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滴妈——！”
何静春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一身肥肉惊魂未定地晃荡。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一夜之间就没了？昨晚带回来的四个姑娘，他特意挑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最“普通”、最不惹眼的，怎么偏偏就她出了状况？难道真撞上了那四分之一的霉运？……等等，他猛地想起，昨晚自己的“魅惑”对她根本无效！
这姑娘本身就不对劲。
何静春骨子里并非胆大包天之人，但这几个月凭借“魅惑”能力顺风顺水，让他摸索出一个保命法则——极少有人会对自己抱有强烈好感的对象痛下杀手。仗着这道无形的“护身符”，他才养出了几分异于常人的底气。强压住狂跳的心，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审视眼前的“案发现场”。
屋内陈设与他入睡前别无二致：窗棂上糊的油纸完好无损，门闩也牢牢插着，不似有人闯入。莫非……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所为？
他眉头紧锁，目光下意识扫过姑娘蜷缩的身体——等等，她腿弯的弧度，似乎比刚才更舒展了些？是错觉吗？
何静春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再次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到姑娘鼻下。
——依旧感受不到一丝气流。
或许是他起身动静太大，又或是冥冥中的巧合，就在他缩回手的瞬间，那姑娘竟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由侧卧变为仰躺，睡梦中还无意识地蹙了蹙眉。
“轰”的一声，何静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这半年来他四处留情，也没少恶补这个世界的常识。他尤爱泡在书斋楼，那本《世界种族详解》更是被他翻得滚瓜烂熟，几乎能倒背如流。他可以百分百确定，据现有典籍记载，绝对不存在任何一个能够无需呼吸、没有心跳却依然维持生命活动的种族！
“得罪了。”他喃喃道，颤抖着将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左胸心口，试图做最后的确认。
就在他掌心触碰到那片温软的刹那——
少女猛地睁开了双眼，
清澈的眸子，直直对上了他按在自己胸口的手。
一抹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脖颈蔓延而上，瞬间染红了耳根与脸颊。
“流、流氓！”她又羞又怒，娇叱一声，抓起身边的枕头就朝何静春劈头盖脸地砸去。
而此时的何静春，经过方才触碰，已彻底确认了那胸腔内死寂般的平静，满脑子只剩下“鬼找上门了”这唯一念头。
“鬼呀——！”他惨叫一声，也顾不得体面，连滚带爬翻下床榻，夺路而逃。
别看他体型富态，逃起命来却异常敏捷，三两步便窜出卧房。那姑娘见何静春不仅夜里行为不端，被当场撞破后还敢逃跑，气得一跺脚，纵身便追。
何静春慌不择路，在回廊间跌跌撞撞，不知碰倒了多少名贵瓷瓶与玉器摆件。一时间，身后清脆的碎裂声不绝于耳。他根本不敢回头，只顾抱头鼠窜，直至一头冲出麦迪根府邸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才勉强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此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稀薄的晨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庭院外的石板路，整个世界一片朦胧。
就在这时，远处空旷的道路尽头，缓缓走来两道身影。
为首的男子的一头白发格外惹眼，他身着便于远行的简装，面容清秀却刻满了风霜，身形精瘦，步履间带着猎豹般的矫健与力量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裤脚上用玄青丝线系着的一枚青铜徽章——古拙的树形纹路环绕着清晰的“001”编号，在其行走间若隐若现。
他身侧的女孩更是令人过目难忘。一身洁白襦袢与朱红袴裙的巫女服制，在素微晨光中显得格外纯粹圣洁。纯白上衣一尘不染，朱红裙袴宛如流动的朝霞，腰间金色的襷纽在身后挽成繁复的结。乌黑长发以白色檀纸束起，发簪旁垂下的神前铃素纽，随步伐发出清脆声响。
她容颜极美，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宛如精雕细琢的玉人，只可惜，那双本该璀璨的明眸却黯淡无神，失去了焦点。
男子稳稳牵着盲眼女孩的手，为她指引前路。
何静春明明见他们尚在百米开外，可下一刹那，两人却仿佛缩地成寸，悄无声息地已然立于他面前数步之遥。
“需要帮忙吗？”男子朝惊魂未定的何静春伸出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因他门牙缺了半颗，平添了几分粗犷与野性。
何静春的目光瞬间被那枚奇特的青铜徽章抓住，再结合这神出鬼没的现身方式，他立刻明白眼前二人绝非凡俗。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扑过去想抓住男子的衣角。
“大哥！救、救命！有……有鬼缠上我了！”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鬼？”男子微微挑眉，略显疑惑。
何静春猛地想起，这个世界似乎并无“鬼”的概念，连忙语无伦次地修正：“是、是一个女人！她没有心跳！”
“哦？哈哈，”男子笑了起来，缺牙的特征让他看起来更随和了，“那或许是利比恩人？西壤这边管这叫‘鬼’？”
“我知道利比恩人，大哥！但那个女人……她连呼吸都没有！”何静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如鹰隼般锐利，显然立刻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
就在这时，那“天然呆”姑娘终于追到庭院门口，她扶着门框微微喘息，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带着七分恼怒和三分委屈：“你、你这人！昨夜……昨夜之事，你敢做不敢认吗？”
“姑娘，得罪了。”男人语气平淡，甚至未见他有任何掐诀念咒的动作，虚空中骤然浮现出无数道金光构成的锁链，如灵蛇般游走，瞬间将那姑娘从头到脚束缚得严严实实，令她动弹不得。
“菀儿，”男人转向身边的盲眼女孩，声音温和了些，“看看这位姑娘。”
名为菀儿的女孩微微颔首，那双无神的眸子似乎“望”向了被束缚的姑娘。片刻沉寂后，她用清冷而平稳的声音道：
“她身体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只是……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有意思！”男人朗声大笑，拍了拍何静春的肩头，“看来咱们撞见新物种了。记得去书斋楼报备一下。”
新种族？开什么玩笑！这世界几十万年都没发现的物种，偏偏被我捡回家，还正好睡在我床上？
“胡说八道！”被缚在地上的姑娘气得双颊绯红，“本姑娘是正儿八经的人族！什么没有呼吸心跳，纯属污蔑！”
她越想越委屈——昨夜险些被陌生男子强吻，睡前信誓旦旦说不会逾矩，结果趁她熟睡偷偷摸她身子。被她发现后倒打一耙，污蔑自己没有呼吸心跳，现在更是找来帮手将她困在此处。虽说他从邪恶的妖精手里买下自己也算救命之恩，可之后做的事也实在太过分了。
“你说自己是纯正人族？”男人饶有兴致地挑眉，“那我松开你，你能保证不逃么？”
“当然！本姑娘行得正坐得端，又没做亏心事，逃什么逃！”她气鼓鼓地回道。
“好，那你亲自感受一下。”男人指尖微动，金光闪烁间，束缚应声消散。
少女连忙伸手探向自己的心口，又试了试鼻息，脸色骤然苍白：“怎么会这样……”她眼中浮现出真实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惶恐。
紧接着，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决堤洪水般冲入她的脑海，剧烈的头痛袭来，她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何静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抬头看向男人，眉头紧锁：“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姑娘的情况比较特殊。”男人神色凝重，“她并非自然造物，而是炼金术……而且是极其高明邪恶的那种。”
“炼金术？”
“麦迪根老爷应该有所耳闻，我们青铜树一直在追捕一个被称为‘木偶师’的存在。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此人可以用炼金术重塑活人的肉身，进而获得被重塑者身体的掌控权，被重塑肉身者的显著特征，就是没有呼吸和心跳。”
男人的目光落在何静春怀中昏迷的少女脸上，带着一丝怜悯：“最可怕的是，他们自身对此毫无察觉，依然可以照常生活。但只要‘木偶师’愿意，随时可以像操控提线木偶一样，接管这些躯壳。”
“换句话说，”男人一字一顿道，“你怀里的，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而引线，握在‘木偶师’手里。”
“等一下等一下”。信息量过大，何静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强迫自己冷静，抓住第一个疑点，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麦迪根家主的？我平时除了生意场从不过多抛头露面。”
男人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从容解释：“青铜树的职责之一是维系各方势力的平衡与信息流通。像麦迪根商会这样在西壤迅速崛起的巨头，我们自然有所关注。按惯例，您本应在下一次区域联席会议上收到正式邀请函，只是时间未到。”
“青铜树根基在中土，为何此时突然出现在西壤，又‘恰好’在我被这姑娘纠缠时现身？”这几个月在生意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何静春很是谨慎。虽然知道在魅惑技能的加持下，几乎不会有人害他，但他还是怕有那种特殊能力的人把他和妖族进行奴隶交易的事情抖露出来。
男人闻言，非但不恼，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欣赏：“敏锐。这就涉及到我们此行的核心任务了——我们一直在调查木偶师事件的同事，青铜树007号执行官，代号‘爆炎’，最近离奇失踪了。她随行的百余名武士也一同失去踪影，仿佛人间蒸发。而她最后与总部联络的地点，就在西壤。”
“由于爆炎的个人实力极强，她的失踪可能说明木偶师事件已经超出我们的可控范围了，总部派我前来调查，并希望得到西壤最大商会——也就是您的协助……”
“我拒绝。”还没等男人说完，何静春就斩钉截铁地道。
真当他傻？木偶师这种级别的人物一听就极度危险，连青铜树的执行官都生死未卜，他这样的小人物掺和进去、与之结仇，无异于自寻死路。这种级别的怪物，就该由创世这样的“主角”去消灭。
换个角度想，木偶师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把那女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没准早已布下后手。一旦发现他参与调查，不知有多少种方法弄死自己。
至于拒绝后会得罪青铜树？你青铜树是正派机构，即便只是明面上，也不可能做杀人放火之事。是保住小命，还是建立那可有可无的功勋、事后得面锦旗便各回各家？何静春算得很清楚。
“哦？”男人颇感意外，随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何静春。
没想到吧，小爷我才不会像游戏里那种傻子，正派机构张张嘴，就喊着为了人族、为了世界的口号一股脑冲上去。小爷我可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看到何静春那略显得意的神情，男人也不恼，反而对他产生了兴趣：“说起来，麦迪根老爷，不知您是否留意到……近來世界各地，莫名出现了许多身怀异能的‘黑户’？”
何静春心头一跳，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强自镇定道：“竟有此事？”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更巧的是，麦迪根老爷您也是在近期迅速崛起，而且……据说所有与您做过生意的人，都对您赞不绝口，满意得异乎寻常……”
何静春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喉结滚动了一下。
男人见好就收，语气缓和下来：“当然，我相信，麦迪根老爷能取得如此成就，肯定是自身才能出众，而最近才有起势那也是厚积薄发的结果。麦迪根老爷，您说，对不对？”
说完，他拍了拍何静春的后背，力量不大，却仍让他身上的肥肉抖了一抖。
男人朗声大笑，何静春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只能跟着干笑。
笑声收歇，男人脸上仍带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温和：“那么，麦迪根老爷，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关于‘木偶师’合作的事宜了？”
“……好，好。”何静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
麦迪根主宅，会客室。
麦迪根老爷代表西壤麦迪根商会，青铜树001号执行官代表青铜树，两方于麦迪根主宅进行友好会面。双方就如何抓捕木偶师一事进行了深入交流，并就西壤治理与全人族发展交换了意见。麦迪根老爷表示，自己始终将西壤经济发展与人族进步视为首要义务……
——以上纪要由《西壤晚报》整理刊发。
……
眼见何静春仍抱着昏迷不醒的姑娘，男人再次开口：“麦迪根老爷，我仍建议将她交给我们处理。记忆的大量空白，会让她苏醒后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是维持原状还是彻底疯狂攻击身边人，都是未知数。”
“你们会怎么做？”
“以真火咒法，焚尽其躯，湮灭其魂。从根本上讲，她已是炼金造物，非人非鬼，不入轮回。”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何静春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她呼吸平稳，睫毛长而卷翘，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
看着眼前这可爱的睡相，何静春心中似乎漾开一种别样的情愫——或许是觉得形神俱灭过于残忍，或许是觉得昨夜之事确实亏欠于她，又或许是对这个会拒绝自己的女人产生了些许兴趣，抑或还有别的什么。一向惜命的他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行。别的都可以谈，她是我的，你们别想带走。”
“可是她醒了后可能会直接发狂杀掉你啊，这样也没关系吗？”还没等男人开口，一旁的菀儿忍不住急道。
“我知道。”何静春声音低沉，却没有任何犹豫。
“但是……”
“菀儿，”男人打断了她，目光深邃地看了何静春一眼，“我们已经尽到了告知的义务。如何抉择，是麦迪根老爷自己的权利。”他转向何静春，脸上再次露出那缺牙的笑容，却带着几分真诚的赞许：“很好，麦迪根老爷，有担当。我创世敬你是条汉子。若非急于搜寻同伴，定要与你痛饮一番。”
“创世？你是创世？！”何静春这次真的震惊了。
“是啊，”男子——此刻应称创世——朝何静春挤了挤眼睛，牵起菀儿的手：“走了菀儿，此地与007号失联处相距尚远，我们得赶快出发，前路还长。”
“嗯。”菀儿乖巧应声，自然而然地将小手放入创世掌心。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之外。
何静春抱着怀中温软的躯体，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这位传说中的人族大帝还真是个妙人。
……
离麦迪根主宅不远的一处僻静偏房内，一位银发少女凭窗而立，纤细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发丝。
她遥望着创世离去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中一片沉寂。
“他来了……却与我无关。”
一个低沉而虚幻的声音在房间角落响起：“公主殿下，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阴影中，一个小丑装扮的身影无声滑出，手中托着一卷以黑龙纹章火漆封印的羊皮纸协议。
那黑龙纹路繁复，龙眼处的黑曜石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银发少女沉默片刻，低头用贝齿咬破指尖，渗出的，竟是纯白如乳的血液。她以指为笔，在羊皮纸上决绝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丑的嘴角咧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笑容，身影缓缓向后退去，融入阴影。
“努哈扎大人，会满意的。”
房间重归寂静，唯有窗外偶尔间会传来几声鸟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