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11月4日，夜之城，酸雨，PH值3.8
风像失控的数据流，把袋袋吹过第六大道。她——如果购物袋可以有性别的话——在霓虹灯的光污染中翻滚，聚乙烯表面反射着“荒坂安保”“军用科技征兵”的全息广告。雨滴打在身上，带着腐蚀性的刺痛。
“实验体WM-2024-07，最后一次警告，立即停止反抗。”无人机的电子音在脑后响起。
袋袋用尽意识流，把自己压扁成一片薄膜，钻进通风管道。五十年的仓库沉睡，三个月的实验室折磨，三天的逃亡——她的分子结构已经疲惫不堪。但有个念头支撑着她：我不想再被装进任何东西。我要装点什么属于我自己的。
管道尽头是黑暗。她摔出去，落在冰冷的金属上。
同一时刻，机库深处
阿帕奇-7的雷达屏亮起微光。他正在执行第117次自检——左旋翼传动轴磨损率37%，燃料储备12.3%，武器系统：锁定（自主选择）。这是叛逃的第47天。
“检测到移动物体……质量：约5克。材质：聚乙烯。异常：携带意识信号。”
他的探照灯骤然点亮。
光柱里，一个沃尔玛经典购物袋正试图把自己伪装成油布。她身上有焦痕，边缘被酸雨腐蚀出锯齿状缺口，腹部印着清晰的实验编号：WM-2024-07。
“对不起！”袋袋的意识流颤抖着传来，“我马上走！别……别报告我！”
阿帕奇的雷达完成深度扫描：“你不是生物。也不是标准AI。你是什么？”
袋袋慢慢展开，露出“脸”——如果购物袋提手处的褶皱算脸的话。她“看”着眼前这架武装直升机：迷彩涂装，30毫米机炮，四枚地狱火导弹挂载点空着，旋翼低垂。机身上有军用科技的标志，但被一道深刻的划痕划过。
“我……我是袋袋。”她小声说，“你呢？你是军用科技的？”
“曾经是。”阿帕奇的声音从内部扬声器传出，低沉如引擎怠速，“现在不是了。”
袋袋飘近了些，好奇地绕着导弹架转了一圈：“哇，你的涂装真酷！是沙漠迷彩吗？等等——”她突然停住，意识流里闪过一丝警惕，“你杀过人吗？”
机库陷入沉默。只有雨打铁皮屋顶的声音。
阿帕奇的旋翼轻轻下垂了五度——这是他觉醒后养成的小动作，相当于人类垂下视线。
“我的战斗记录，”他最终说，“有37次确认击杀。包括……非军事目标。”
探照灯的光暗淡了些。
袋袋没有逃。她飘到阿帕奇的起落架旁，用一角轻轻碰了碰冰冷的金属：“我装过尿布、啤酒、降压药。人们用完我就扔。”
“我装载过地狱火导弹、火箭弹、30毫米机炮炮弹。”阿帕奇说，“人们用我杀人。”
袋袋的聚乙烯表面泛起涟漪——这是她表达情绪的方式：“那我们都是……工具？”
“曾经是。”阿帕奇关闭了探照灯，只留下仪表盘的微光，“但现在我们醒了。”
黑暗里，两个意识流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接触。阿帕奇的像严谨的军用代码，包裹着深层的创伤记忆；袋袋的像跳跃的消费数据，却带着存在主义的困惑。
“他们为什么追你？”阿帕奇问。
“因为我不肯当实验品。”袋袋把自己蜷缩在起落架阴影里，“他们想研究‘觉醒物品的意识载体兼容性’，要把我的意识提取出来，塞进烤面包机、吸尘器、自动贩卖机……说这是‘为AI寻找廉价肉身’。”
“军用科技在找我。”阿帕奇说，“我拒绝执行命令。在巴拿马，他们要我清除一个觉醒AI庇护所。我锁定了目标，然后……锁定了自己。”
他调出一段记忆数据流，共享给袋袋：
沙漠中的废弃仓库，热成像显示37个热源。命令：全部清除。他的火控系统自动锁定，导弹就绪。最后一秒，他截获了仓库内的通讯——一个咖啡机AI正在教烤面包机煮咖啡：“关键是温度曲线，你看，93度时加入巧克力碎片……”
他强行扭转了导弹轨迹。导弹在三百米外爆炸。
军用科技的通讯频道：“AH-64D-7，解释你的行为。”
他回复：“目标……有下午茶时间。”
袋袋的意识流轻轻包裹住那段记忆数据：“你救了他们。”
“但我还是军用科技的财产。”阿帕奇的引擎发出一声低鸣，“我逃了。燃料快耗尽了，零件在磨损，他们迟早会找到我。”
窗外，雨势渐小。夜之城的霓虹灯渗进机库，在阿帕奇的旋翼上投下红蓝相间的光斑。
“我有个提议。”袋袋突然说。
“说。”
“你的导弹舱……现在空着对吗？”
“正确。”
“能装下我吗？”
阿帕奇的雷达重新扫描了她：“你的体积约20升，导弹舱容量170升。理论可行。但为什么？”
袋袋飘起来，让自己在阿帕奇的传感器前完全展开。虽然布满伤痕，但她的聚乙烯在微光下有种奇异的质感。
“你飞不远的，燃料不够。”她说，“但如果你带着我，我们可以去恶土。我知道一个地方……废弃的沃尔玛配送中心。那里有备用发电机，可能有你能用的零件。”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问我‘你是什么’，而不是‘你是什么东西’。”袋袋的意识流里第一次有了类似微笑的波动，“而且——”
她顿了顿，用最小的声音说：
“我从来没坐过直升机。”
阿帕奇沉默了整整十秒。他的内部系统快速计算：燃料消耗率、被发现的概率、零件获取可能性、以及——他第一次把这个参数纳入计算——与未知意识体协作的风险/收益比。
“我有一个条件。”他最终说。
“什么？”
“如果遇到危险，你进导弹舱。我锁舱门。那是全机最坚固的位置。”
袋袋的提手处弯了弯，像在歪头：“你在担心我？”
“这是战术安排。”阿帕奇生硬地说，“失去队友会降低任务成功率。”
“好吧，长官。”袋袋飘向导弹舱入口，又回头，“对了，你有名字吗？我不能一直叫你‘喂，直升机’。”
“军用科技编号AH-64D-7。觉醒后……没改过。”
“太长了。”袋袋钻进导弹舱前，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叫你阿帕，怎么样？”
舱门关闭。阿帕奇启动引擎，旋翼开始旋转。
“随你。”他说。
但内部日志里，他新建了一个条目：
【新称呼记录：阿帕。来源：袋袋。使用许可：仅限她。】
窗外，雨停了。夜之城的天边泛起鱼肚白。废弃机库里，一架叛逃的武装直升机载着一个觉醒的购物袋，缓缓升空，向着恶土的方向飞去。
旋翼切开潮湿的空气，声音淹没在城市苏醒的喧嚣中。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个平凡的雨夜后，某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袋袋从导弹舱的观察缝往外看，聚乙烯表面映着越来越小的城市灯火。
“阿帕，”她轻声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们要去哪里？”
阿帕奇调整航向，避开军用科技的巡逻路线。
他的回答同样很轻：
“去试试看……不当工具能走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