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场区的冷气开得很足，对于只穿了一件单薄红裙子的五岁小孩来说，有点过于提神醒脑了。
姜岁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有点起球的红色小斗篷裹得更紧了些。
这斗篷还是原主过年时在某多多上拼的，二十九块九包邮，劣质的人造丝在舞台灯光下泛着一种廉价的塑料感。
“这就对了嘛，最后一个出场，压轴呢。”林骁那张油腻的脸凑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俩能听见，“要是唱不出来也没事，哭两声，我也给你剪进去，‘童真’嘛。”
姜岁没理他，只是抬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林骁被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骂了句“神经病”，转身冲着耳麦吼道：“灯光组准备！那个谁，把顶光切了，只留侧面补光！话筒音量给我压下去一半，别让她那破嗓子炸麦！”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了。
“……让我们有请最后一位选手，五岁半的姜岁，带来她的……呃，自选曲目。”主持人大概是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歌名，卡壳了一瞬，“《红嫁衣》。”
台下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掌声，更多的则是窃窃私语。
评委席上，苏曼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讥讽微笑：“现在的孩子啊，还没学会走就想跑。某些小孩以为靠什么怪腔怪调就能博眼球？儿童舞台不是实验田，更不是用来哗众取宠的垃圾场。”
这番话通过直播信号，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观众的耳朵里。
弹幕瞬间刷屏，全是附和与嘲笑。
【曼姐说得对！这年头什么妖魔鬼怪都敢上台。】
【红嫁衣？听名字就晦气，这小孩家里没人管吗？】
【赶紧淘汰吧，看着就烦。】
黑暗中，姜岁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需要什么高级的灯光，也不需要完美的音响。
恐惧这种东西，越是在简陋的环境里，越能滋生出最原始的力量。
她迈着那双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中央。
没有追光，侧面的补光灯打过来，把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另外半张脸惨白得像个瓷娃娃。
那件廉价的红斗篷，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有些刺眼。
音乐起。
前奏是一段清脆的八音盒旋律。
“叮叮咚咚……”
简单，幼稚，甚至有点走调。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声。
“搞什么啊？这不就是那种两块钱一个的地摊玩具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招，结果是来卖萌的？”
就在哄笑声最大的时候，音响里突然炸开一声极低的电子低频。
“嗡——”
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笑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八音盒的旋律还在继续，但在那沉闷压抑的低频衬托下，那原本清脆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像是一个快要坏掉的发条娃娃，在空旷的房间里孤独地旋转。
姜岁举起话筒。
被压低的音量不仅没有削弱她的声音，反而制造出一种贴着耳膜窃窃私语的效果。
“妈妈看好我的红嫁衣……”
奶声奶气，软糯甜腻。
可下一秒，歌词却像是带血的刀子。
“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她歪了歪头，嘴角挂着那个五岁孩子特有的纯真笑容，眼神却空洞得像是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红烛滴泪，嫁衣如血……”
随着这一句唱出，原本就昏暗的舞台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全场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出口，一束血红色的追光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打下来，将姜岁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那是林骁没想到的“事故”——灯光师手抖，把备用的氛围灯给推上去了。
但在观众眼里，这就是精心设计的惊悚现场。
那一抹红，红得触目惊心。
姜岁在红光中轻轻蹦跳了一下，那是经典的儿歌舞蹈动作，但配合着这诡异的歌词，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
“夜半梳头，谁在哭泣？”
“新娘新娘，为何自缢？”
她一边唱，一边做了一个用手比划脖子的动作。
动作稚嫩笨拙，却让人后背瞬间炸开一层冷汗。
评委席上的苏曼脸上的讥讽彻底僵住了，她下意识地往椅背上缩了缩，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冒了出来。
原本漫不经心的其他评委，此时也都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真的是个五岁小孩能唱出来的东西吗？
这种甜美与死亡、稚嫩与恐怖的极致对冲，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咽喉。
没有撕心裂肺的高音，没有复杂的转音技巧。
只有那种让人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的寒意。
最后一句尾音落下。
“……姐姐，你也想要这件红嫁衣吗？”
姜岁突然冲着镜头，或者说，冲着坐在监控器后面的林骁，露出了一排森白的小白牙。
音乐戛然而止。
舞台重归黑暗。
足足三秒钟，整个演播厅死一般的寂静。
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随后，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像是海啸一样爆发出来！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鼓掌，而是被震撼到失语后宣泄般的狂拍。
直播间的弹幕彻底疯了。
【卧槽！！！我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救命啊！我后背全是冷汗！这小孩是人是鬼啊？！】
【这反差绝了！我要粉她！这是什么暗黑萝莉天花板！】
【刚才那个眼神！有人截图吗？吓死爹了！】
后台监控室。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傅瑾深放下了手中早已凉透的咖啡。
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正笨拙地鞠躬谢幕。
那双向来清冷淡漠的眸子里，此刻却泛起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兴味。
“查。”
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的琴弦。
旁边的助理一愣：“傅总，您是说……”
“她的背景，还有那个所谓的经纪人。”傅瑾深站起身，理了理并未起皱的西装袖口，目光依然锁定在屏幕上那个正被人簇拥着下台的小团子身上，“这小孩有点意思，我要签她。”
而此时的导播间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林骁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把手里的对讲机摔在地上，指着那个还在回放画面的屏幕咆哮：“谁让你们给这种镜头的？！删了！给我掐断直播！把这段给我删干净！”
这要是播出去了，他之前那些针对姜岁的小动作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而且这种风格要是火了，他以后还怎么拿捏这小孩？
“删不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陈导播扶了扶黑框眼镜，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头也不回地说：“刚才那一瞬间的数据流量太大了，系统自动触发了云端备份机制。原始素材已经同步上传到总部服务器和全网各大分流平台了。”
林骁僵在原地，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陈导播终于转过身，看着林骁那张扭曲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我说，林导，您想删，恐怕得去黑了总部的服务器才行。而且……”
他指了指旁边另一块屏幕，那是微博实时热搜榜。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一个名为 #红嫁衣小孩# 的词条，正以此一种恐怖的速度，像坐火箭一样直接冲向了那个血红色的“爆”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