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回到宿舍。
门在身后关上，将走廊的光亮和喧嚣彻底隔绝。
熟悉的、混杂着男生宿舍特有气息的空间，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和冰冷。
王浩和李锐去烤鱼店了，江临川……应该正和他们在烤鱼店谈笑风生吧。
我走到书桌前，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呆呆地坐下。
柳妍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刺，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
“家庭传统……”
“奶奶的心愿……”
“放弃所有……”
“后悔……”
还有那张朋友圈背景截图。
原来那么早……
原来在我还懵懂无知、只把江临川当兄弟的时候，他看我的目光就已经不同了。
这份迟来的认知，没有带来丝毫甜蜜，只有灭顶的恐慌和负罪感。
是我，把江临川拖上了这条窄路。
腹部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坠痛。
“呃……”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弯下腰，手臂紧紧压住小腹。
又来了。
这该死的“内伤”。
疼痛并不陌生，甚至有一种诡异的“如期而至”感。
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小腹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拧着劲地疼，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种熟悉的、令人羞耻的温热感。
我脸色发白，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我踉跄着起身，翻出藏在抽屉最里面的一个小包，冲进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我扶着墙走出来，脚步虚浮，脸色比刚才更难看。
熟悉的微量血迹，熟悉的腹部绞痛，都在提醒我那段不容忘却的陈年恩怨。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班里有个叫宋洪强的男生，个子高大，自称是“武林世家”，练过什么“七伤拳”、“降龙十八掌”。
有一次因为争乒乓球台，我跟宋洪强起了冲突。
推搡间，宋洪强一拳打在我小腹上，嘴里还喊着：“看我的七伤拳！中者七日必死，就算不死，也会留下内伤！”
当时疼的我差点哭出来，宋洪强也因此受到了老师的严厉处分。
这件事之后，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微妙的变化，甚至还担心自己七天后真的会死。
虽然生命保住了，但是，几年后，七伤拳的威力才终于显现！
记得那是初二的下午，体育课跑完八百米，我突然腹痛如绞，还发现了内裤上的一点血迹。
我当时吓坏了，又不敢跟后妈说，爸爸忙着赚钱，也顾不上我。
独自恐惧时，童年那个刻骨铭心的“七伤拳”记忆，鬼使神差地跳了出来。
“中者七日必死……就算不死，也会留下内伤！”
从那以后，我才真正见识到了七伤拳的威力，居然每个月都会发作，而且，每次发作都那么疼。
严重时甚至一整个晚上都痛的大汗淋漓。
此刻，熟悉的疼痛卷土重来。
在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刻，七伤拳的“内伤”也来落井下石。
我蜷缩在自己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试图抵御腹部一阵阵的冰冷绞痛，也试图隔绝外面那个让我感到无比压抑的世界。
身体在疼，心也在疼。
柳妍的话和腹部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致命的逻辑链：
我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我是个会让江临川失去一切的人。
我甚至……连家庭条件都无法跟江临川匹配……
所以，我有什么资格待在他身边？
我只会是他的拖累和污点。
手机在枕边又震动了一下。
【江临川】: “真没事？我已经在往回走了，给你带点粥。”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江临川的关心，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生疼。
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不能拖着江临川，陪他一起待在随时可能崩塌的悬崖边上。
江临川应该有光明的、正常的、被所有人祝福的未来，而不是和一个每月会“内伤发作”、身份尴尬不清的人捆绑在一起，面对无尽的非议和可能的众叛亲离。
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那种冰冷的绝望，已经渗透了四肢百骸。
我颤抖着手，再次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我】: “真的不用了。江临川，我们……最近还是保持点距离吧。别人都在说闲话了，对你影响不好。”
【我】: “就当……为我好，也为你自己好。”
点击发送。
然后，我迅速将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枕边，仿佛那是一个会咬人的怪物。
做完这一切，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新缩回被子里。
右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条冰冷的银色脚链。
月亮吊坠的棱角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抵消了一丝腹部的虚寒绞痛。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校园。
宿舍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我压抑的、轻微的抽气声，和腹部那绵延不绝的、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旧伤”疼痛。
疼痛像潮水，一波退去，另一波又漫上来。
我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遗弃在深秋的叶子，干枯、脆弱，从里到外都透着寒意。
腹部拧着的疼，心里空荡荡的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手机屏幕朝下扣着，像一座沉默的坟，埋葬了我刚刚发出去的、言不由衷的决绝。
江临川……他看到消息了吗？
他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然后真的就不管我了？
这个念头比腹部的绞痛更让我难受，喉咙里堵得发酸，眼睛又热又胀。
“为我好，也为你自己好。”——我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蜷缩在这里发抖的我，有多么渴望他掌心的温度，多么想念他怀抱里令人安心的气息。
“吱呀——”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我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
是王浩他们回来了？
还是……
脚步声很轻，很熟悉，径直朝着我的床铺走来。
被子被小心地拉开一角，带着室外夜风微凉的气息，和一丝……熟悉的、令我瞬间想落泪的温暖。
“林晚？”
是江临川的声音。
压得很低，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我没动，也没睁眼，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身体因为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委屈而微微发抖。
床垫微微一沉，他坐在了床边。
一只手试探着，轻轻覆上我的额头。
“没发烧……”他喃喃自语，手指却没有离开，反而顺着我的额角，极轻地抚过鬓边汗湿的头发，“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温柔得让我筑起的所有心墙开始摇摇欲坠。
我想起柳妍那些冰冷的话，想起自己“内伤”的秘密，想起我们之间横亘的千山万水……我该推开他的，我该让他走的。
可身体比心更诚实。
当他带着薄茧的指尖无意间蹭过我的耳廓时，我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近乎呜咽的抽气。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太过清晰。
江临川的手顿住了。
下一秒，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没有再问。
那只温暖的手离开了我的脸，却掀开了我紧紧裹着的被子。
初秋夜晚的凉意瞬间侵入，我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
但随即，一个带着室外凉意、却蕴含着无穷热力的身躯贴了上来。
他从身后，将我整个人连人带被子，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