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璃与咏儿保持着一臂距离,她步伐微僵,却也未再拒绝咏儿的指引。青石镇已遥遥在望,砖红色的城墙在稀疏的树林后隐现,空气中传来隐约的市井喧嚣。霜璃的人生前十七年,除了师尊偶尔的安抚性拍肩,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霜璃姐姐,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这一块的活地图!”咏儿的声音像蜜糖一样甜,她试图再次拉近与霜璃的距离,但霜璃不动声色地侧身,保持着那份微妙的界限。
“叫我霜璃就好。”霜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好的霜璃姐,那边就是最近的青石镇了!”咏儿抬手指向远处。
穿过稀疏树林,砖红色城墙逐渐清晰,商贩吆喝声和车马喧闹声汇成一片。对于霜璃而言,这比面对一头元婴期的妖兽还要可怕。
人群气味、声音、视线,像无数看不见的针,刺得她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想伸手按剑柄,这是宗门养成的习惯,感到紧张就想寻求剑的慰藉。
“哎哎哎!别拔剑!”咏儿敏锐按住她的手,一脸惊恐:“姑奶奶,这可是凡人地界,您那一剑下去,这城里怕是得塌一大片!”
霜璃抿了抿唇,强行把手缩回袖子里。她冷冷吐出一个字:“……嗯。”
(虽说确实还没控制得好这把剑,但也没那么夸张吧?)
两人步入城中。
比起霜璃的局促,咏儿就像回到自家后花园。她拉着霜璃穿梭人群,嘴里碎碎念着哪家包子皮薄、哪家客栈会有英俊散修。
这时,街角布告栏前围了一群人,中间传来义正言辞呵斥声。
“天命在上,道义在心!我梁家剑法传人,岂能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人群中,一个身材匀称、身肩披风的黑衣少女昂首挺胸。她戴着略显破旧斗笠。一双红色瞳孔在斗笠阴影下闪烁坚毅光芒。
在她面前,一个路边讨饭乞丐一脸懵.逼地护着自己破碗。
乞丐欲哭无泪。“不是……这位女侠,我就剩下这半个冷馒头了,你盯着我看半个时辰了,到底想干啥?”
那红瞳少女一脸严肃按着腰间的巨剑,声音洪亮:“这位兄台,我看你身陷困顿,本想行侠仗义,奈何盘缠散尽。但吾观你乞讨之法颇有讲究,能否请教一二?“
经验老道的乞丐愣了三秒,随即露出“你算问对人了”的神秘笑容。“女侠,这你可问对人了!想当年,我王老七也是凭这手艺养活了一条街的兄弟!”
乞丐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这要饭啊,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刮风下雨你有优势,人多热闹的地方是宝地,但最重要的,是‘人和’!”
他伸出一根黑乎乎手指:“第一,脸.皮要厚,心态要正!你不是在乞讨,你是在给别人一个积德行善的机会!他们该感谢你!”
“第二,要抗揍!万一遇到脾气不好的,一脚踹过来,你得顺势滚三圈,还得喊‘谢谢大爷赏’!”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乞丐眼神亮起来,突然指向霜璃和咏儿方向,“看对眼的,千万别放跑!直接抱大腿,不撒手!哭得越惨越好!就——那边那两位仙子,白衣的那个,一看就是大肥羊!”
梁依纯顺着乞丐指向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面颊微不可察泛起一抹红晕,低声问道:“这……真的要这样做吗?这岂不是……有失风范?”
乞丐恨铁不成钢跺了跺脚:“侠女风范能当饭吃吗?你没钱,怎么行侠仗义?再说,这叫‘借力打力’!去吧女侠,记住,哭得越惨越好!”
梁依纯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咏儿拉着霜璃,试图绕过人群时。“仙子啊!救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嗷嗷待哺的娃啊!三天没吃饭了啊!”
梁依纯猛地扑上来,精准抱住霜璃小.腿。那哭声之悲惨,之洪亮,简直能把屋顶掀翻。
霜璃整个人再次僵成石雕。她低头,看到梁依纯那张原本坚毅的脸.上,此刻努力挤出几滴泪水,表情扭曲得像吃了黄连。
(放……放手!这是谁?为何要拽自己的腿!?周围……好多人!!!。)
周围人群迅速聚拢,指指点点。“哎,这个人衣着华贵,怎么欺负乞丐呢?”
人群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将霜璃彻底淹没。她只觉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大脑。极致的社恐让她爆发,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灵力将梁依纯从小.腿上轻轻推开。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化作一道残影冲向街边酒馆。
梁依纯被灵力推开,愣了一瞬,眼看着“饭票”飞速远去,她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尴尬,拔腿就追。
咏儿见状,也赶紧跟上,嘴里还嚷嚷着:“哎!霜璃!等等我啊!别跑这么快!”
三人一前两后,冲进酒馆,直到最里面角落才停下。
世界,终于清净了。
酒馆里人声鼎沸,油光锃亮的桌椅散发饭菜与酒混合香气。霜璃选了个最偏僻角落,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背靠着墙,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才的“社死”经历让她消耗巨大。
霜璃抬眼,看向面前这个穷追不舍的家伙,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解:“你……为何要如此?”霜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显然刚才的奔逃让她有些脱力。
梁依纯松开霜璃衣角,肚子很不争气“咕噜”一声。她面露窘色,低声道:“这……在下盘缠散尽,又急着赶路……那乞丐所言,似乎、似乎不无道理……在下只是,只是想求一顿饭食,并非真的乞讨……”她越说越小声,但红色瞳.孔中,掩不住疲惫和饥饿。
霜璃摇摇头,向伙计招招手:“小二,上几道招牌菜,再来三大碗阳春面。”
咏儿凑过来,打量着梁依纯。“这行头……虽然破旧,但样式和那把剑,却不像寻常人家……我记得有个武术世家,铸剑和剑术闻名天下,家里的弟子都用这种剑。你不会……姓梁吧?”
梁依纯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眼神流露出纯粹惊讶。她原本趴在桌上,此刻也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你……你竟然知道我梁家?”她先是有些激动,随即又垂下头,声音变得低沉。“在下,梁依纯,本是梁家传人。只可惜……家道中落,如今在外游历,已是身无分文。”
“原来如此。”咏儿点头,笑着说道:“我叫咏儿,行走江湖,四海为家,偶尔帮人算算卦。”
“霜璃。”霜璃言简意赅补充道。
就在这时,伙计端着热腾腾饭菜走了上来。一盘冒着香气红烧肉,三大碗阳春面,还有几碟小菜。
梁依纯目光立刻被那碗面吸引了。她眼.中冒出绿光,直接抓起筷子,呼哧呼哧大快朵颐。那架势像是刚从饿鬼道里杀出来,狼吞虎咽,连头上斗笠都歪了。
“呜呜……太好吃了……嗝!”她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哭诉着。“在下从北边……呜呜……一路走来……路过那个什么岗……呜……把盘缠都给了难民……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美味……”她一边讲一边哭,眼泪和包子皮混在一起,看起来既可怜又惊悚。
霜璃面无表情喝着茶,内心平静吐槽:
(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啊……还有,你是怎么做到一边哭一边精准吞下整个馒头的……?)
前台旁,一阵小小骚动引起霜璃注意。一个穿着青色布衣女人正趴在柜台上,她墨绿色眼眸里带着一丝浑浊,青色发丝盘成的“堕马髻”也松散凌乱,插着廉价木簪。那件青灰色道袍上印着“流云门”标志,不显眼,却让霜璃微微皱眉。
(流云门……没听说过的宗门啊……即便如此修士也不能这般醉酒吧?)在修仙界,对酒管制不至于禁绝,但像这样大白天就醉倒凡间酒肆的,闻所未闻。霜璃像在观察什么稀有物种。
那女人——柳青芜,手里空酒壶摇摇晃晃。她抬起头,那双墨绿眼.眸里满是血丝,却直勾勾盯着柜台后小二。“小哥……再赊一壶……就一壶!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她把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的却是一把铜板,还有几张皱巴巴符纸,上面画满鬼画符。“我用这个秘密跟你换……我跟你说,这城里最近要出大事了……嗝!”她说着,还试图去够小二手里的酒。
小二早已见怪不怪,脸色发青,在女人“再赊一壶”哀求中,吆喝来一个小三,两人连拖带拽将其拽到店门口,柳青芜像一条咸鱼一样被扔在街道上。
霜璃将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梁依纯,和正滔滔不绝讲述着“江湖险恶”的咏儿身上。咏儿眼珠一转,看向这边:“霜璃姐,咱们的目标是哪?我得规划路线,还得算算这一路的开销。”
霜璃放下茶杯,浅浅回道两个字:“向南。”
咏儿立刻接口:“往南走?那正好!咱们可以绕着大路走一圈,途径百戏坊、千灯镇……哎呀,这路我熟!”她语气轻快,仿佛已将前路的艰险化为一场有趣的游历。
梁依纯一听要“往南走”,立刻眼神一亮。她胡乱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顾不得喘气,便大声喊道。“两位!在下也是要往南去的!请带上我把!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语气急促,生怕被丢下。
“我力气大,遇到歹人也能护着两位!我、我还会背东西!什么粗活累活我都能干!别嫌弃我,带我一起走吧!”梁依纯眼眶又开始泛红,脸上写满了祈求。
霜璃看着她,心中叹气。
(感觉组合太奇怪了啊,路上不会出岔子吧?)
咏儿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拍了拍手,笑容灿烂:“好耶!人多力量大,到时候遇到打劫的还能多个人抗揍!”
忽然,一股浓郁酒气扑面而来。旁边的椅子被粗鲁地拉开,有人自说自话地坐下。
“那么,也加我一个吧。”一个带着微醺沙哑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