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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比胸口堵着的那股无名火，一路烧到了魔王城顶层，“勤政殿”那两扇足有二十米高的雕花黑曜石大门前。
她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
旁边侍立的两个羊角魔卫兵立刻挺直腰板，目不斜视，但他们竖起的尖耳朵绝对在微微颤抖。整个魔王城都知道，红龙公主露比今天心情坏得能喷火，而且目的地明确——魔王陛下的办公室。
露比抬手，理了理因为快步行走而微微有些凌乱的裙摆，又顺了顺那头据说继承自母亲、张扬得如同燃烧火焰的长卷发。很好，至少外表看起来，还是个符合“最受宠爱魔王城小公主”人设的、骄纵又美丽的形象。
然后，她抬脚。
“砰！”
一声巨响，回荡在空旷奢华得能跑马的走廊里。
勤政殿沉重的大门，被她以最不符合公主礼仪的方式，一脚踹开。
门扇撞在两侧墙壁上，又可怜地反弹回来，发出哐当的呻吟。门楣上雕刻的、代表历代魔王威严的狰狞魔兽脑袋，似乎都跟着抖了三抖。
殿内光线明亮——得益于天花板上漂浮的几十个永恒光球，以及整面墙的落地水晶窗。阳光透过魔界特有的淡紫色天穹滤下来，给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而她要找的人，她那亲爱的、伟大英明的魔王父亲，萨麦尔·暗影咆哮·毁灭之翼陛下，正以一个极度不符合身份的姿势，趴在巨大的、由整块暗夜寒玉雕成的办公桌后面。
桌面上堆着小山一样的羊皮卷轴、闪着幽光的水晶球、以及几本封面花里胡哨、疑似从人界走私来的时尚杂志。他巨大的、覆盖着暗色鳞片的翅膀收拢在背后，此刻正因为受惊而微微炸开了一点鳞片。
听到动静，魔王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埋在账本堆里的脑袋。
那是一张绝对威严、足以让人类王国最精锐的骑士团瞬间士气崩溃的脸。深邃的紫眸，高挺的鼻梁，紧抿时显得冷酷无情的薄唇，额前弯曲的恶魔之角流转着暗金色的纹路。此刻，这双紫眸里却写满了被捉包的心虚、长期睡眠不足的困倦，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唐。
“啊…我亲爱的露比，我的小火焰，”他干咳一声，试图摆出父亲的威严，但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气短，“进父亲的办公室，是不是可以…稍微温柔一点？这门上周刚请地精工匠大师保养过，花了三十个魔晶币…”
“温柔？”露比几步跨到他那张夸张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冰冷的玉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桌子和魔王脸对脸，“父亲大人，我觉得我们现在更需要讨论的，不是门的保养问题，而是您女儿我的‘终身大事’问题！”
她刻意加重了“终身大事”几个字，咬牙切齿。
魔王的眼神开始飘忽，他伸手，试图去够桌角一个镶着宝石的杯子，里面可疑地飘出蜂蜜牛奶的甜香。“这个嘛…露比，你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您为什么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那个金光闪闪的勇者达成了某种、某种…”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气得头发末梢几乎要冒出细小的火星，“……‘卖女儿换投资’的协议？！”
“不是卖！”魔王猛地坐直身体，翅膀都扑扇了一下，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几本账册，“是战略联姻！是资源整合！是为了魔王城的未来！”
“未来就是把我打包送给一个人类勇者？”露比简直要气笑了，“父亲，您清醒一点！我们是魔王城！是邪恶与混乱的代名词！您，萨麦尔陛下，是能让小儿止啼的暗影霸主！现在您告诉我，因为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所以要靠嫁女儿去换勇者的金币？”
她的声音越拔越高，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轻微的回音。门外隐约传来卫兵压抑的抽气声。
魔王的肩膀垮了下去，刚才那点强撑的气势瞬间漏光。他抹了把脸，紫眸里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无奈和破落户家家长特有的辛酸。
“露比…我的女儿，”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指了指桌上那堆乱糟糟的卷轴，“你以为我想吗？看看这个月边境哨所的维修报告，因为经费不足，三个瞭望塔的破隐法阵停摆了俩；魔药园因为交不起元素粉尘租金，产量减半；熔岩地狱犬饲养场抱怨饲料涨价三成，再这样下去，看门狗都要饿得没力气叫了…”
他越说越激动，拿起一份边缘焦黑的卷轴：“还有上次勇者小队‘路过’，那个精灵弓箭手‘不小心’射爆了西侧城墙的魔力枢纽，维修预算到现在还没批下来！因为金库告急！你知不知道，上个月发薪水，有几个年轻魅魔因为领到的宝石成色不好，已经递交了辞职信，说要去隔壁不死者之王的地盘碰碰运气了！”
“我们是在维持一个震慑世界的黑暗势力，不是开慈善收容所！没有钱，没有资源，魔王城的威严就是空中楼阁！”他痛心疾首，仿佛下一秒就要为凋零的霸业流下眼泪，“这个时候，亚瑟·潘德拉贡，这位史上最强、最富有、而且据说对魔族态度相对…温和的勇者，主动提出了合作意向…”
“所以就把我当添头塞过去？”露比打断他的悲情陈述，冷笑，“那位‘史上最强勇者’知道您这‘合作意向’里还附带这种条款吗？”
魔王眼神又开始乱飘，端起蜂蜜牛奶喝了一大口。“这个…细节嘛，总需要慢慢沟通…但露比，你得理解，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魔王城摆脱财政困境，甚至实现产业升级的机会！你想，如果有了稳定的资金流入，我们就能翻新城防，更新装备，研发新型诅咒，说不定还能搞点副业，比如开发魔界特色旅游…”
“然后您的女儿就成了魔王城招商引资的‘优惠大礼包’？”露比抱着手臂，感觉额角青筋在跳。
“话不能这么说…”魔王放下杯子，试图换上一种更推心置腹的语气，“露比，你也见过那小子了，对吧？抛开身份不谈，那长相，那气质…说真的，比你父亲我当年也差不了多少。实力更是没得说，年纪轻轻，剑术、魔法、甚至治理领地都有一套。嫁给他，你不吃亏。”
“而且，”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往前凑了凑，翅膀尖儿也跟着耸动，“我得到可靠消息，这位勇者阁下，是个百年难遇的…嗯…老实人。特别守规矩，讲信用，道德标准高得离谱。你嫁过去，他绝对不会欺负你。说不定…咳，以后咱们魔王城的一些‘灰色’业务，还能借助他的人脉和信誉，转转型，洗洗…哦不，是优化一下！”
露比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当然见过亚瑟·潘德拉贡。就在三天前，这位传说中的勇者，带着他那闪瞎人眼（物理意义上，他的盔甲据说附魔了恒定的圣光微亮术）的随从队伍，“正式访问”了魔王城。会面大厅里，他坐在客座上，身姿挺拔如松，金色的头发在魔界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耀眼，碧蓝的眼眸平静无波，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严格按照外交礼仪完成了所有流程，说话言简意赅，措辞严谨得像在背诵法典。
确实帅得人神共愤，也确实…像个精致完美但没什么人气儿的人偶。当时露比还暗自腹诽，这位勇者是不是把所有的情商和表情都点在战斗技能树上了。
现在想起来，那副样子，与其说是高冷，不如说…有点僵硬？
“父亲，”露比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抛开对那位勇者奇怪状态的猜测，直击要害，“就算您说得天花乱坠，这也改变不了您试图用女儿婚姻做交易的本质。我拒绝。”
魔王陛下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露比眼皮直跳的动作——他缓缓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黑天鹅绒衬着的精致盒子。
“打开看看。”他把盒子推到露比面前。
露比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打开盒盖。
瞬间，柔和而纯粹的七彩光辉盈满了她的视野。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宝石，足有鸽卵大小，其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光芒随着角度变幻，美得惊心动魄。
“星穹之泪…”露比喃喃道，这是传说中只存在于世界缝隙的珍宝，蕴含的空间魔力足以支撑一个小型王国级的传送法阵运转百年，其价值无法用寻常金币衡量。更重要的是，这宝石对她这种拥有空间天赋的龙族而言，是无上至宝，能极大加速成长和魔力掌控。
“亚瑟送的‘见面礼’之一。”魔王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他说，听闻红龙公主天赋卓绝，此物或许对你有用。其他还有…嗯，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古代龙语魔法拓本，精灵族的永恒之森生命泉水（限量版），矮人大师亲手锻造的可成长性魔法武器设计图…哦，还有一张泛着金色光晕的支票，上面的数字…足够我们把西侧城墙连同被射爆的魔力枢纽一起，用秘银和奥金重新浇筑一遍，还能剩下不少搞个魔力喷泉广场。”
魔王看着女儿有些呆住的表情，趁热打铁：“他说了，这些都是‘私人赠礼’，与任何协议无关。只是表达…呃…对魔王城文化及公主殿下个人的…欣赏与善意。”
露比看着盒子里流光溢彩的“星穹之泪”，又想起那张据说能填平魔王城现阶段大部分财政窟窿的金色支票，以及对方承诺的、后续可持续的“投资”与“合作”…
魔王城是她从小长大的家，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个吵闹的魔物子民，甚至眼前这个不靠谱但确实爱她的老爹，都是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看着父亲眼下的乌青和桌上堆积的困境报告，再想想如果有了这笔钱和资源，魔王城或许真能焕然一新，甚至…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她仿佛能听到金币碰撞的悦耳声响，和魔晶币填入枯竭能量池时那种满足的嗡鸣。
理智和情感在激烈拉扯，最终，某种现实主义的、或许也带着点巨龙天性中对亮晶晶宝贝无法抗拒的因子，占据了上风。
露比猛地合上宝石盒盖，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抬起头，赤红的眼眸里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贝齿紧咬下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魔王眼睛瞬间亮了，翅膀不由自主地张开了一些：“真的？你同意了？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回复亚瑟阁下…”
“等等！”露比抬手制止，她盯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有条件。第一，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是合作的一部分，具体‘关系’如何定义，以后再说。第二，在魔王城真正稳定下来，找到新的财源之前，我才会…才会考虑履行您那离谱的‘附加条款’。第三，在这期间，我要有完全的行动自由和知情权，魔王城的任何重大决策，尤其是涉及与勇者…与亚瑟合作的，我必须参与！”
“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小公主！”魔王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笑开了花，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库被填满、城墙焕然一新的美好未来，“那…择日不如撞日？亚瑟阁下正好还在客房区暂住，商讨一些合作细节。要不…你们年轻人先接触接触？培养培养感情？”
露比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攥紧了手里的宝石盒子。行吧，为了魔王城，为了亮晶晶的金币和宝石，去见见那个“史上最强勇者”兼“潜在金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看上次会面那样子，估计也是个无趣的木头。
她转身，气势汹汹地再次走向门口，准备去会一会那位价值连城的“未婚夫候选人”。
然而，当露比根据侍从的指引，来到客房区环境最优美的那座独立庭院门前时，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准备敲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庭院里，阳光透过稀疏的魔界紫藤花架洒下斑驳光影。那位在正式场合永远身姿挺拔、表情严谨、被誉为光明与希望化身的勇者阁下——亚瑟·潘德拉贡，此刻正背对着院门，蹲在一条点缀着莹白石子的小径旁。
他脱下了那身闪亮的盔甲，只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柔软地垂落。这并没有什么，让露比瞳孔地震的是他的动作，和他面前的对象。
他手里拿着一小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魔界罕见的普通草籽，正用极其轻柔、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动作，将草籽撒在路边。而他的面前，蹲着三只皮毛油光水滑、尾巴像松鼠一样蓬松的…魔界影爪貂。这种小魔兽以胆小和速度著称，此刻却围在他脚边，小鼻子一耸一耸，接受着他的投喂，甚至有一只胆大的，试图用爪子去扒拉他的手指。
这画面本身已经足够冲击露比对“勇者”的刻板印象了。
但更让她大脑短暂宕机的，是亚瑟口中发出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几乎含在喉咙里的、断断续续的碎碎念，伴随着他喂食的动作：
“…好，好…给你…别，别抢…都有…嗯…慢点吃…这个…应该能吃吧？我查过书了…对，对影爪貂无害…哦，你，你喜欢这个？好…再，再给你一点…不，不能多了…会，会撑到…”
声音轻软，磕磕巴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努力沟通的笨拙，完全无法和三天前会客厅里那个言简意赅、气场十足的勇者联系起来。
露比僵在原地，手里装着“星穹之泪”的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脑海中闪过父亲刚才的话：“…是个百年难遇的…嗯…老实人。特别守规矩，讲信用，道德标准高得离谱…”
现在，她似乎明白了那话里未尽的意思。
这位号称史上最强、富可敌国、帅得惊天动地的勇者大人…
他喵的居然是个重度社恐？！
对着魔物小动物都比对着人放松？！
那之前会面时的“高冷”和“僵硬”…根本就是社交障碍发作下的强行镇定吧？！
露比看着那个金灿灿的、蹲在地上认真喂貂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笔“交易”，似乎朝着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测的、更加令人绝望（或者说，有趣？）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