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乱得像锅煮沸的八宝粥。
为了配合这突如其来的“即兴创作”，工作人员搬运乐器的动静震天响，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发胶和焦躁汗水的混合味。
姜岁缩在候场区最不起眼的角落，手里多了一个甚至掉漆的保温杯。
“趁热喝，刚兑的奶粉，没加糖。”赵妈那一身洗得发白的保洁服上还沾着灰，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指局促地搓了搓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做贼，“那个……阿哲走之前把这罐奶粉留给我了，说他以后也用不上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去，熨帖了姜岁那抽痛了一早上的胃。
她垂下眼帘，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昨晚阿哲那个小胖墩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抽噎说“爸妈嫌我丢人”，那样子蠢透了，也让人心头堵得慌。
在这个名利场，弱者连呼吸都是错的，连做个梦都要被按在地上摩擦。
“谢谢赵奶奶。”姜岁仰头，把最后一口奶喝得干干净净。
“哎哟，谢啥。”赵妈眼圈一红，借着假装擦桌子的动作，飞快地往姜岁手里塞了个冰凉坚硬的小玩意儿，眼神往评委席那边狠狠剜了一眼，用只有气音的声音说，“那女人不是好东西，我在打扫卫生间的时候……都录下来了。”
那是一支黑色的录音笔。
姜岁不动声色地将录音笔滑进红斗篷的内袋，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既然你们不做人，那就别怪我开棺材板了。
“下一位，姜岁！”
导播的大嗓门像惊雷一样炸响。
姜岁迈着小短腿走上台，聚光灯再次打在那件廉价红斗篷上，像是一团燃烧的野火。
评委席上，苏曼换了一身香奈儿高定套装，脸上挂着那种大姨妈来看远房穷亲戚似的假笑：“姜岁小朋友，既然是即兴创作，咱们就不搞那些神神叨叨的了。你是小朋友，就唱首儿歌吧，简单快乐一点，别又把观众吓哭了。”
台下的李耀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口香糖，那是只有被内定的人才有的松弛感。
姜岁歪了歪头，看着苏曼那张涂满粉底的脸，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呀～阿姨想听儿歌，那我就唱《糖霜棺材》。”
苏曼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挑刺，姜岁已经踮起脚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
“叮咚——”
又是八音盒般的清脆前奏，像是童话世界的大门缓缓开启。
“糖果铺满小床，星星盖上白布……”
姜岁的声音甜度爆表，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枫糖浆。
她在舞台上笨拙地转了个圈，红斗篷飞扬起来，像是一只快乐的小蝴蝶。
现场的小孩子们跟着节奏摇晃脑袋，甚至有人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然而下一秒，背景音里突然切入了一段极不和谐的电流杂音，像是老旧电视机雪花屏的声响。
灯光骤然变得忽明忽暗，像接触不良的路灯。
姜岁的表情依然甜美，可唱出的歌词却像是浸了毒药的蜜饯：
“妈妈说睡着就不用吃饭啦……”
“没有痛苦，没有饥饿，只有白色的糖霜落下来……”
“把我也埋进那个甜甜的盒子里吧。”
那种极致的天真背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
成年观众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狂上窜。
这哪里是儿歌？
这分明是用童稚的语气描绘濒死前的幻觉！
那种因饥饿而产生的、将死亡美化成糖霜的恐怖错觉。
李耀在台下嗤笑一声，吐掉口香糖：“装神弄鬼！神经病吧！”
他刚想转头跟母亲吐槽，却发现身边的母亲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爱马仕包都快被捏变形了。
就在十分钟前，她刚给苏曼转了三十万，但这首歌里那种被上位者随意碾死的窒息感，让她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刚嫁入豪门时的小心翼翼。
最后一句尾音落下。
姜岁对着镜头，做了一个标准的“嘘”声手势，眼神空洞而平静。
全场死寂。
足足过了三秒，没有欢呼，只有雷鸣般整齐划一的掌声，那是被震撼到灵魂出窍后的本能反应。
导播间里，林骁满头大汗地吼道：“切广告！快切广告！这一段不许播！”
然而，坐在角落的陈导播推了推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代码，屏幕上显示“上传完成”。
“不好意思林导，手滑，已经同步到官网了。”
当晚，#糖霜棺材# 这个词条像坐了火箭一样冲上热搜第二，紧跟在 #红嫁衣# 后面。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就在全网都在讨论这首“致郁系神曲”时，一个名为“正义路人”的小号悄无声息地放出了一段录音。
背景是嘈杂的冲水声，苏曼尖刻的声音清晰可辨：“……阿哲那个死胖子没背景，刷下去就行。李太太那边刚打了三十万，这期必须保李耀进决赛，票数不够就让技术部后台改，反正那群傻子观众又看不出来……”
网络炸了。
姜岁坐在那个阴冷的小宿舍里，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咒骂苏曼的弹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赵妈给的录音笔质量不错，降噪效果一流。
然而，更致命的一击还在后面。
第二天清晨，节目组的大门被几辆黑色的商务车堵得严严实实。
车门拉开，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提着公文包的精英律师，胸前那枚属于“傅氏集团法务部”的徽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周律师径直走到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口，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对着无数闪光灯，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假笑。
“我是傅瑾深先生的代理律师。针对本次节目涉嫌操纵票数、收受贿赂以及对未成年选手进行不当打压的行为，傅先生已全权委托我方启动合规调查。”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镜头，仿佛直接看向了此刻正如坐针毡的苏曼。
“另外，我们手里还有一些有趣的证据，相信大家会很感兴趣。”
化妆间里，苏曼看着直播画面，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桌上那份刚签好的高奢代言合同被她一把撕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