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镜里的那张脸,陌生得有些离谱。
婴儿肥,大眼睛,皮肤像刚剥壳的荔枝,软得一塌糊涂。
姜岁抬起短短的小手,用力掐了一下脸颊。
嘶——真疼。
不是做梦。
她堂堂前世叱咤风云的乐坛教父,无数天王天后跪求一曲而不得的大佬,真就在那个该死的领奖台上心梗一哆嗦,重生到了这么个五岁半的小豆丁身上。
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钝痛感还没完全消散,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正像幻灯片一样强行插入大脑皮层。
这里是平行世界蓝星,《明日童星》是一档国民级少儿选秀综艺。
而她,姜岁,现在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即将被淘汰的小透明。
“嘘,别看了,小心晦气。”
“听说她家里根本没送钱,节目组早就想把她弄走了。”
“嘻嘻,姜岁又没家长来探班,活该被剪掉镜头。”
身后隔着一道薄薄的更衣帘,几个稚嫩却刻薄的声音钻进耳朵。
小孩子哪懂什么人情世故,恶意总是最直白且伤人的。
姜岁对着镜子眨了眨眼,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意。
她低头摸索到那个屏幕碎角的旧手机,划开屏幕。
热搜榜尾挂着一个话题:#姜岁 没教养#。
点进去,全是这几天节目组放出的花絮剪辑。
视频里的“姜岁”明明只是累得不想说话,却被配上了阴间滤镜和惊悚BGM,字幕大写着“耍大牌”“无视工作人员”。
呵,熟悉的套路。
记忆深处的一段画面浮现出来:那个油腻腻的总导演林骁,前两天私下暗示小姜岁的“监护人”——也就是原身那个只认钱的经纪人,要带孩子去某个饭局“敬酒”。
经纪人答应了,原主虽然才五岁,但本能地抗拒那种场合,死活不去。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全网黑,恶意剪辑,祭天剧本。
“咕噜——”
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姜岁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那个带兔耳朵的小挎包。
不管什么天大的麻烦,都得先填饱肚子。
这具身体太弱了,血糖一低就头晕。
她跳下高脚凳,短腿落地时甚至有点不稳。这该死的五头身。
刚拉开化妆间的门,迎面撞上一个戴着工牌的中年男人。
男人手里夹着烟,眉头紧锁,看到姜岁时,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林骁。那个总导演。
“哟,还没收拾东西走人呢?”林骁吐出一口烟圈,烟味呛得姜岁皱起小鼻子,“通知你一声,明天的淘汰赛,你的伴奏带我不批。”
姜岁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林骁被这小丫头看得莫名心虚,声音拔高了几度:“看什么看?《小星星》这种烂大街的歌还要什么伴奏?你自己清唱吧!没那个资源给你浪费。”
说完,他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转身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跟旁边的助理大声抱怨:“什么阿猫阿狗都想红,没点眼力见。”
不给伴奏?
姜岁盯着林骁臃肿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也好。
那种幼稚的儿歌,她本来也不屑唱。
既然这个世界的乐坛还在流行那种甜得发腻的口水歌,既然这帮人这么喜欢“剪辑”和“惊悚”,那不如……就给他们来点真正的“震撼教育”。
走廊尽头的排练室是公用的,现在正是午饭点,空无一人。
角落里堆满了杂物,一架积灰的老式雅马哈电子琴歪歪斜斜地挤在纸箱中间。
姜岁走过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一层薄灰上按下一个琴键。
“嗡——”
音质很差,电流声明显,甚至有点走调。
但对于拥有绝对音感的她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声音是可以被重塑的,就像恐惧是可以被制造的一样。
她闭上眼。前世脑海里那座庞大的曲库开始翻滚。
不是要甜吗?不是要萌吗?
五岁半的萝莉,穿着红裙子,唱那首……
那个旋律一出来,姜岁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红嫁衣》。
这首歌在前世可是禁曲级别的存在,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那种诡异的叙事感,放在这个连鬼片都不怎么发达的世界,绝对是降维打击。
她费力地爬上琴凳,小脚悬空晃荡着。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琴键。
不需要乐谱,每一个音符都刻在她灵魂里。
她没有直接弹奏原曲那令人窒息的前奏,而是改动了和弦。
左手压住低音区,模仿出一种类似心跳的沉闷节奏,右手在高音区断断续续地敲击,像是某种老旧八音盒发条快走完时的卡顿。
“咚……叮……咚……”
前世的经验告诉她,单纯的恐怖只会让人想逃,而这种带着童真的诡异,才能让人想逃却又忍不住回头看。
“妈妈看好我的红嫁衣……”
稚嫩的童声在空旷的排练室里响起。
姜岁刻意压低了嗓音,把原本应该清脆的童声,处理成了一种仿佛贴着人耳膜呢喃的气声。
没有伴奏带正好,这种极简的、带着电流杂音的电子琴声,反而成了最完美的恐怖氛围器。
“吱呀——”
排练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是那个总是被叫“小胖墩”的阿哲,手里还捏着两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他是这几天唯一一个会主动跟姜岁说话的小朋友。
阿哲本来是想偷偷给没饭吃的姜岁送水,可刚一进门,就听到了那句歌词。
那不是普通的歌声。
明明是很轻很软的声音,却像是有无数只冰凉的小手顺着脊梁骨摸上来。
排练室的白炽灯好像闪了一下。
“啪嗒。”
阿哲手里的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滚到了姜岁脚边。
琴声戛然而止。
姜岁回头,那双占据了面部三分之一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在昏暗的角落里幽幽地盯着门口的小胖子。
“姐……姐姐……”阿哲吓得都结巴了,往后退了一步,却又忍不住盯着姜岁看,“你唱的……好像鬼故事里的歌……但是……”
小胖子咽了口唾沫,虽然害怕,但眼神里竟然冒出一种名为“崇拜”的光。
“但是好酷哦!”
姜岁跳下琴凳,捡起那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身体的疲惫。
她冲着吓傻了的小胖子甜甜一笑,露出一颗还没长齐的小虎牙:“这就怕啦?明天才更刺激呢。”
这种反差感,才是她要的核武器。
演播大厅后台,灯光昏暗。
姜岁抱着那个掉皮的水壶,坐在最角落的小马扎上。
四周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选手和紧张兮兮补妆的家长。
没人理她,仿佛她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不远处的导播台前,林骁正拿着对讲机大声指挥:“那个姜岁,把她的出场顺序调到最后!灯光师呢?那个灯光师死哪去了?明天她上场的时候,顶光给我关了,只留侧面的面光!听懂没有?我要那种灰扑扑的效果,别让她蹭到一点舞台的高级感!”
林骁的声音很大,根本没避着人。
周围投来几道幸灾乐祸的视线。
姜岁像是没听见一样,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有点磨损的小皮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红嫁衣》的节奏。
只留侧面光?
想制造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既视感?
姜岁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林导,你可能不知道,恐怖片里最吓人的东西,往往都是从阴影里爬出来的。
你会喜欢这份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