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通知的送达方式，比言叙代写过的三流悬疑小说还要潦草敷衍——
没有狗血的对峙，没有撕心裂肺的挽留，连半点能称作“伏笔”的预感都没有。只有一条冷冰冰的短信弹在屏幕上：【我们分手吧】
“至少在最后加个感叹号嘛......”言叙盯着发光的屏幕，过了几秒才缓缓放下手机。他没有回复，手机那头的人也清楚，这便是默认。尽管没能走到最后，三年相伴总归攒下了这点无需言说的默契。
隔壁的房间早就空了，这场分手宣言，其实也并非毫无预兆。
黄昏把公寓的影子拽得老长，像一张摊开的、写满了“失败”二字的皱巴巴稿纸。
她搬走时，清空了阳台上所有的绿植，独独留下一盆枯得发脆的薄荷。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卷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余温，拂过空荡荡的阳台。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可悲伤过后，现实的难题总会准时找上门——比如这本该两人分摊的房租，如今要让言叙独自承担。对于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说代写而言，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的难题。
“头疼......”言叙揉了揉太阳穴，分不清这钝痛感是压力作祟，还是三个月前那场事故的后遗症。
三个月前，家附近的工地突发一场小型坍塌事故。言叙为了救他常喂的那只小黑猫“墨点”，硬生生被卷了进去。万幸的是，他自己没受什么重伤，可墨点却没能救回来。自那以后，他总会时不时头疼，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却始终查不出症结。
三个月前失去了猫，三个月后恋情告终，言叙觉得自己大概是踩进了人生的低谷。
他伸了个懒腰，至少还有没完成的手稿在等着。按时坐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得飞快，屏幕上的文字一行行往上蹦——这是他正在代写的爽文：男主被分手后，转头就开启了人生巅峰模式。
“哪有人分手后能这么快释怀啊？”他对着屏幕低声吐槽，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伸手去拿桌边的咖啡时，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杯子。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往下淌，浸湿了桌角压着的一张便签——那是她留下的，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愿我们的故事，比小说更温暖。”
咖啡渍迅速晕开，把那些温柔的字迹泡得模糊不清，像被泪水打湿了一样。言叙盯着便签看了几秒，抬手将它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桌旁的垃圾桶。他重新看向文档，屏幕上的文字突然变得刺眼，他烦躁地按着删除键，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直到文档变回一片干净的空白。
“算了，写不下去。”言叙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
“唉......”他知道这篇稿子今天是完不成了，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该用什么借口跟编辑推迟一天。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一股带着湿意的凉风涌进来，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望去，天空早已沉成了深灰色，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连远处闪烁的广告牌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灰蒙蒙的。路边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有人抬手遮着头，匆匆钻进附近的店铺。
他忽然反应过来——下雨了。
没有惊讶，也没有慌乱，只是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就像这场雨，明明早有预兆，真当雨水落下时，还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绪。是迟也发来的微信，那家伙是他大学时的死党，性格大大咧咧的，向来是消息秒回的主儿。
【听说你被甩了？】
【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啊，出来喝两杯！】
言叙盯着屏幕，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这家伙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他本来想拒绝，毕竟现在没什么心情喝酒，但转头一想，反正稿子也写不下去了，不如出去跟这家伙吐槽几句，说不定憋在心里的闷气能散点。
【行，我收拾下，晚点见。】他回复道。
关掉电脑，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又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总算找出一把折叠伞。正要出门时，门口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打扰到屋里的人。
“这家伙倒是心急，居然自顾自跑来了。”言叙失笑地摇了摇头，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可嘴里的话，却在看到门外的人时戛然而止。
不是扛着啤酒罐的迟也，而是个浑身湿透的少女。雨珠顺着她贴在脸颊的湿发往下淌，滴在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上，晕开一圈圈深褐色的印子——那外套明显大了好几个码，袖口卷了三层还能盖住她的手背，衣角沾着些没蹭干净的黄泥巴，活脱脱就是工地围栏外常见的那种污渍。
言叙的呼吸顿了顿，目光最先落在她的眼睛上。明明淋了雨，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是纯粹的墨黑色，像浸在清水中的黑曜石，透着一股子干净的灵气。他下意识摸了摸太阳穴，熟悉的钝痛感又冒了出来，却比往常轻了不少，更像某种细碎的、毛茸茸的提醒。
“你是......”他刚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又“嗡嗡”震了震，是迟也的催问：【你几时来？】言叙没顾上回，视线被少女攥得发白的指节吸引——她怀里紧紧护着个东西，被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褪成灰白的蓝绳。
“言叙......”少女先开了口，声音裹着雨水的湿意，却脆生生的像刚摘的樱桃，“他们说，常去工地喂猫的那位先生，就住这儿。”她往前凑了半步，工装外套的衣角蹭到言叙的袖口，凉丝丝的。
陌生女孩精准地叫出了自己的真名，让言叙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他的笔名知道的人不少，但真名除了亲近的人，很少有人知晓。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还搭在门把上，随时准备关门。可看着少女湿透的发梢、微微发颤的肩膀，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盛满了些许期待的眼睛，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夏末的雨夜，气温本就不高，她淋成这副模样，要是就这么让她站在门外，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先擦擦水吧。”言叙开口，侧身让开了进门的位置。
少女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跨进门，鞋底在门垫上蹭了又蹭，动作小心翼翼的，活像只怕踩脏地板的小兽。她站在玄关的光影里，头顶的吊灯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像撒了一把星星碎屑。片刻后，她抬起头，终于把怀里护着的东西举到了言叙眼前——
那是一枚锈得发黑的小铃铛，系着一小截褪成灰白的蓝绳，铃铛口的边缘还留着几个浅浅的小牙印——正是墨点换牙期时，总抱着铃铛啃咬留下的痕迹。
“这个......你还认得吗？”她晃了晃铃铛，“叮铃——”
一声清脆的响声穿透雨幕，撞进言叙的耳朵里。
是墨点跑起来时，总跟在身后的清脆响动；是他蹲在工地旁喂食时，只要一摇，那只小黑猫就会立刻竖起耳朵，迈着圆滚滚的小短腿朝他扑过来；是他加班到深夜回家，走到工地附近时，摇一摇铃铛，墨点就会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踮着脚尖跟在他脚边，一路送他到公寓楼下，偶尔还会用小脑袋蹭蹭他的裤腿。
言叙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坍塌的钢管、扬起的漫天尘土、废墟上刺眼的血渍、他扒着瓦砾一遍又一遍喊着“墨点”时，只有空荡荡的回音……还有那天他摔在沙堆里，手心磨破了皮，渗出血珠，却顾不上疼，只是怔怔地盯着钢管下的阴影，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鼻尖也跟着泛酸。
“什么意思......为什么？”言叙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攥了攥拳头，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少女顿了顿，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蹭到额前的碎发，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却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可她毫不在意，那双墨色的眼睛却亮得更甚，像盛满了漫天星辰，亮晶晶地直直望着言叙，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好，我叫墨点。”
“是来报救命之恩的！”
少女微微仰起头，冲着言叙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又纯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还带着湿漉漉的清新气息，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她的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映着言叙的身影，也映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言叙彻底愣在了原地，脑海里忽然闪过曾看到过的一句话——
你看，人生不如意，不过十之八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