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商店内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铁锈味，但相比外面危机四伏的废墟，这里至少暂时算是个避风港。医疗员正低声指导受伤的队员处理伤口，有人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有人警惕地盯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浸染成暗红色的天空。
我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但脑袋里依然空荡荡的，像是有人用铲子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粗暴地挖走了，只剩下冰冷坚硬的四壁。刚才战斗时的清晰感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时雨在我身边坐下，递过来半块压缩能量棒。“指挥官，先补充点体力。”
我接过来，机械地咬了一口。味道……很奇怪，有点甜，又带着金属的余味，但确实让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千依，”时雨转向刚检查完外围警戒回来的仿生人队长，“你去部署一下无人机，扩大侦查范围，然后把作战指挥系统的平板给指挥官。”
千依挑了挑眉，她腿部的蓝色光环在昏暗的光线中稳定地脉动着。“现在给她？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还能记得怎么用那玩意？”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从腰后的战术包里掏出一个看起来相当结实的黑色平板设备。
“总要试试。”时雨的声音很轻，但很坚持，“指挥官需要尽快熟悉指挥流程。”
“行吧。”千依走过来，将平板塞进我手里。平板比想象中沉一点，外壳是哑光的，边缘包裹着防撞橡胶。屏幕是熄的。“开机键在侧面，生物识别应该还录着你的信息。不过……”她顿了顿，“你要是真想不起来，也别勉强。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黑色屏幕像一面镜子，映出我模糊而陌生的脸——乱糟糟的头发，苍白的脸色，还有一双写满困惑的眼睛。
该怎么用？
我试着在侧面摸索，果然找到一个微微凸起的按钮。按下去。
屏幕瞬间亮起，蓝白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有些刺眼。复杂的界面跳了出来——各种我看不懂的图标、缩略地图、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左上角显示着“新曙光反抗军 - 作战指挥终端 (高级权限)”，旁边还有一个我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
大脑一片空白。
我盯着那些闪烁的线条和符号，它们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点哪里，该看什么。记忆深处没有任何东西被唤醒，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还是想不起来吗？指挥官。”时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抬起头，对上她蓝色的眼眸，沮丧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
千依抱着手臂靠在旁边的断墙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想不起来就先算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伊涅尔——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移动城邦——它可不是固定不动的。它会根据内部几个核心动力源的输出功率和方向调整，缓慢地在大地上‘航行’。现在浊星会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不容小觑的地步，据我们截获的零星情报，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正面攻击哥伦比亚政府军的边境据点。”
她看向我，仿生义眼里数据流飞快闪过：“我们再不走的话，等城市离预定的海边撤离点越来越远，补给线和支援都会断掉，我们就真的成瓮中之鳖了。别忘了，指挥官你原本可是‘皓月号’航母的最高干部之一，是浊星会首要的清除目标。”
皓月号……航母……最高干部？
这些词像石头一样砸进我心里，却激不起任何涟漪。没有画面，没有情感，只有空洞的回响。
时雨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是的，指挥官。千依说的没错。伊涅尔现在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我们必须在浊星会完全控制城市移动中枢，或者调集更多兵力围剿我们之前，赶紧离开。”
我握紧了手中的平板。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就算想不起来，我也必须做点什么。这些人……他们在等我。
就在我试图从那些复杂的界面中找出哪怕一丝熟悉感时，平板屏幕的右上角，一个不起眼的指示灯突然由绿转红，开始急促闪烁。紧接着，屏幕中央弹出一个醒目的警告框，伴随着几乎感觉不到的轻微震动。
【警告：检测到大量异常热源信号。】
【方位：东南偏南，距离约400米，快速接近中。】
【数量估算：30+。】
【能量特征匹配：浊星会标准作战单元。】
【威胁等级：高。】
红色的光芒映在我的脸上。
“全体警戒！”我几乎是本能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但却异常清晰。
废弃商店内的气氛瞬间绷紧！
所有休息的队员猛地睁开眼或站起身，武器出鞘的声音、能量装置充能的嗡鸣、脚步快速移动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盾卫立刻移动到门口和主要窗口，巨盾重重顿地；弓弩手拉弦上箭，术士们手中的晶体或法杖开始亮起各色微光；时雨一步跨到我身前，长刀已经出鞘半寸，刀刃上的熔岩纹理隐隐发亮；千依则迅速扫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某个小型显示屏，脸色沉了下来。
“反应很快嘛。”一个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少年声音，从商店破碎的玻璃窗外飘了进来。
不是从门口，而是从侧面一处破损的墙体豁口外。
众人立刻调转方向。只见那豁口外，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高挑纤细，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立领制服，款式有些复古，却又带着明显的改造痕迹——袖口和衣摆处有暗红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能量的烙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和眼睛——头发是纯粹的雪白，短而利落，在夕阳余晖下几乎像是在发光；而那双眼睛，却是如同红宝石般鲜艳、剔透的红色，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商店内的我们，尤其是……我。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那双红瞳里，只有冰冷的玩味，还有一丝……狩猎前的兴奋。
“白绯雨！”时雨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意和警惕，“你要干什么！”
被称作白绯雨的白发少年轻轻歪了歪头，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玩具。“诶呀呀，别这么生气嘛，时雨小姐。”他的声音清亮，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脆，但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我只不过……想让你们陪我玩一个游戏罢了。”
“游戏？”千依冷笑一声，腿部的光环亮度提升了一档，进入待战状态，“浊星会的‘苍白梦魇’亲自下场，就为了玩游戏？你的笑话可比你的能力冷多了。”
白绯雨对千依的讽刺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我身上。“指挥官大人，终于醒了啊。在皓月号上的时候，您可是连正眼都懒得瞧我这种‘实验副产品’呢。”他舔了舔嘴唇，那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某种危险的生物，“现在机会难得，不如我们……好好玩玩？”
“你要玩什么？”我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红瞳，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能露怯。
白绯雨笑了，那笑容终于染上了一点真实的愉悦。“很简单。”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几乎在他响指落下的瞬间，商店外围的废墟阴影中，突然站起了数十个身影！他们穿着统一的暗红色浊星会作战服，脸上戴着防毒面具般的装置，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更让人心惊的是，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普通的枪械，而是一种结构复杂、闪烁着不稳定能量光芒的弩箭或投掷装置。
“投掷。”白绯雨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那些浊星会士兵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数十枚圆筒状物体被用力掷出，划破空气，落向商店周围和上空！
“是烟雾弹！闭眼！”千依厉声警告。
砰砰砰砰——！
连续的闷响炸开！浓厚的、带着刺鼻化学气味的灰白色烟雾瞬间爆散，如同厚重的帷幕，将整个废弃商店及其周边区域完全吞没！视线在刹那间被剥夺，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两米！耳边只剩下烟雾弥漫的嘶嘶声，和浊星会士兵快速移动时装备摩擦的细微声响。
“咳咳……！”“注意方位！”“背靠背防御！”
烟雾中传来小队成员压抑的咳嗽和急促的指令声。混乱，但并未崩溃。
“指挥官！”时雨的声音近在咫尺，她的手在烟雾中碰到了我的胳膊，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坚定，“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平板已经无法提供清晰的战场信息，目视被剥夺，敌人数量和位置不明，还有一个实力未知的强敌在旁虎视眈眈……不能硬拼。
白绯雨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就在不远处，却又因为烟雾的折射而飘忽不定：“规则就是，我不动手。你们在我这些可爱部下的射击中活下来……那么，游戏继续。如果活不下来……”他轻笑一声，“那就说明皓月号的最高干部，也不过如此。”
“开始。”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
咻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子弹，是弩箭！而且是经过星秽力加工的弩箭！我能听到箭矢撕裂烟雾、钉入墙壁或地面的声音，还有金属碰撞和能量湮灭的爆鸣！
“敌袭！三点钟方向集火！”“九点钟也有！”“小心头顶！”
“所有盾卫！”千依的声音穿透烟雾，冷静而极具权威，“和我一起，展开最大范围护盾！优先保护指挥官位置！其他人，以指挥官为中心，向西北方向的后门交替掩护撤退！不要恋战！”
“明白！”
下一秒，我前方不远处，强烈的能量波动炸开！
首先是土黄色的厚重光晕——那是盾卫们的联合护盾，如同坚实的墙壁在我们前方和侧翼展开。紧接着，是数道冰蓝色的弧形屏障叠加而上，那是术士的防御法术。最后，一道带着细微电流嗡鸣的淡蓝色半透明力场在最内层撑开——千依的仿生能量护盾！
几乎在同一时间，密集的箭雨撞击在层层护盾之上！
叮叮当当！砰砰！滋啦——！
撞击声、爆炸声、能量抵消的嘶鸣声震耳欲聋！我能看到护盾表面不断亮起的涟漪和火花，有些箭矢甚至穿透了最外层的土黄色护盾，被冰蓝色的屏障挡住、冻结，然后被内层的能量护盾弹开或偏折。烟雾被能量激荡搅得更加混乱。
“走！”时雨拉住我的手，她的力道很稳，带着我快速向商店后方移动。其他队员以我们为核心，一边维持着护盾和掩护火力，一边快速退却。
烟雾成了双刃剑。它遮蔽了我们的视线，但也干扰了敌人的瞄准。那些弩箭虽然密集，但大多落在我们周围，或者被护盾挡住。偶尔有几支角度刁钻的箭矢穿过防御缝隙，也被反应迅速的剑士或用武器格开，或用星秽力偏转。
“保持阵型！不要散开！”千依的声音在队伍频道里回响。她并没有一直呆在防御中心，而是像一道蓝色的幽灵，凭借腿部的推进光环在烟雾中高速移动，臂刃偶尔闪过寒光，将试图从侧面靠近的零星敌人逼退或斩杀。她的战斗方式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完全是基于精密计算的杀戮艺术。
我们撞开了商店后方一扇几乎锈死的金属门，冲进了另一条更加狭窄的后巷。烟雾在这里稍微淡了一些，但依然浓重。
“继续！不要停！”谷饶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他充当了临时的开路先锋。
身后的箭矢破空声和追击的脚步声并未停歇，反而因为我们的移动而变得更加密集。敌人显然不想让我们轻易逃脱。
“指挥官，”时雨一边奔跑，一边急促地问，“接下来往哪走？这片区域我们不太熟！”
我喘息着，大脑在高速运转。平板在混乱中已经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没有地图，没有情报，只有求生的本能和对环境的瞬间判断。
刚才从商店出来时，我隐约瞥了一眼巷子的走向和两侧建筑的轮廓……
“左转！”我喊道，“前方二十米左右应该有个岔路，向左！那边的建筑更高更密集，巷道更复杂，不利于他们展开射击阵型！”
“左转准备！”千依立刻将指令传遍小队。
我们像一道湍急的溪流，在迷宫般的废墟巷道中快速穿行。左转之后，果然如我所料，巷道变窄，头顶是交错搭在一起的残破楼体，形成了天然的掩护。追击的箭矢明显减少了，更多是零星的射击，准头也差了很多。
“干得好，指挥官！”夜歌的声音从侧翼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但我们并没有脱离危险。浊星会的士兵依然紧追不舍，而且白绯雨……他的气息仿佛一直若有若无地吊在我们后方，像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疲惫的瞬间。
“不能一直跑！”我咬着牙说，“我们的体力是有限的，他们是追击方，可以轮换！必须想办法制造障碍，或者……反击一下，打乱他们的节奏！”
“同意。”千依的声音依旧冷静，“前方右侧有个半塌的筒子楼，结构很不稳定。月余，你还有多少‘影蚀’炸药？”
“足够制造一次‘惊喜’。”月余冷静地回应。
“好。夜歌，配合月余，在筒子楼关键承重点设置炸药，延时五秒。其他人，加速通过楼体下方区域！”
命令被迅速执行。队伍快速掠过那片危险的区域，月余和夜歌的身影在烟雾和阴影中闪烁了几下，随即跟上。
几秒后——
轰隆隆隆——！！
身后传来沉闷的、连续的巨响！整栋半塌的筒子楼在定向爆破下轰然垮塌！砖石、钢筋、混凝土块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堵塞了我们刚刚经过的巷道！尘土冲天而起，连浓厚的烟雾都被暂时驱散了一些！
追击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被巨大的坍塌声淹没，随后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混乱。
我们趁机再次拉开距离，拐进了另一片更加难以辨认的废墟深处。
直到身后的动静几乎听不见，千依才打了个手势，队伍钻进一个看起来像是地下管道入口的隐蔽处，暂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有人靠着潮湿的墙壁滑坐下去，医疗员立刻开始检查是否有人受伤加重。
暂时……安全了？
我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管壁，心脏依然在狂跳。时雨守在我身边，刀已归鞘，但手还按在刀柄上。千依则站在入口阴影处，警惕地监听外面的动静。
寂静中，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
“他……没追上来？”一个年轻的弩手不确定地问。
“白绯雨没那么容易放弃。”千依沉声道，“他只是在享受这个过程。猫捉老鼠。”
“我们必须尽快确定撤离路线。”时雨看向我，“指挥官，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关于皓月号，关于伊涅尔的移动规律，或者……我们预定的撤离点？”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试图在空白的脑海中抓住任何一点闪光的碎片。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
一种模糊的感觉。像是直觉，又像是深埋在身体里的记忆。
“西北方……”我喃喃道，眼睛依然闭着，“不是现在这个西北……是更远的……靠近城市边缘……有废弃的轨道车……或者……货运通道？”
我睁开眼睛，看到时雨和千依都惊讶地看着我。
“你……想到了什么？”时雨的声音带着希望。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我只是……感觉。好像应该往那边走。”
千依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直觉也是指挥官的武器之一。尤其在失去记忆的时候。”她调出自己手臂上的微型显示屏，快速操作了几下。“我让无人机往那个方向做一次快速侦察。如果真有你说的东西……”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如果真有，那或许就是我们的一线生机。
如果没有……那我们可能只是在盲目地走向另一个陷阱。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无论如何，必须前进。
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被那个自称要“玩游戏”的苍白梦魇，慢慢玩死。
黑暗的管道中，只有设备微光和喘息声。而外面，移动的城市在暮色中缓缓转向，将我们带往未知的方向。
游戏，似乎才刚刚开始。
