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打了个哈欠，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东都中心医院地下二层的停尸间，是他守了十五年的地方，从未有过差池。今夜却有些异样。
先是头顶的日光灯管莫名闪烁，电流的嗡鸣声忽远忽近。他嘟囔着检查电闸，一切正常。也许是线路老化了，他心想。
紧接着，一股没由来的心悸攫住了他。空气似乎变得粘稠。
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没药与火星的味道——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挂着的圣像吊坠。
“吱嘎——”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里间传来。老张浑身一僵，那声音分明来自3号停尸柜的方向。
正是傍晚送来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所在。
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抓起手电，一步步挪向那排冰冷的金属柜。
越是靠近，周遭的光线似乎愈发暗淡，手电的光柱边缘竟开始模糊，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3号柜门的瞬间——
“轰！”
并非物理上的巨响，而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无声的轰鸣！
整个停尸间的空气猛地一震，以3号柜为中心，一道纯净到无法形容的光，混合着深不见底的幽暗，如同涟漪般骤然扩散开来。
光芒所及之处，并非照亮，而是净化，墙壁上陈年的污渍瞬间剥落；
而幽暗掠过之地，则仿佛连“时间”这个概念都被短暂冻结。
光与暗的洪流席卷而过，老张僵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收缩。
他看见，在那短暂交织的光暗中心，一个身影正缓缓从推床上坐起，腹部的创伤处，流淌着熔金与暗影交织的光芒。
圣像吊坠从老张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源自古老本能的恐惧与敬畏的念头：
“……圣人……复活？”
那无声的光暗爆发只持续了一瞬，却仿佛抽干了停尸间里所有的声音与温度。
老张僵在原地，四肢百骸像是被灌满了冰铅，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本该死去的年轻人从推床上坐起，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生气，腹部的伤口闪烁着非人的金与暗。
“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似的抽气，却连完整的惊呼都挤不出来。胸腔里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十几年的值守，他见过各种死状，早已麻木，但眼前这景象，彻底碾碎了他对生与死的认知。
不是诈尸，绝不是。那光，那暗，那净化与冻结交织的气息……是神迹？还是……更可怕的什么东西？
恐惧，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职责。
他不能被发现！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发软的双腿，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像一只受惊的甲虫，踉跄着、无声地向后蜷缩，拼命将自己塞进值班台下方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死死抱住双膝，将头埋进臂弯，试图隔绝那令人窒息的景象。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他紧紧闭着眼，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向所有知道的神明祈祷，祈求那“东西”没有看见他，祈求自己能在这角落里化作尘埃，消失不见。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头顶着膝盖，传来一阵阵眩晕。外面，是死寂。
而这死寂，此刻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胆寒。
周美久睁开眼，记忆停留在工厂的剧痛。他困惑地触碰腹部，只感受到陌生的力量在奔涌。伤口已近乎消失，只留下奇异的光暗纹路。
必须离开。
他利落换上染血的旧衣，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听见角落那值班员压抑的恐惧心跳。
没有犹豫，他如阴影般滑向门口，将这死而复生的奇迹抛在身后。
……
东都正午
沈晏明靠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咬着吸管喝一盒牛奶。清晨的阳光把他身上那件灰白色运动外套照得发亮。
他看起来就是个清爽的高中生，除了眼神——那双眼睛扫过街对面锈水管区杂乱的天际线时，不像十六岁少年该有的张望，更像在检索什么。
他抬手看了眼运动腕表，表盘上没有显示时间，只有几道细微的波纹在跳动。
“还在增强……”他低声自语。
左手下意识地搭在腰间。那里看上去空无一物，但旧牛仔裤的腰袢上，却挂着一个极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卡扣，样式有点像登山锁扣。
若有具备“视野”的人，便能看见一柄半透明的、流动着数据流般青光的长剑。
正由那卡扣为支点，悬在他腰侧。剑身偶尔会像信号不良般轻微闪烁，与远处锈水管区传来的某种“异常波动”隐隐共振。
他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将纸盒精准地投进五米外的垃圾桶。随即拉了拉外套帽子，双手插进口袋，朝着那片混乱的街区不紧不慢地走去。
腰间那柄无形的“正法”，随着他的步伐，在空气中荡开只有特定存在才能感知的细微涟漪。
任务日志：东都7区-锈水管边缘
执行人：沈晏明
正午的锈水管区，阳光猛烈，将废弃空地上的铁皮、碎玻璃照得晃眼。
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弥漫着铁锈和垃圾被晒透后的刺鼻气味。
沈晏明站在一片龟裂的水泥地上，脚下扬起干燥的尘土。他眯眼看向前方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扭曲发光体——任务目标，“祈骸”。
它大约两米高，由无数碎裂的圣像残片、融化的烛台和纠缠的念珠勉强构成人形。
在烈日下散发着令人不适的乳白色辉光，仿佛一个粗制滥造的宗教雕塑活了过来。
沈晏明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表盘上，代表“幻术污染”指数的数字正在缓慢攀升。
“Level 2污染指数，确认目标为‘祈骸-标准型’。”他低声自语，像是进行任务确认。左手自然地搭在腰间那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卡扣上。
“铮——”
一声清越的鸣响，并非来自物理世界，而是直接震荡在灵性层面。一柄形态凝练、流淌着数据流般青色光晕的长剑——正法，已悄然握在他手中。
阳光似乎无法温暖这柄光剑，它散发着纯粹的冰冷。
祈骸感受到了威胁，它那由破碎圣像头颅构成的“脸部”转向沈晏明，发出一种混合着失真祷文和金属刮擦的尖啸。
它笨拙却迅猛地扑来，一条由金属祷文片连接而成的臂膀狠狠砸落，带起一阵干燥的热风！
沈晏明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没有大幅移动，只是手腕微转。
“唰！”
青光一闪。
祈骸的攻击臂膀从中断裂，断口处光滑，残留的青光如同蚀骨的火焰般灼烧着构成它的物质，使其迅速化为灰白的碎屑崩解，在阳光下扬起一小团尘埃。
祈骸发出更加狂乱的噪音，躯体的辉光在烈日下变得刺眼而不稳定，显然进入了某种过载状态。
它胸口的碎片开始剧烈震颤，能量在其中汇聚——典型的自毁前兆。
“清除。”
沈晏明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他终于动了，身影在灼热的空气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切入祈骸的中线。手中的正法由下至上，撩起一道完美的青色弧线。
弧线从祈骸的胸膛没入，从其头颅顶端透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祈骸的整个躯体由内而外迸发出强烈的青光，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分子层面瓦解，轰然爆散成无数失去光泽的碎屑和一股焦糊的气味。
在正午的阳光下迅速湮灭，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
空地上那种粘稠的“污染感”随之消失，只剩下酷暑的燥热。
沈晏明垂下手，正法化作点点青光消散，重新归于腰间的卡扣。他再次抬起手腕，表盘上的污染指数已归零。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恢复正常的空地，仿佛刚才只是清理了一堆碍眼的垃圾。额角甚至没有一滴汗水。
“任务完成。区域净化完毕。”
他拉上运动外套的帽子，遮住些许阳光，双手插回口袋，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开，如同一个逃课在外的普通高中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锈水管区扭曲的天际线下。
东都，午后三时。
沈晏明靠在店外的塑料椅上，吸管戳破牛奶盒的瞬间，他整个人骤然绷直。
不是错觉。
腰间卡扣传来针扎似的刺痛，腕表屏幕疯狂闪烁，血红的警告文字覆盖了界面——【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异常灵基反应。能量层级：无法解析。威胁等级：未知。】
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刀锋般劈开喧闹的街景，精准地钉向锈水管区的深处。
那股波动……混乱、庞大，像是将圣歌与地狱的嘶吼强行糅合，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类的频率。
“终于……”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卡扣上摩挲。不是面对祈骸时的例行公事，而是一种近乎狩猎的专注，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
将空牛奶盒捏扁，精准投入三米外的垃圾桶。他拉上外套，朝着信号传来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
腰间卡扣的震颤愈发剧烈，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
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恐怕不再是那些可以随意清理的残次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