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血雨漫漶都市暗,仁风初动后巷阑。
忽闻深宵金柛乱,骤见罪囚铁锁戕。
从来侠气出市井,岂容奸佞逞强梁?
仁义寮前风波起,他年忠义贯八荒。
话说这都市世界,横跨廿六区,纵分九等阶。
巢中广厦连云,尽是翼公司朱门贵胄。
巷里残垣断壁,无非苦命人白骨寒灰。
看官听说:那翼者,世界之翼也,各掌奇点秘术,统辖一区巢穴。
巷者,后巷也,三教九流杂处,弱肉强食无休。
这一日,正值卯初时分。
二十三区后巷罚罪场上,好一派凶煞光景!
但见:
阴风飒飒卷残旗,惨雾蒙蒙蔽晓晖。
东首铁架悬九节鞭,鞭梢凝血垢。
四下里看客如蚁聚,有那闲汉嗑瓜子说笑。
婆娘捂眼偷观,更有三五收尾人抱臂倚墙,鹰视狼顾。
端的是个有死无生的阿鼻场,无边业力的森罗殿。
刑柱上绑定一人。
看那女子时:
青丝散乱掩冰容,素衣褴褛露玉肌。
眉黛含煞凝霜雪,眸星藏慧透玄机。
虽在缧绁之中,气度非凡品,正自暗运目力,扫视四方关窍。
此女非是旁人,乃是七阶收尾人吴清,因月前受托探废墟,得着一件奇巧物件,被黑云会诬作私吞遗物,判了斩立决。
监斩的乃是黑云会若头辅佐杨志彪,此时尖着嗓子宣判:“罪人吴清,罔顾会规,私吞奇物,按律当处极刑!午时三刻——!”
刻字尾音未落,骤闻东南角人声鼎沸。
七八个破衣汉子撞进人堆,嘶声狂吼:“清道夫过街了!深宵提前了!”
这一声好似霹雳落油锅,场中立时鼎沸。
原来都市铁律:每日寅正至卯初,乃后巷深宵之时,清道夫横行无忌。
此刻虽未到时辰,然清道夫提前过境,往年也有二三遭。
看客魂飞魄散,你推我搡,哭喊震天,刑场秩序顿时崩坏。
好个清道夫!
吴清眸中精光暴涨。
她自幼混迹街巷,于诸般机关消息最是通晓。
方才绑缚时,早将身上这副锁龙枷摸得通透。
此枷颈圈与手铐以三寸铁链相接,锁芯虽巧,却有个命门。
那活扣为行刑时便于拆卸,做得浅了半分。
说时迟那时快!
吴清暗运腰力,肩背如弓绷紧,身子向左猛拧。
但听铿然脆响,枷锁活扣竟震松三寸!
右手顺势抽出,虽皮肉撕裂血如泉涌,已得自由。
恰值刽子手被骚乱所扰,鬼头刀偏了半尺。
刀风及颈刹那,吴清拧身滚地,那刀噌地斩入木台,深没半尺有余。
她右腿如蝎尾倒钩,正踢中刽子手足三里穴。
那汉子痛吼弯腰,吴清早探左手夺下他腰间备刃,反腕一撩,左脚镣铐应声而断。
这套动作兔起鹘落,只在呼吸之间。
监斩官杨志彪方才回神,嘶声尖叫:“反了反了!拿下!快拿下!”四下黑云会众各挺刀枪围上。
吴清背倚刑柱喘息,脑中忽有无数幻影翻腾。
似是水泊梁山,聚义厅前杏黄旗卷西风。
又见蓼儿洼头,三十六天罡星斗阑干。
有个羽扇纶巾身影,在月下长叹:“招安路,去不得啊。”
“呔!纳命来!”
暴喝打断幻象。
三柄快刀分上中下三路袭来,正是黑云会断门刀法绝杀天地人三才斩。
吴清瞳中星芒一闪,那些破碎记忆骤然凝作本能。
她矮身避过斩首刀,短刃斜挑格开破腹刃,同时右脚勾起刑台散落的半截铁链,哗楞楞缠住剔足刃,发力猛拽。
使刀汉子收势不住,踉跄前扑,正撞在同伴刃口,登时血溅五步。
余众骇然。
这女子方才还如待宰羔羊,怎的瞬息间判若两人?
招式虽无章法,却每每攻敌必救,倒似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卒。
吴清自家心头亦震。
那些幻影虽不明所以,其中蕴含的阵战机变、生死搏杀之能,却如烙印刻入骨髓。
她不及细思,眼见北面人墙稍薄,抖开铁链作鞭,劈啪扫开生路,纵身便投巷陌深处。
黑云会众岂肯干休,发喊紧追。
吴清肩背带伤,血染半襟,渐觉力怯。
正危急时,忽见岔路口横着具铁棺材。
此乃旧世载具遗骸,锈蚀斑驳。她灵机乍现,矮身滚入车底,屏息敛气。
追兵足音渐近,在岔路稍驻。
“分四路搜!这娘们带伤,逃不远!”
呼喝声散入巷弄。
待足音远去,吴清方自车底滚出,踉跄躲进旁侧污秽堆。
腐臭扑鼻,她浑不在意,只缩身破柜后,撕下襟布草草裹伤。
血汗交浸,眼前金星乱迸。
便在此时,巷口传来吱呀呀车轴声。
有个温厚男声,哼着俚曲渐近。
“都市昏昏似永夜,吾独秉烛照微芒。
不羡翅翼分鼎食,但煮清茶暖饥肠。
血雨腥风等闲看,仁义二字心中藏。
他年若遂凌云志,扫尽魍魉见天光。”
吴清心头骤紧,握刃自缝窥看。
但见个三十上下汉子推茶车,粗布衣衫泛白,面容敦厚,眉宇间自有股坦荡清气。
最奇是,四下本有几个探头闲汉,见了他竟缩首回户。
连巷角阴影里耗子们,也悄没声退避。
那汉子行到污秽堆旁,忽驻足,鼻翼微动,轻叹:“好重血气。”
竟转身朝破柜行来。
吴清银牙暗咬,刃尖对准柜口。
却见那人停在五步外,自茶桶舀出碗温茶,轻轻置于地:“姑娘,伤重不宜久匿。若信得过,饮了这茶,随宋某往安稳处。”
言语温和,却有种教人心定之力。
吴清怔了怔,忽觉脑中星图幻影又是一闪,她咬破舌尖提神,嘶声道。
“足下何人?为何救我这待死之囚?”
汉子微微一笑,俯身拾起片碎镜,借巷口微光自照。
“贱姓宋,单名江,在此巷口开间仁义茶寮糊口。见不得人落难,能援手时便援手。”
话音未落,远处骤起尖厉哨笛。
黑云会搜捕队去而复返!
宋江神色不变,快手启开车底夹层。
“得罪。”
竟不容分说,将吴清搀扶塞入。
夹层甚窄,吴清鼻尖几贴他腕,却瞥见粗布袖口下,隐约一圈极淡金纹,似印非印,似胎记非胎记,在昏暗中流转微芒。
她心头剧震。
这纹路怎与那废墟所得天书残片上星图回路这般相似?
不及细想,茶车已吱呀前行。
颠簸中,只听得外头呼喝。
“可见带伤女子?”
宋江笑答:“方才似有影往东去了,各位速追。”
待车声远去,吴清蜷在暗中,但觉那金纹微光在眼前萦绕不散,脑中星图与残片星轨交错翻腾。
肩伤火灼般疼,神思却异常清明:
这宋江绝非寻常茶贩。
黑云会,清道夫,诡谲记忆,秘纹,诸般蹊跷缠作一团。
而她吴清既从鬼门关挣回性命,便须弄个水落石出,纵是龙潭虎穴,也闯他一闯!
正忖度间,茶车骤止。
宋江启了夹层,搀她出车。
眼前是条死巷尽头,败屋三五,唯正中那间悬褪色布幌,上书仁义茶寮,墨迹虽斑,筋骨犹存。
“暂可容身。”
宋江推门而入,反手落栓。
吴清举目打量。
屋舍狭小,却收拾得齐整。
四五旧桌,墙上泛黄旧联,书江湖一盏茶,仁义两肩风。
最奇是柜上供着尊石像,非佛非道,乃仗剑游侠模样。
“姑娘自便,宋某备汤药。”
宋江转入后厨,不多时端出温水并草药末。
吴清也不矫情,解衣清创。
冷水拭身时,忽觉怀中硬物硌人。
正是那招祸的天书残片,此刻微微发烫,板上星轨纹路,竟与宋江腕间金纹呼应明灭!
她心头骇浪翻涌,面上不动声色,只将残片藏得更妥。
忽听宋江在帘后道。
“姑娘非常人。方才刑场乱起时,西首檐下立着戴礼帽,捧簿册的先生那是眼线凝视者。连他们都来观刑,姑娘这案,水深得很。”
吴清手上动作一顿。
眼线,首脑直属耳目!
自己这私吞小案,何至惊动这般人物?
(正是:才脱刑场刀斧灾,又闻后巷英雄来。一点仁心燃星火,万丈波澜自此开。)
诗曰:
残星坠处起风雷,茶寮虽小聚气微。
金纹暗合天机轨,血诏初昭命运碑。
岂容奸佞欺良善?终教义旗卷尘灰。
从今改写生死簿,廿六区中听惊雷。
有分数:
刑场智星脱金锁,茶寮义主现金纹。
眼线簿册藏玄机,拇指通债催命魂。
毕竟吴清如何应对首脑监视,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