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堂的暖阁内,烛火依旧明灭,林啸玉刚将《曜朝开国录》阖上,院外便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管家林忠略显为难的劝阻声,打破了府邸的静谧。
“吴管家,您这……大人正在处理公务,不便见客啊!”
“不便见客?”一道略显尖细却底气十足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傲慢,“林大人是巡盐御史,咱们钱老爷与林府素有往来,如今不过是来送些冬令之物,何来不便之说?”
林啸玉眉峰微挑,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江南盐商?这个时候上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八爷党的动作倒是不慢,昨日刚理清朝局,今日便派了人来试探。
他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目光投向外院。只见三名身着锦袍的男子正站在回廊下,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多岁,面白无须,眼神精明,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正是江南盐商之首钱万通的管家吴坤。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皆挺胸叠肚,神色倨傲,显然是仗着钱万通的势力,没将林府放在眼里。
林忠被堵在一旁,脸色颇为难看,却又碍于盐商的势力,不敢硬拦。
“既然吴管家这么说,何不进来说话?”
林啸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性的力量,清晰地传到院外。吴坤等人闻声转头,见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站在燕归堂门口,身姿挺拔,面容阳刚,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一时竟有些愣神。
“你是何人?”吴坤上下打量着林啸玉,语气带着几分轻视。在他看来,林府除了如海,其余皆是些无用的妇孺子弟,眼前这少年,想必是林府的旁支子弟罢了。
“林府大公子,林啸玉。”林啸玉缓步走下台阶,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似踏在实处,自带一股慑人的气场——按林家辈分,他是如海兄长林渊的独子,论排行当属府中长子,更是黛玉的堂兄,“吴管家带着人闯我林府,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未免太过失礼了?”
吴坤心中一动,原来这就是如海那个体弱多病的大侄子。可眼前这少年,眼神锐利如刀,身形挺拔如松,哪里有半分孱弱的模样?他压下心中的诧异,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原来是大公子,久仰久仰。在下吴坤,是钱万通老爷的管家,今日奉老爷之命,特来给林大人送些冬令补品,聊表心意。”
他说罢,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礼盒递了出来,盒子上雕着精致的花纹,一看便价值不菲。
林啸玉目光扫过礼盒,并未去接,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坤:“吴管家客气了。我叔父身为巡盐御史,奉公守法,从不收受私礼,钱老爷的心意,怕是送错地方了。”
这话一出,吴坤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他此次前来,本就是受八爷党暗中授意,借着送礼的由头试探如海的态度。如今如海不在,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挡了回来,而且话说得如此直白,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大公子说笑了。”吴坤收敛了几分轻视,语气沉了些,“钱老爷与林大人同为江南地界做事,相互照拂本是应当,些许薄礼,算不上私礼。再说,如今盐政之事繁杂,林大人肩头担子重,这些补品,也能帮林大人补补身子,更好地为朝廷效力不是?”
他话里有话,既点明了盐商与林府的“关联”,又暗指盐政之事由钱万通等人说了算,如海若想顺利推行事务,还需看他们的脸色。
林啸玉何等敏锐,瞬间便听出了他话中的挑衅与威胁。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出鞘的寒刃,直刺吴坤:“吴管家这话就错了。我叔父身为巡盐御史,整顿盐政,是为朝廷尽责,为百姓谋利,而非要看旁人脸色。至于盐商……若都能奉公守法,按时缴纳盐税,不囤积居奇、欺压百姓,我叔父自然无需如此劳心费神。”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钱老爷若是真心为朝廷着想,不如管好手下的盐商,莫要再做那些中饱私囊、祸害百姓的勾当。否则,真要等我叔父拿出证据,上报朝廷,到时候,可就不是送些补品就能解决的了。”
这番话直指盐商的痛处,也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们的伪装。吴坤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身后的两名随从更是怒目圆睁,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林啸玉眼中的冷光吓得不敢动弹。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气场慑人的少年,那眼神中的狠戾与决绝,仿佛经历过生死搏杀,让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吴坤心中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林啸玉竟如此强硬,而且说话滴水不漏,完全不给他反驳的余地。他知道,今日若是再纠缠下去,不仅试探不到任何消息,反而会自取其辱。
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又实在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挤出一丝尬笑:“大公子年纪轻轻,说话倒是直率。看来是在下考虑不周,既然林大人不收,那在下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林大人。”
说罢,他连忙示意随从收起礼盒,转身便要离去,脚步竟有些仓促。
“慢着。”林啸玉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吴坤身形一顿,心中一紧,缓缓转过身,强装镇定地看着他:“大公子还有何事?”
林啸玉目光扫过他,语气冰冷:“回去告诉钱万通,还有他背后的人。林家行得正坐得端,整顿盐政的决心,绝不会动摇。若有人敢暗中使绊子,甚至对林府不利,我林啸玉,定不饶他。”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以一敌千的凛然气势,让吴坤心头剧震,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在下一定转告钱老爷。大公子留步,在下告辞。”
说罢,他带着两名随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林府,连头都没敢回。
看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背影,林忠脸上满是震惊,转头看向林啸玉,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大公子,您……您今日这般强硬,会不会得罪盐商?钱万通背后势力不小啊!”
林啸玉淡淡一笑,语气平静:“林伯放心,对付这种人,越是退让,他们越是得寸进尺。既然要翻脸,不如早些亮明态度。”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身影从回廊尽头走来,身着藏青色官袍,面容清癯,正是巡盐御史如海。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看向林啸玉的目光中,满是欣慰与诧异。
“啸玉,你长大了。”如海走上前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往日里这个侄子怯懦寡言,今日却锋芒毕露,言辞犀利,不仅怼得盐商管家哑口无言,更隐隐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气魄,实在让他意外——如今看来,这林家大公子,终究是扛起了长兄之子的担当。
林啸玉转身看向如海,微微躬身:“叔父过奖了。侄儿身为林家长子,自然不能让旁人欺辱到府上来,更不能让叔父为难。”
如海点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你说得对,盐商与八爷党勾结,早已是朝廷大患。今日你这番话,倒是替我出了口气。只是,你可知今日这般强硬,后续怕是会引来更多麻烦?”
“侄儿知晓。”林啸玉眼神坚定,“但麻烦迟早要来,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叔父放心,侄儿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林府,更能护得黛玉日后安稳。”
提及黛玉,如海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他深知兄长林渊一脉只剩啸玉与黛玉兄妹,如今啸玉有这般担当,他也能少些牵挂。他拍了拍林啸玉的肩膀,语气郑重:“好!有你这句话,叔父便放心了。往后整顿盐政之事,叔父也多了一个得力助手。”
暖阁内的烛火依旧跳跃,映照着两人的身影,一股无形的默契在叔侄之间悄然滋生。而林啸玉知道,这只是他与八爷党、盐商势力交锋的开始,为了林家安宁,为了黛玉能有安稳的将来,他必须撑起这片天,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