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
江临川站在门口,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他的目光,毫无阻碍地、直直地撞上了镜子里——以及镜子前,穿着白色连衣裙,僵直如雕塑的我。
时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漫不经心,到愕然,再到一种极致的震惊,最后凝固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默。
他手里的东西——似乎是帮我带的午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塑料餐盒发出闷响。
我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移开视线。
只能透过镜子,看着他死死地盯着我,看着他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一下,看着他眼底翻涌起我完全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羞耻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想要遮挡,却又觉得无处可藏。
脸烧得厉害,耳朵里嗡嗡作响。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对视。
终于,江临川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宿舍里却像惊雷。
他没有靠近我,只是站在门口,目光依旧锁在我身上,像是第一次认识我,又像是要把我看穿。
“……林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紧张的不能言语,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样。
我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但我控制不住。
巨大的压力、暴露的恐惧、以及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瞬间击垮了我强撑的勇气。
看到我的紧张,江临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前迈了一步,但又硬生生停住。
他的拳头握紧了,手背上青筋隐现。
“你……”他再次开口,声音艰涩,“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
我也想知道。
是为了给他看吗?
是为了寻找自己吗?
还是仅仅一次失控的冲动?
“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试试……”
“试试?”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有一种压抑的、近乎疼痛的东西,“林晚,你知不知道……”
他停顿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样……有多危险?”
危险?
我茫然地看着他。
是指被别人看到的危险吗?
他的眼神变得极度复杂,那里面有震惊,有不解,有担忧,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痛惜。
他没有像上次直播后那样调侃,也没有露出任何类似“欣赏”或“喜爱”的神情。
此刻的他,严肃得让我害怕。
“如果刚才进来的不是我,是王浩,是李锐,是任何其他人,你想过后果吗?”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带着后怕的怒意,“他们会怎么看你?怎么议论你?你以后在学校里要怎么待下去?”
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一股混合着委屈和逆反的情绪冲了上来。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反问,“所以我连在自己宿舍里,试穿一件衣服的权利都没有吗?就因为我是个男的?就因为别人可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江临川被我噎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些,但那种沉郁却更深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让语气缓和下来,却依然紧绷,“林晚,我只是……担心你。这个世界没那么宽容,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他的担心是真的。
我能感觉到。
但这份建立在“保护”和“隐藏”之上的担心,此刻却让我感到更加孤独。
仿佛我刚刚鼓起勇气探出头,想要触碰的那个“自我”,在他眼中,却是一个需要被掩盖起来的“麻烦”或“风险”。
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抬手狼狈地擦去,却越擦越多。
看到我哭,江临川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瓦解了。
他再也忍不住,几步跨到我面前,伸手似乎想碰我,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我脸颊上的泪珠时,猛地顿住。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裙子上,又飞快地移开,像是被灼伤。
他的手最终没有落下来,只是紧紧握成了拳,垂在身侧。
“把衣服换了吧。”他转过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趁现在没人。”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他能说点别的什么的火星。
他只是让我“换掉”。
在他看来,这条裙子,这个样子的我,是需要被立即纠正和隐藏的“错误”。
巨大的失望和自厌攫住了我。
我咬着嘴唇,用力点头,然后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衣柜,胡乱抓起自己的衣裤,冲进了浴室。
关上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
裙子柔软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此刻却像针扎一样难受。
外面一片死寂。
江临川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
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那里,隔着这扇薄薄的门。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胸腔里空荡荡的疼。
我慢慢站起身,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穿着可笑裙子的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然后,我慢慢地,一件件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T恤,牛仔裤。
熟悉的布料包裹住身体,仿佛一种回归,也像一种封印。
当我打开门走出去时,江临川还站在原地,背对着我,望着窗外。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我已经换回了平常的样子,除了红肿的眼睛,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
那条白色的裙子,被我胡乱揉成一团,捏在手里。
我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鸿沟。
他看着我手里的裙子,眼神暗了暗。
“林晚,”他开口,声音干涩,“我们谈谈。”
我把裙子扔到床上,抬起头,努力让声音平稳:“谈什么?谈我有多奇怪?多不正常?还是谈我该怎么好好当个‘男生’,别再搞这些让你为难的事?”
我的语气带着刺。
我知道这不公平,他在担心我,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这份尖锐的伤痛。
江临川的眉头紧紧拧起,他走上前,直到离我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眼底的血丝和压抑的痛苦。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奇怪,更不觉得你不正常。”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而用力,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林晚,你听清楚。我难过,我生气,我害怕,是因为我在乎你!在乎到不敢想象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的可能性!哪怕只是别人一个异样的眼神,我都受不了!”
他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克制和沉默,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几乎要将人烫伤的激烈。
“我喜欢你!喜欢的是林晚这个人!不管你是穿裤子还是穿裙子,是打篮球还是弹吉他,是叫我兄弟还是……”他顿住,呼吸急促,“可是今天,看到你穿着那条裙子站在那里,那么……那么不一样,又那么脆弱,我第一反应不是别的,是恐惧!我怕这个世界容不下这样的你,我怕我护不住这样的你!”
他伸手,第一次在我换回男装后,用力握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发痛。
“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种该死的、让人心疼的勇敢和真实!哪怕你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哪怕你前路可能充满荆棘,可你就是你!而我他妈的……”他的声音哽了一下,“而我他妈的最怕的,就是看到你眼里的光,因为别人的愚蠢而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