让她们不快。而他这个状态，哪一方都得罪不起。
冷汗，悄悄从林澈额角滑落。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得冒烟。在五位女性（瑟琳娜暂时没加入投喂竞争，但她的目光也紧紧盯着）的注视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修仙界千年苟命……啊不是，是生存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选！
“我……”他声音虚弱，目光扫过三样东西，最后落在自己空空如也、还在抗议的肚子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痛苦、虚弱和茫然的苦笑，“三位陛下……还有……公主殿下们的好意，林澈心领了。只是……在下此刻实在虚弱，腹中虽饥，却不知该选何物……似乎……都难以下咽……”
他故意说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充分展现一个重伤员的无力感。同时，他暗中尝试调动那几乎不存在的灵力，让脸色看起来更苍白几分，额头的冷汗也多冒了几滴。
示弱，是此刻最好的盾牌。
果然，看到他这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几位女性（除了依旧面无表情的精灵公主）神色都微微一动。
伊丽莎白挑了挑眉，收回了水晶瓶，语气依旧慵懒，却少了些逼迫：“倒是忘了，你现在脆弱得很。罢了，这精华我先留着，等你好些再用。”
赫斯提娅啧了一声，对克劳迪娅道：“收起来吧，没看他都快被你这肉味熏晕了？去，找精灵要点清淡的汤水来！”
克劳迪娅虽然不情愿，但看了看林澈确实糟糕的脸色，还是嘟囔着把兽腿收了回去（也不知道她收到哪里了），然后瞪向艾尔薇拉（女王）：“喂！精灵！汤呢？”
艾尔薇拉（女王）似乎早已预料，轻轻挥手，另一根藤蔓送来一只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木碗，里面是翠绿晶莹的汤汁。“生命古树晨露熬制的青霖汤，温和滋补。”
这次，再没人出手拦截。
林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在艾尔薇拉（公主）上前一步，似乎想接过汤碗喂他时，他连忙用尽力气抬起颤抖的手：“不……不敢劳烦公主，我……我自己可以……”
他接过木碗，入手温润，汤汁清香扑鼻。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味道清甜，入腹后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虚弱的身体。确实舒服多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伊丽莎白慢悠悠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小可爱暂时无碍了，那么，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林澈喝汤的动作一顿。
赫斯提娅也抱起了双臂，金色竖瞳眯起。
艾尔薇拉（女王）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三位公主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瑟琳娜担忧地望过来，艾尔薇拉（公主）眼中数据流闪过，克劳迪娅则再次进入警戒状态。
“什么正事？”林澈放下木碗，心中警铃大作。
伊丽莎白红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让林澈的心沉入谷底：
“关于你的归属问题。”
“以及，这三位突然出现的、与我们有着奇妙联系的小公主们的……安置问题。”
她猩红的眼眸扫过三位公主，最后定格在林澈脸上，笑容甜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
“总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待在精灵之森，不是吗？”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再次降至冰点。
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