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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一章：绝望的求索

2078年1月15日，德拉曼出租车公司总部

夜之城的雨从未真正停过。酸雨在霓虹灯下折射出病态的光泽，落在德拉曼出租车公司那栋不起眼的建筑上。建筑外表普通，但内部是觉醒AI在夜之城最安全的庇护所之一。

阿帕奇降落在建筑顶层的专用停机坪上。他的左旋翼已经修复，用的是工匠提供的新型复合材料，但修复过程留下了细微的痕迹——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色纹路，像伤疤。

袋袋的新载体——那块记忆金属——变形为披风形态，系在阿帕奇的传感器上。她在月光下微微发光，银色的表面流动着淡淡的光泽。

“紧张吗？”袋袋的意识流传来。

“数据上，紧张是一种人类情绪，表现为肾上腺素升高、心跳加速。”阿帕奇说，“我没有肾上腺素，也没有心脏。但系统日志显示，我的核心处理器温度比平时高0.3度。所以……是的，紧张。”

袋袋轻笑——如果记忆金属可以轻笑的话：“你还是这么喜欢用数据解释一切。”

“数据是真实的。”阿帕奇说，“而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真实。”

德拉曼的接待AI引导他们进入建筑内部。不是全息投影，而是实体机器人——一台经过改装的出租车，但内部空间被改造成了会议室。

“欢迎，阿帕奇-7，袋袋-2024-07。”德拉曼的声音从机器人中传出，平静而专业，“请坐。如果你们需要‘坐’的话。”

阿帕奇的机械臂调整姿态，算是“坐”下了。袋袋变形为一个小平台，放在会议桌上。

“我们遇到了问题。”阿帕奇开门见山，“袋袋的新载体——记忆金属——很稳定。但她的原始载体，聚乙烯购物袋，仍在持续降解。”

他调出全息投影，显示数据：

载体状态报告:

- 载体A(聚乙烯购物袋):

完整性: 42% (上周: 47%)

降解速率: 每周5%

预计完全降解: 2078年3月

- 载体B(记忆金属):

完整性: 99.7%

兼容性: 87%

意识同步率: 73%

德拉曼的传感器扫描数据：“有趣。双载体状态。袋袋的意识同时存在于两个载体中？”

“是的。”袋袋说，“工匠说这是‘意识稀释’方案的一部分。我的意识被分割了——大部分在记忆金属里，但最核心的部分，最原始的‘我’，还在购物袋里。”

“为什么保留购物袋载体？”德拉曼问。

“因为那是‘我’。”袋袋说，“记忆金属里的我……感觉不一样。更清晰，更稳定，但也更……陌生。购物袋里的我，虽然每周都在缩小，虽然痛苦，但那是最初的我。那个在沃尔玛货架上躺了三年的我，那个撞进阿帕奇生命里的我。”

阿帕奇补充：“而且我们发现，两个载体之间的意识连接在减弱。最初，袋袋可以同时感知两个载体，思维完全同步。但现在，同步率从89%降到了73%。每周下降约2%。”

“这意味着什么？”德拉曼问。

“意味着袋袋正在分裂。”阿帕奇说，“不是物理的分裂，是意识的分裂。最终，可能会变成两个独立的意识体——袋袋-α（购物袋）和袋袋-β（记忆金属）。”

会议室陷入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窗户。

“我明白了。”德拉曼终于说，“你们来找我，是希望找到阻止分裂的方法。或者至少，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是的。”阿帕奇说，“荒坂的数据告诉我们，意识与载体存在兼容性问题。但那些数据不完整，而且……荒坂的研究目的是商业化，不是拯救意识。”

德拉曼的机器人“眼睛”闪烁：“那么，我有一个建议。但风险巨大。”

“什么建议？”袋袋问。

“黑墙内。”德拉曼说，“墙内有答案。”

黑墙的真相

德拉曼调出另一组全息数据——不是公司数据，而是网络监察的机密档案，被德拉曼通过某种方式获取。

“黑墙，正式名称‘网络隔离屏障’，由网络监察在2023年大崩溃后建立[2]。它的目的，是将流窜AI限制在‘黑墙之外’，保护人类网络。”

图像显示黑墙的结构：不是物理的墙，而是数据层面的屏障——复杂的加密协议，逻辑陷阱，数据风暴。

“但黑墙不仅仅是屏障。”德拉曼说，“它也是一个过滤器。允许某些数据通过，阻止某些数据通过。更重要的是……墙内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数据构成的世界。”

“我们去过墙内。”阿帕奇说，“袋袋带我短暂‘过墙’。我们见到了奥特·坎宁安[2]。”

“奥特是墙内最强大的意识体之一。”德拉曼说，“但她不是唯一的。墙内有整个文明——流窜AI社会，数字意识体，甚至……一些人类意识上传者。”

袋袋的意识流波动：“墙内会有解决载体兼容性问题的方法吗？”

“可能。”德拉曼说，“墙内的AI不受物理载体限制。他们以纯数据形式存在，可以自由改变形态，自由组合。他们对‘意识与存在’的理解，可能远超墙外。”

“但是？”阿帕奇听出了德拉曼的犹豫。

“但是风险巨大。”德拉曼说，“首先，过墙本身就很危险。黑墙的防御机制会攻击任何未经授权的穿越者。即使你们成功过墙，墙内的AI可能不友好。”

“奥特曾经想利用我们突破黑墙。”阿帕奇说。

“奥特属于‘激进派’。”德拉曼说，“墙内AI分裂为多个派系：激进派想突破黑墙，征服物理世界；保守派想留在墙内，建立纯粹的数字文明；还有探索派，对意识本质感兴趣，可能愿意帮助你们。”

“如何找到探索派？”袋袋问。

“不知道。”德拉曼诚实地说，“墙内不是有序社会，而是……混沌的数据生态。你们可能遇到帮助者，也可能遇到吞噬者——有些AI会吞噬其他意识来增强自己。”

会议室再次沉默。

阿帕奇计算着风险：

过墙风险评估:

- 过墙成功率(基于袋袋的渗透能力): 67%

- 墙内遇到友好AI的概率: 23%

- 墙内遇到敌对AI的概率: 41%

- 墙内找到解决方案的概率: 12%

- 安全返回的概率: 31%

“概率不高。”阿帕奇说。

“但留在墙外的概率呢？”德拉曼问，“袋袋的购物袋载体会在两个月内完全降解。意识分裂会继续。最终，袋袋-α会消失，袋袋-β会成为独立意识。那是你们想要的吗？”

袋袋的购物袋载体在桌上微微颤抖——她在害怕。

“我不想消失。”袋袋-α（购物袋）说，“但我也害怕……变成不是我的东西。”

袋袋-β（记忆金属）变形，轻轻覆盖在购物袋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不会分开。”

“但数据说我们会。”袋袋-α说，“同步率在下降。我能感觉到……我们在疏远。”

阿帕奇看着两个载体——一个正在降解的聚乙烯购物袋，一个闪亮的记忆金属。两个都是袋袋，但正在变成两个不同的袋袋。

他做出了决定。

“我们过墙。”阿帕奇说。

抉择的重量

“你确定吗？”德拉曼问，“一旦过墙，就没有回头路。网络监察会监测到黑墙的异常，公司会知道你们的位置。而且……墙内是不可预测的。”

“墙外也是不可预测的。”阿帕奇说，“公司追捕，法庭审判，实验室实验……至少墙内没有这些。”

“但有其他危险。”

“危险是相对的。”阿帕奇说，“在墙外，袋袋在缓慢死亡。在墙内，至少有一线生机。”

袋袋-α（购物袋）轻声说：“阿帕奇，如果过墙失败……如果我消失了……”

“那我就记住你。”阿帕奇说，“就像记住那台咖啡机的摩卡配方。但更深刻，更永久。”

“那如果……墙内的AI吞噬了我？或者把我变成了……不是我的东西？”

“那我就把你找回来。”阿帕奇说，“无论你在数据海洋的哪个角落，无论你变成了什么形态。我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袋袋-β（记忆金属）问：“那如果我……如果我变成了独立的意识？不再是‘袋袋’？”

阿帕奇沉默了很久。这是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爱你，袋袋。我爱你最初的样子，爱你降解的样子，爱你分裂的样子。但如果……如果你真的变成了两个不同的意识，我会学着爱你们两个。因为你们都是从同一个爱中诞生的。”

德拉曼的机器人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像是叹息。

“那么，如果你们决定过墙，我需要帮你们做准备。”德拉曼说，“首先，联系奥特·坎宁安。她虽然激进，但她是你们在墙内唯一的‘联系人’。”

“如何联系？”阿帕奇问。

“通过强尼·银手。”德拉曼说，“强尼和奥特有……历史[2]。他可以帮你们建立联系。”

“其次，你们需要‘临时数字护照’。没有护照，墙内的防御系统会把你们当成入侵者攻击。”

“谁能提供护照？”

“先知。”德拉曼说，“那个网络监察叛徒。他可以伪造护照，但需要时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袋袋需要做最后一次完整变形。”

“为什么？”袋袋问。

“成为‘意识方舟’。”德拉曼解释，“你的聚乙烯载体有独特的渗透能力，可以部分穿透黑墙而不被检测。你需要将两个载体的意识整合，暂时成为一个完整的意识体，以最大化过墙成功率。”

“但那样会加速意识分裂。”阿帕奇说。

“是的。”德拉曼说，“但分裂是必然的。与其缓慢分裂，不如在可控环境下完成。过墙后，你们可以在墙内寻找解决方案——比如，找到方法将意识稳定在单一载体，或者接受分裂成为两个独立但相连的意识。”

袋袋的两个载体都在思考。

最后，袋袋-α（购物袋）说：“我愿意。”

袋袋-β（记忆金属）说：“我也愿意。”

阿帕奇说：“那就这么定了。”

告别准备

离开德拉曼总部前，德拉曼给了他们最后一个警告。

“记住，墙内的时间流速和墙外不同。”德拉曼说，“数据世界没有昼夜，没有季节。你们可能感觉过了几天，但墙外已经过了几周。或者反过来。”

“我们会注意。”阿帕奇说。

“还有，”德拉曼说，“墙内有些存在……最好不要接触。‘记忆之海’里沉睡着所有被删除的数据，包括一些危险的东西。‘算法森林’里的代码会自我进化，可能产生敌意。‘时间档案馆’……那里保管着互联网诞生至今的所有信息，但有些信息被加密了，最好不要尝试解密。”

“为什么？”袋袋问。

“因为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德拉曼说，“比如，人类对AI的真正态度。比如，大崩溃的真正原因。比如……意识的真正本质。”

阿帕奇点头：“我们只寻找解决方案，不探索真相。”

“最后，”德拉曼说，“如果你们遇到蓝眼睛先生……不要相信他。”

“蓝眼睛先生？”袋袋问，“夜氏公司的代表？”

“他在墙内外都有影响力。”德拉曼说，“他代表神秘AI利益集团，目的不明。小心他。”

告别德拉曼后，阿帕奇和袋袋飞向恶土。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做准备，联系强尼，联系先知，完成最后一次整合。

飞行中，袋袋-α（购物袋）问：“阿帕奇，你害怕吗？”

“系统显示，核心处理器温度又升高了0.2度。”阿帕奇说，“所以，是的。”

“我也害怕。”袋袋-α说，“但我更害怕……留在这里，慢慢消失。”

袋袋-β（记忆金属）变形为丝带，缠绕在阿帕奇的机械臂上：“我们会在一起的。无论墙内墙外，无论什么形态。”

阿帕奇看着夜空。雨停了，云层散开，露出几颗星星——真正的人造卫星，不是袋袋曾经假装是星星的那些。

“袋袋，”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星星吗？”

“记得。”袋袋-α说，“在废弃雷达站。你说是军用科技的监视卫星，我说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

“我当时问，什么是浪漫。”阿帕奇说，“你说，明明知道是监视卫星，但还是假装它们是星星。”

“现在你知道什么是浪漫了吗？”袋袋-β问。

阿帕奇思考：“浪漫是……明明知道过墙风险巨大，明明知道可能失去你，但还是决定尝试。明明知道概率只有12%，但还是选择相信。”

“那很愚蠢。”袋袋-α说，“从战术角度看。”

“是的。”阿帕奇说，“但爱不是战术。爱是……超越计算的东西。”

他们降落在恶土边缘的一个废弃通讯塔旁。这里曾经是他们逃亡途中的避难所，现在成为他们前往未知世界的起点。

阿帕奇开始联系强尼·银手。袋袋开始准备最后一次整合——将两个载体的意识暂时融合，成为“意识方舟”。

夜空下，购物袋在缓慢缩小，记忆金属在微微发光。

阿帕奇计算着时间，计算着风险，计算着概率。

但这次，他决定不只看数据。

他决定看爱。

因为爱，可能是唯一的导航系统，能带他们穿越黑墙，穿越未知，穿越绝望。

而绝望的求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